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延!”萧梧见裴延一直盯着任客离开的背影,不禁出言提醒道。
裴延回过神来,语气有些落寞。
“他知道了,他真的太了解我了,我总觉得,他会是我毕生之敌。”
萧梧却有些满不在乎:“你傻了吧,他是北周的王爷,本来就是我们的敌人。”
可是,我总觉得,或许将来有一天,能做朋友呢。
裴延按下自己心头荒谬的想法,抬手去了自己脸上的黄金面,露出那张丰神俊朗的脸,微笑着对萧梧道:“阿梧,要和我一起去侯府吗?我想我爹今日应该回来了。”
萧梧不禁想起来之前每次见面裴侯都难免会有一串长篇大论等着他,不禁面色一变,连声拒绝:“不了不了,我还有事,城南巡防营今日要重新选副将,我去盯着。”
裴延尚未开口,就听到后面有浑厚而熟悉的声音传来:“萧梧,你这鬼崽子,我看你不是要去选副将,而是躲着我吧?”
“爹!”看到裴侯,裴延不禁有些激动,毕竟自从他去年秋天奉命前往上京城到如今,已经三四个月没有见过他爹了。
在宠爱里长大的少年,一朝离开父亲的羽翼,还是会有些许不适应。
“延儿。”
定北侯裴中南未带侍从,浑身简朴,唯有腰间那把宝剑和旁边那匹名贵的胡马彰显他与众不同的身份,如水的人潮涌过,他站立其中,注目于他好久未见的儿子。
“爹,你怎么孤身前来?二营和五营呢。”
“哼,我听说那个魏王在这儿给你摆脸色,我当然要过来给你撑腰啊!他们走的太慢,我等不及,就把他们都甩后边了。”定北侯气势汹汹。
听了这话,裴延不禁和萧梧对视一眼,笑出声来。
果然啊,不管到什么时候,他爹都是最宠他的那一个。
不过,都年过四十的人了,还把揍皇子这种事挂在嘴上,也忒不成熟。
“那爹你可来晚了,魏王刚刚已经屁滚尿流的走了。”裴延语气里藏着一丝炫耀。
“当然了,裴叔,您要是非要赶上去揍他一顿,我可以把我的马借给您。我看您的马快被累死了。”萧梧坏笑着在一旁添火。
裴中南重重的在这俩混小子头上摸了一把,直摸得他俩哭爹喊娘。
“裴叔,我错了!我不该拿你取笑。”萧梧首先告饶。
“爹,我也错了,我不该和萧梧一起笑你。”裴延也撑不住了。
“好小子!”裴中南开心的拍着他身边的两个少年,满意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从那么小的一团到牙牙学语,再到十年如一日的习剑,上学堂,推演阵法,再到一声不吭跑到边关在战场上磨练,到如今能奉命诏潜伏异国,最终不辱使命。
他放在手心里的儿子终究是长大了,而这个天下,也很快将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
刹那间裴中南心头闪过万绪,最终他只揽着他俩,一起走向不远处的侯府:“别着急,儿子,把你在北周的见闻,好好给我讲一讲。”
任客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该死!”任客望着深沉夜色,最终放弃了抵抗,他换好夜行衣走了出去。
任客轻功极好,不到一个时辰,他已经轻轻松松在雍州城南门和东门逛了一圈,仔细将步防记在了心里,心满意足的准备回去睡觉了。
如墨夜色下,任客趁着些微星光躲避巡查队的身影格外迅捷,他悄无声息的回到驿站,翻墙入院,正要大摇大摆的走进去,却听到吱呀一身,门自己开了。
门内阴影里,长身玉立的少年郎抱着手臂,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平静而又危险的发问:“资王殿下,大半夜不睡觉,您去哪了?”
说我去遛弯了你信吗?
任客嘴张了几张,又闭了几闭,实在是说不出这些鬼话,只好强硬转移话题:“那深更半夜,小侯爷你不睡觉,来本王这里干什么?”
裴延走下台阶,平视着他,突然将剑一挑,剑尖处挂着一壶酒,风一吹,那股清冽的酒香就跑到了任客的鼻子里,他未喝先醉,他呆呆的望着昏暗月色下高挑俊逸的少年,明明看不清面容,可是却觉得那人无比亲近,无比诱人。
任客听到风里传来对面人轻轻的叹息:“当然是请你喝酒啊,笨蛋!”
啊!任客活了两世,第一次有人叫他笨蛋,真是长见识了。
“喝酒就喝酒,非要大半夜的来。”任客嘴上抱怨着,手却主动接过那壶立在剑尖处的酒。
裴延就那样盯着他,没说话,可是任客却分明感受到他的谴责。
良久,裴延才说道:“资王殿下,非要我说那么明白吗,正如你在北周时担心我会找事,我也不会放心你这样待在大越,所以你这座院子里,四周都是我的人,我知道你武功好,可是要想长久的瞒住他们,估计也是难事。”
所以,别搞事,我都知道。
任客黑了脸,他上前一步推开裴延,亮了灯:“懂了,你今日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还说什么找我喝酒!”
