除夕夜，戌时一刻，任客出了东华门，前往济王府，恰经十里巷。

因为知道三皇子今夜定会有所行动，任客从那里过的时候格外留意了人群中的动静，他不动声色的混入人群之中，很快被看花灯的人群簇拥着挤到号称“文墨第一楼”的映花楼下。

不过区区一个酒楼，菜色也是一般，也不知道这楼主人是怎么营销的，这映花楼居然硬生生的火了四十多年，如今更是成为了上京无数文人墨客心中的圣地。凡上京学子，皆以到映花楼壁上提诗写字为荣。

映花楼一天虽只招待不过百余人，却一点不比那些常开门迎客的酒楼挣得少，这老板还真是个商业奇才！

“饥饿营销罢了！”系统突然冒头，淡淡点评道。

任客向系统追问什么是饥饿营销，系统却怎么也不肯开口说话了。

任客百无聊赖的想了一会，便行至一旁的街道小贩处想要体验一把民间除夕夜的风俗。

几个孩童手里拿着莲花灯，雀儿灯，蝴蝶灯追逐着，跑着，闹着，不远处传来大人们的笑骂，言语中满是开心。还有些年轻娘子不好意思出门，就在脸上戴着面具，仿洛神的，仿嫦娥的，仿前朝胡娘子的，应有尽有。

任客实在好奇，左右也没什么事，只不过要在大街上消磨掉时间罢了，他便想要去摊子前挑个面具玩玩。

这摊子上的面具种类很多，不过大多数孩童是喜欢的式样，只有一个青面獠牙，形如恶鬼的面具看上去有点意思，任客伸手指了指。

“我要这个。”少年声音懒洋洋的，颇带着一股玩世不恭的味道。

听到这个声音，任客脑子轰一下炸开了，他听觉素来敏锐，说是过耳不忘也不为过，记忆里也有人靠他那么近，带着些许挑衅和慵懒随意，问道：“殿下，你此刻后悔了吗？”

裴延，居然是他，他不是应该和岐朱一起已经回到南越了吗？

很快，任客就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好啊，裴延，你耍我，既然本殿下放了你你还不走，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喂，老板，我说我要这个。”裴延便冲着摊主大声喊了一句，一边扔给摊主一块碎银。

摊主是一个头发已发白的老伯，说起话来慢吞吞的，对裴延道:“不好意思啊，小哥，刚才这位客人已经买了。小摊儿今天就剩下这最后一个了。等着回家过年呢，也没多进货。不然您去别处逛逛？”

“哥们儿，打个商量，把这个面具让给我呗。”任客察觉到有人把手搭到了他的肩膀上。前世多年的肌肉记忆让他非常厌恶旁人对他的接触，哪怕是几根手指也不行。

可是今天罕见的，他却没有掀翻身后人的冲动，反而平心静气的回了一句：“不好意思啊，我先来的，我不让。”

真是的，在自家的地头上，我乃大周的五皇子，还能让你一个南越人占了便宜去？

裴延略想了想，从口袋中掏出两三块碎银，都塞给任客了。

他今天对这块面具也是很志在必得了。无他，刚才一条街逛下来，他发现这些面具也都太过孩童化，实在不符合他裴小将军高大英俊的形象。

任客转过身来，平视着面前和他身量相近的黑衣少年。却见裴延戴了一个白面长舌鬼的面具，看上去有点滑稽，任客弯了弯嘴角，却忍住了笑意。

他掂了掂那几块银子，将钱重新丢给了给了裴延：“不就是钱嘛，谁还不是多的是？我才不稀罕你这几个臭钱。巧了，我今天就要这个面具了。你给小爷滚开，什么脏手敢碰我？”

听了这话，裴延也瞬间起了火气，他好言好语还多给钱，居然碰上这种不通人情的玩意儿：“给脸不要脸，你是不是欠揍？”

两人俱是血气方刚，三言两语一激，一言不合就要开打。

摊主老伯连忙劝道：“使不得，使不得，两位公子爷，我这小本生意啊！”

两人同时开口道：“老伯，不管你事！你别管！”

说着，像是示威一样，任客丢下一锭银子，转瞬就把那个青面獠牙鬼的面具戴到了自己脸上。

裴延见状，又将那几块银子丢给老板，反手抢任客脸上的那个面具。

没曾想任客身形一闪，从他胳膊下穿过去，反手给他一击。

裴延见这上京城里居然还有如此卧虎藏龙的人物，近身搏斗居然能毫不费力从他手下逃脱，不禁来了兴趣：“有意思，我说你怎么敢口出狂言？原来是有点武艺在身上！不过能不能接下我剩下的招数可就说不定了！”

任客一眼就瞥到了裴延腰间悬挂的斩雨剑，若裴延出剑，他必然是不敌，就约定：“先说好，除夕之夜可不能动刀动枪的，不吉利，也别伤了街上的普通百姓。咱们俩就是单纯比过！谁赢了面具归谁。”

他自认现在刀法还尚且不如裴延的剑法，可是近身搏斗，凭的是肌肉记忆和自身的灵活机变，有上辈子的功底，他不信自己会输给裴延。

裴延也挺兴奋，活动手腕“好说好说。”

