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里的萧长捷和听风都是耳聪目明的鬼，杨成玉的小把戏在他们眼里，都不需要抬一抬眉毛就能解决。
因此萧长捷就看了一眼听风，听风就知情趣地出去抓人了。
裴景和见状说：“你不担心她跑了？你这次来可没带多少人。”
萧长捷成竹在胸地说：“她跑不了，有人做鬼也不想放过她呢。”
随后萧长捷把话题转了回来，拿起手中的账本递给裴景和说：“你看看这个吧。”
裴景和狐疑地接过，只看了一眼，瞬间瞳孔微缩，长大了嘴看向萧长捷。只见萧长捷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裴景和便迫不及待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裴景和看账速度极快，不过一炷香，他便粗粗翻完了这大半个屋子的账本。
剩下半屋子的账册他没有动，因为没有必要。这账记的是什么，已经很清楚了。
萧长捷看着裴景和，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我猜的没错吧？”随后她做了一个指向脚下的动作。
裴景和深呼吸了一口，像是要吐出胸中块垒一般，但他发现，胸口那块大石越来越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许颤抖地说：“隐田，隐丁，隐税！”
三个隐字，足以说明一切了。
裴景和面上的惊异未定，萧长捷却一脸了然的淡定，平淡地说了句：“知道了。”说完就要往外走去看看其他房间。
裴景和深呼吸了几口才说：“你杀的太冲动了！杨玄不该杀。”
萧长捷闻言迅速回首，冷笑一声反问：“他不该死？”
裴景和皱着眉头说：“他该死！可他应该受三司审判，伏诛在大周律法之下！”
萧长捷冷笑一声说：“你所谓的大周律法，真的会杀他吗？”
私铸铜钱够不上死罪，可吞并如此多的田产，隐瞒了这么多的人丁和赋税！这绝对是诛杀九族的大罪！
即便是弘农杨氏，也……
萧长捷像是了解裴景和的想法一般接了下半句话：“可那是弘农杨氏啊！杨燮他可是皇帝的亲舅舅，难道要连杨燮一起杀？他可掌握着京城防卫呢，只怕杀他的旨意还没下，他就干脆换个皇帝，扶持自己的孙儿上位了吧。”
裴景和一言不发，因为萧长捷说的确实是事实。
其实何止是杨家，大周的四大世家，动哪一个都不容易。
也许萧长捷做对了。疥疮之藓，药石可医。若是病入骨髓，就无力回天了。
萧长捷冷笑着说：“四大世家如同藤蔓，盘踞在大周这棵大树上，若是不能将他们连根拔起，这棵树就没有活路了。”
若是说从前裴景和还觉得萧长捷的手段太过狠戾，此刻看了账本之后，他竟然有几分赞同了。若是这账本是真的，那这世家兼并的田产，几乎可占大周田产的半数之多了！
世家占据天下半数以上的田产却不交税，百姓田产不到三成却要纳天下之税！世家少交一分，百姓就要多交一分。若是长此以往，民生凋敝，战乱必起。到战乱时，伤得最深的还是这些百姓。
裴景和有些压抑地长出了一口气，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此刻说什么，都显得太过虚伪。毕竟他从前并非不知道这些行径，只是知道，和看到，终究还是有区别的。
裴景和有些迷茫地看向一旁的萧长捷，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我错了吗？”
萧长捷笑了笑说：“谁没有过错呢，可这世道如此，并非是你的过错。”
裴景和不太想和萧长捷争论谁对谁错的问题，事到如今这都没有意义，他更在意的是，萧长捷知道了这些事之后，接下来的态度和解决方法，这才是会影响未来的大事。
裴景和指了指地上的账本问道：“这些东西，你打算如何处置？”
萧长捷看了一眼说：“收起来，送到该去的地方。”
裴景和点了点头，没再多问。萧长捷也不再理他，只自顾自地找起信件来。按照杨成玉所说，杨玄有收藏证据的习惯的话，她能否找到凉州内奸的线索？
虽然萧长捷已经大致能猜到凉州一战的真相，可到底是还欠缺些物证。若是有了证据，日后翻案也更加顺遂些。
想到这里，萧长捷不由得加快了寻找的速度。
可萧长捷翻遍了整个放书册的房屋，都没有找到杨成玉口中的信件。
杨成玉在骗她？
萧长捷不由得冷笑一声，感叹说：“还真是小看她了。”
随后萧长捷走出了这间房子，准备去隔壁的房子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有价值。
听风也带着人回来了，萧长捷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似乎受了惊吓的杨成玉，也没什么耐心多说，直接下令道：“处理掉吧，留着她也没用了。”
听风听了这话，直接准备加把劲把人捏死。
杨成玉的脖子在听风手里，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青紫色，嘴里发出嗬嗬的呼吸声，像是下一秒就要死了。
萧长捷身后的裴景和不忍地出言道：“等等！她还有用。”