裴延一边奔进屋,一边纠正他的发言:“注意言辞啊任客,小爷虽然有此意,但是可不是黄鼠狼啊。”
说着,他仔仔细细的盯着穿夜行衣的任客看了一圈,方才慢悠悠补充完最后那句话。
“不过我看你啊,倒是很像一只大乌鸡。”
任客脸皮厚,淡定接道:“胡说,我分明是凤凰。”
凤凰乃是我大周的神鸟,作为北周的天命之人,我这样称呼自己倒也没错。任客十分厚脸皮的想。
裴延切他一口,方才坐下与他共饮。
今夜不谈国事,只谈风月,已经极好。
“阿延,钉子来报,昨晚任客似乎去了南门,私探我们的布防。”萧梧一边嚷一边风风火火的闯进门来,却发现一向自律的裴延居然还没起床。
开玩笑,他和任客推杯换盏喝到寅时三刻,要是早上能按时起来就怪了。
萧梧本以为这消息能引起裴延一丝兴趣 ,谁知道裴延又把自己埋到被子里,含糊道:“我知道,我已经警告过他了,以后应该不会了。阿梧你要是没事儿,就去想一下新的布防,过几天把方案给我。”
萧梧目瞪口呆的望着脸皮日厚的某人,不是,大哥,我来找你不是为了给自己加班的!
萧梧用力挠他,裴延依旧不为所动,直挺挺的躺尸着。
萧梧叹口气,只好拿出杀手锏:“不是,你快起来,皇长子刚刚来信了,陛下突然赐他为平王,听说,还可能要赐婚莱恩候家的长女呢!”
等他说完,床上人早已无声无息的睁开了眼,再无半点困意,眼中一片清明。
这个时候,陛下这样的举动,究竟算是恩宠,还是警告。做为不折不扣的皇长子党,裴延觉得自己有必要多思考一下。
“殿下,自您走后,韩阁老曾上书为三皇子及皇后喊冤,陛下留折未发,未议。济王殿下一切安好,陛下延请名医,为济王殿下治病,因为除夕夜闹那一场,雀羽全都撤走了,长公主常去探望。说到长公主,长公主那里似乎出了状况。上元节那天程王世子和傅大公子皆上书求娶长公主,陛下说最迟六月,定下婚事。”
任客黑脸,就知道北周那群酒囊饭袋会想尽办法给他添堵。
“南越这边,前几日南越皇帝突下诏书,封皇长子丁煜为平王,代掌吏部。”任客闭目养神,安静听余年读刚刚送来的密信。
“听说,裴延裴小侯爷就是这个皇长子党的核心人物呢!”萧天平打量着任客的脸色,低声回报道。
任客靠在椅子上,勉强抵抗着困意,他吩咐道:“余年,重新把暗卫收集到的信息念一遍给我听,萧大人,你也听着,有什么不足的,你来补充。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呢。”
萧天平点头称是。
余年于是将之前所有的有关裴延的情报又读了一遍。
任客听了,不禁在心里冷笑。
之间他与裴延不熟识,只见过几面不清楚,才会被这些似是而非的情报唬了过去,如今他自认了解裴延,那这些密报的可信程度就大大降低了。更重要的是,有些情报还与他从听雀楼买来的是相斥的。
说什么裴延风流浪荡,流连青楼,分明谣传嘛。
如果不是听雀楼徒有虚名,就是他大周安插在南越的暗卫中,有人叛变,而且此人,地位绝对不低。
任客越想越清醒。
“……载淳十二年,裴延夜宿皇长子府,裴侯闻之,大怒,次月,裴延与萧梧北上从军……”
“停。”任客忽然睁开眼睛。找到了。
就是这里,按说裴延萧梧自幼便是皇长子伴读,早就被公认为是南越皇长子的人,要说彻夜谈事也是常有的,究竟是什么让裴侯如此暴怒,要将独子赶到边塞从军呢。
“只有两种可能,一,裴中南是中立的,他不支持南越一位皇子,而裴延的行为是在拉裴家下水,入皇长子阵营。所以裴侯生气了。二,就是那南越皇帝生性多疑,他与裴家早有嫌隙,所以才让裴延尚公主,断他掌军前程,对,这也是为何裴侯要先大发雷霆的原因了,裴侯爷必须要向皇帝表明自己的态度,他要无条件站在皇帝这一边。而实际上,或许,他也早就是皇长子那边的人了。”
任客条理清晰的分析完,萧天平恰好露出错愕的神情。
不是吧,这么简单就推出来了?
“如果这样,南越皇帝一定会答应和谈,他不会再让裴家打出一场漂亮的攻城战,不然这天下,只知道平王和裴侯,而不知越帝了。”
任客终于分析完毕,他对这次和谈更有信心了。
“殿下真乃神人也!”
任客抬手打断萧天平的逢迎,此刻,一个更深的谜团在他心底产生了。他一定要见到裴延,要亲口逼出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