下一秒，两人便同时跳到了大街上，如水的人潮瞬间退去，给他们俩让出了好大一块空地，一时间，上京城十里巷的人们都来围观这场不要钱的免费表演。普通百姓看不太懂武功，以为是哪两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一时在赌气斗狠，便都来凑个热闹。

任客使的都是极其基础的武功，什么如意掌，四春拳啊之类的，都是江湖上人人都会的那种粗浅功夫，他不想让裴延这么块就看出自己的师门。

可是他也太小瞧了裴延。

裴延心中早已暗暗怀疑，只不过实在想给他比一场所以未说。而且据他的情报，上京城里能够与他战个平手的人本就不多，根据年纪来推断对面应是任客不假。二是因为面前这人语气实在太贱，总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任客一掌劈出，正朝着裴延的胸口，这一掌毫不留情，使了十分力，包含着前世今生的深仇大恨。

裴延却只是瞥了一眼，在那一瞬间，他的猜测就被证实。

果然是你—大周的五皇子，楼采之的徒弟，济王的宝贝弟弟，任客。

上一次在醉花楼里，他与任客一人带着假面，一人带着面具，都未曾坦诚相见。

方才巷子内，他借着幽暗的灯火看到面前的少年极其俊朗，棱角分明的脸上分明含着的淡淡的笑意，却因为总是有些嘲讽的神色在，让人莫名想揍他。

因为他直觉认为，任客不应该是这样。

可是转念一想，裴延觉得任客也有点可爱，冷冷的爱装酷，毕竟在这腐朽的北周皇朝，被不苟言笑的楼采之养出来的人，能长成这样，有这种性情，也算奇迹了。

见任客杀招频出，裴延也不再藏拙，他们两个人棋逢对手，如今战至激处，不自觉都用真实的武功缠斗在了一起。、

二三百个回合过去了，两人依旧胜负难分 。周围的人都在围观叫好，看到这群情激昂的北周百姓，任客不禁更加卖力，这不是他和裴延的战斗，而是北周和南越的战斗，他不能输，也不想输！

却见对面裴延求饶道：“喂，我累了，能不能停？这个面具给你了，我不要了行不行？”

裴延想自己真是疯了，说出去估计都没人敢信，为了一个面具，大越的小侯爷和大周的五皇子在这里疯狂打斗了这么久。

任客弯唇一笑：“你累了，可小爷还正生龙活虎着呢。”

任客此时真的很爽，他已经很久没有打得这么全身心都舒畅过了，此刻他的身体机能状态绝佳，全身所有的细胞都被调用，精力充沛，耳目敏捷，感觉自己能随时扛起一头牛!棋逢对手的感觉真的很爽！

两人正在酣畅淋漓的搏斗之际，只闻得弓弦声响，不知从何处，突然射来一支暗箭。

“小心！”任客大喊一声，下一瞬，他不知为何竟然扑到了裴延身上，他们两人一起倒在地上连滚几圈，阴差阳错也躲过了这只暗箭。

该死，我为何要救他？他死了，不是正好？任客在心里咒骂自己。

裴延此刻也惊呆了。那支箭直冲自己而来，他也没想到，任客会冲上去救他，他都已经做好自己躲开的准备了。

方才任客一番操作，奋力一扑又几滚，直接把裴延脸上的面具给扑掉了半个，露出他半个光洁的额头和修长俊逸的眉，任客突然心跳了几下，鬼使神差的，他竟然那样压着裴延，揭掉了他脸上白面长舌鬼的面具。

桃花眼温润多情，眉目清俊雅致，面色略显苍白却风采卓绝，恍如谪仙。

原来他长了这样惊艳的一张脸，怪不得他要把这张脸盖起来，不敢想这样的人是如何指挥着千军万马攻城掠地的？

那一瞬间，任客觉得全世界都静止了，他听到风吹过的声音，听到花灯灯芯的爆芯声，听到围观百姓的惊呼，也听到自己越来越激烈的心跳，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系统此刻疯狂的响起来：“嘀嘀嘀，经检测，玩家心速过快，远超正常，请确认原因！请确认原因！请确认原因！”仿佛真的十万火急，因为系统一连播了三遍。

可是，就只是压在他身上，看到了他的脸啊。

于是，任客将错归给系统：“这垃圾系统，肯定是出毛病了！”

系统：......

他们两个就保持着这样尴尬的姿势，直到下一支暗箭袭来，两人才翻身站起来。

“杀你的?”任客冷冷的问裴延，语气不善。

“可能吧。”裴延依旧是满不在乎的样子，若是来杀他的，不过那几个可能，谢家，董家，上官氏，等他回去调理了，便是。

“如果是来杀你的，那就和我没关系了。”任客此时冷漠极了，仿佛刚才急吼吼飞身救人的那个不是他一样。

说着，任客把自己脸上的面具摘下，扣到了裴延脸上，对着他说:“别忘了我救了你一命，你欠我的。”话音刚落，任客便混入如海人之潮中，消失不见了。

裴延将面具戴好，转身朝着人烟稀少的小巷奔去，接着低声吹了个哨，雪狐马飞驰而来，裴岩纵身一跃，驾着它快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有意思，任客，这么久了，整个大周只有你让我觉得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