萧长捷懒懒地看了一眼听风，听风便识趣地将人放了下来。终于能呼吸到空气的杨成玉大口大口吸着气，手脚并用地往裴景和那个方向爬。
萧长捷却并不让她如意，萧长捷微微曲了曲手指，杨成玉的四肢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一般，一寸都挪动不了了。
看着杨成玉的惨状，萧长捷才满意地问：“她还有什么用？这个满口谎言背信弃义的女人嘴里，还能有一句话可信吗？她刚才逃跑的时候，可是故意点燃了烛火，想要把我们都烧死在这里面啊。”
裴景和闻言，看向地上的杨成玉说：“是这样吗？”
眼见求生无门，杨成玉破罐子破摔了，直接破口大骂道：“怎么？就许郡主杀我满门，不许我报复回去吗？我父亲不过是截断了前线的粮草，郡主何必如此不依不饶，非要灭我杨家满门？我们杨家的老弱妇孺，他们做错了什么？要做郡主泄愤的牺牲品！”
萧长捷听着这一番话，几乎要笑了出来。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无耻之人？
“不过是一点粮草？何至于此？”萧长捷冷冷地说：“你可知你口中的一点粮草，害死了多少人吗？”
“杨家将前线军粮偷梁换柱，送到我凉州军的都是陈年霉梁和稻草，根本无法入口。我们守着大周最北边的前线，身后是北境三州数百万的子民。就因为你口中的一点粮草，军队哗变，凉州失守，满城被屠！连累洛州和云州也落入了北羌的铁蹄之下！这些人，又何辜？凭什么他们要做你杨家权势之下的替死鬼？”
“你杨家老弱妇孺无辜？他们凭什么无辜？他们平日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百姓的民脂民膏？他们凭什么无辜！”
萧长捷冷笑两声接着说：“我知你不服，久在上位之人，是不会想到自己施加在别人身上的伤害有一天会还到自己身上的。”萧长捷闭了眼长舒了一口气感叹说：“这也许就是佛家说的因果报应吧。”
杨成玉也冷笑着反问道：“若这算是报应，那我等着看，郡主你的报应！你造了这么多杀孽，也总会付出代价！”
代价？
她早就付过了啊！
幽冥川里走了几遭，此生再无轮回的她，怎么不算是遭了报应呢？
萧长捷长叹一声说：“代价？”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谁能例外呢？”
随即萧长捷收回了自己有些低落的情愫，看似张狂地说：“但你大概是看不到了！”
萧长捷抬起左手，就要杀了杨成玉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她的左手，她杀人的动作停顿了片刻，疑问地看向了裴景和。
从她的视线看上去，只看见裴景和锋利的下颌线和亮如星辰的双眸。萧长捷愣神的时候，就听见裴景和平静的声音说：“我来。”
什么？
萧长捷还没反应过来时，杨成玉的凄厉的喊叫就传来：“太傅！你怎么会和这个妖女同流合污！她到底施了什么妖法？竟然让你也这般不清醒！！！裴景和！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
裴景和无动于衷地从腰中抽出一柄软剑，萧长捷看着那把剑愣了片刻，似乎是没想到裴景和居然也会随身带着杀人利器。
裴景和抬手，冲着杨成玉的心口而去。
萧长捷这才意识到裴景和是来真的，他是真的要杀了杨成玉。于是萧长捷立刻上前，千钧一发之际，徒手接住了这把剑。
血红的液体顺着她的五指滴了下来。
裴景和见伤了萧长捷后便立刻收剑，焦急地上前，捉住她的手气愤地说：“你在做什么？这剑若是再深两寸，你的手就废了！你疯了吗？”
萧长捷呲牙咧嘴地收回了手，没好气地说：“我还没问你呢！你才是疯了吧！你居然要杀人！你的圣人品格呢？你的君子之道呢？”
裴景和冷冷地说：“什么君子、圣人，我都不想当了，不行吗？”
萧长捷一脸愁苦地说：“别啊，世道艰险，你不是更应该恪守本性吗？师兄，你别放弃自己啊！大周的未来还要靠你啊！”
裴景和挑了挑眉毛说：“那你呢？这杀孽你不愿让我沾染，你自己就不怕了吗？”
萧长捷笑了声说：“我这不是习惯了吗？从前杀的是敌人，现在杀的，不也是敌人吗？没什么差别，再说若造的杀孽太多要进十八层地狱，那我早就注定要去了，也不差这两个。但你不行啊，杀人这种事，你不适合干，别脏了你的手。让听风来就行”
说着，萧长捷就喊道：“听风，来，把杨成玉拖下去收拾干净了。”
听风白了一眼，吃完狗粮，认命地上来收拾残局了。听风拖着死狗一样的杨成玉走了出去，可密室里的修罗场还没有结束。
裴景和看着萧长捷沾满鲜血的双手，以超越凡人的速度愈合，心里那道不可置信的怀疑终于成真了。裴景和艰难地开口道：“萧长捷，你何时变成这个样子的？”
萧长捷疑惑地回头，却发现裴景和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左手上。
萧长捷看着刚才那道鲜血淋漓的伤口，此刻几乎淡的看不到了，才终于明白了裴景和刚才那一剑的用意。
是试探。
一切秘密都被发现了，萧长捷反而有种难得的松快。
她笑着说：“在凉州之战里。”
“我死在了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