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沉稳高傲的人，现在却也好不到哪去。

沈泊臣血丝遍布的双目，死盯被缓缓打捞出江面的黑车，高大挺拔的身形如今却有些不堪重负的佝偻。

穿戴的手套早已不见踪影，连高定西服沾染上烂黄的泥土也无暇顾及，西装裤上是湿润未干的暗色，明显是亲自下过水的证明。

沈泊臣紧攥着手掌，袖口上卷暴露出的小臂上青筋鼓动，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

他想立刻见到玉容衣，又害怕得到的会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轮番涌动的两个念头似乎要将他完全压垮。

直至残破的车头被打捞出江面，碎尽的前挡风玻璃令二人视线不受阻地看清驾驶室。

里头空无一人。

在短暂庆幸过后，他们的心情又瞬间如坠冰窟。冰冷的江水急湍，没有及时救援，玉容衣生还的概率几乎为零。

徐淮策再也压抑不住上涌的怒火，他踩着碎石疾步走去，丢失一贯伪装温润的做派，一拳带着破空的风声猛地对准沈泊臣的侧脸挥去。

他声音嘶哑地质问：“那是你的车，为什么你没事他却生死不明！”

血丝从嘴角溢出，沈泊臣被打得侧偏过脸。

他总是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发型散乱，过长的额发垂落遮掩住了他死寂的目光。

不容他逃避，徐淮策解锁屏幕将一段俯视拍摄的视频直递在他眼前，“他驾驶技术很好，是你的车有问题。”

“沈泊臣，是你害死了他。”

手机中播放的，是那天通过无人机在山顶拍摄的赛车录像。

沈泊臣视线缓慢移动，最终落于屏幕上。

因为拍摄角度的问题，玉容衣上半张脸被遮挡，只露出流畅轮廓的下颚，车身在那修长如玉的双手掌控下，一个精准漂移的技术后轮压在悬崖边将将停下。

完成这一系列惊心动魄举动的人，淡红的双唇抿出一抹轻巧笑意，哪怕看不见全部表情，沈泊臣也能想象得到他眼睛绽放光芒的好看模样。

可这样耀眼夺目的玉容衣，如今却坠江不知生死。

这个认知令沈泊臣突兀地浑身冰冷眸光泯没，犹如一尊雕刻的人像，似乎一动也不会动。

可他仍旧偏执地说出一句：“他不会死，他没有死。”

是在反驳徐淮策，更是在说服自己。

徐淮策闻言怒极反笑，又是猛地一拳覆盖上他的伤口处，冷声斥言：“你反对我禁锢他的自由，对他做出那样的事情是十足的畜生坏种。你是好心，特意给他喘息的机会，你倒是做了好人，可他现在人在哪里？”

或许一开始就应该将他完全拢在手心里看顾。

沈泊臣想。

悔恨的情绪将他吞没，最终只苍白地呢喃承诺道：“我会找到他。”

徐淮策露出讽刺笑意，懒得再和他浪费时间，安排人来对报废的车辆做全面排查，他认定这显然不是一场意外事故。

走近的助理老远就察觉到了二人之间压抑的氛围，但到底是人命关天的事也顾不上害怕抵触，硬着头皮打破寂静，“沈总，徐总。”

沈泊臣猛地抬起头看他，黑沉目光中迸发出一丝期盼，“找到了吗？”

助理负责安排下游的打捞工作，结果也是一无所获，“没有，要再往下沿去找吗？”

“找。”沈泊臣直起身，语气沉冷，“找到为止。”

“你再去各个医院打听，有没有溺水被送往救治的人。”

等到助理得了指令离去，沈泊臣才重新回望江面。

汹涌不停的江河，令他的心一寸寸沉入谷底。

而本该沉在江水中不知所踪的玉容衣，却安稳地躺在陌生房间内。

他睁开眼，毫无防备地被头顶白炽灯光冲击得视线一阵昏花。

“你醒了。”

一道熟悉的温柔声音骤然响起。

玉容衣头晕得厉害，只得缓慢地转动眼珠寻声望去，就见之前本说要去往斐济的蒋夫人，正优雅靠坐在沙发上定定地看着他。

那双氤氲着慈爱之意的眼睛有着细微不明意味，像是在研究该如何将一件礼物包装得更为精美华丽。

蒋夫人走近病床，怜惜地碰了碰他裹着纱布的额头，“好孩子，让你受苦了。”

按照原本计划，她派人监视沈泊臣和玉容衣的动向，抓住时机在沈泊臣常开的车上动了手脚。只不过没料想到最后车辆会在桥道失控坠江，她安排紧随其后的人差点就没能将他救上来。

不过这样倒是省事，不用再安排一具身形相似的尸体，去顶替玉容衣伪装他的死亡，便不会有被拆穿的风险。

并且这次计划没有连累沈泊臣受伤，毕竟对于蒋夫人而言，对方无论如何都是她疼爱了许久的继子。

现在这样的结果她实在是满意极了，对待玉容衣的态度都愈发温柔起来。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玉容衣干涩的喉咙咽动半晌才发出沙哑的询问。

蒋夫人安抚地回道：“因为泊臣的车刹车失灵，这才导致你坠入江河，好在你人没事。”

“那沈泊臣他……”

“我没有告诉他你还活着。”

蒋夫人这段话蕴含的信息量实在很大，玉容衣本就脑震荡导致思维迟钝，现在更是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蒋夫人解释道：“打捞上来的车，前挡风玻璃碎裂，他们会认为你被卷入江水中。等到在下游打捞也一无所获时，就会认定你已经死亡。”

毕竟连人带车地坠入江河，又在经过一天一夜的打捞都不见人影时，是人都觉得他肯定是活不了了。也就只有沈泊臣和徐淮策，固执地死活都不愿相信。

蒋夫人端详他漂亮的容貌，不知在算计些什么，声音很轻柔：“我知道淮策他们对你做了很越界的事，江临也很想帮你。”

她是不想知道也难，沈江临数次前往沈宅找人被拒，最终才破天荒地向她低头寻求帮助。

看着躁郁难安的亲子，蒋夫人下定了决心要帮他得到想要的，以此缓和僵硬的母子关系。

“所以您的意思是？”玉容衣思绪转动得迟缓。

“就让他们认定你已经死了，我送你和江临去往国外。”

蒋夫人见他迟疑顾虑的模样，继续轻声引诱着，“你不是也不喜欢他们吗？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不然以他们两个的势力，你难道这辈子都只甘愿做一只笼中鸟吗？”

这简直就是拿捏住了玉容衣的命脉。

任务进展不顺利，全因主角们对他的感情发生了质变。或许出国避一段时间，等他们对他的感情淡化后再回来，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他视线缥缈得落不到实处，最终沉默着答应了这个提议。

蒋夫人叮嘱他好好休养后，满意地退出了房间，她搭着扶手一步步迈下楼梯，唇角弧度彰显她的好心情。

在她即将跨下最后一层阶梯时，大门被猛地推开。少年浑身戾气横生难掩焦躁急切，人还未到跟前，话已经高喊出口：“玉容衣坠江的事情是你做的吗？”

蒋夫人停步眯着眼看他，手中紧握他软肋的底气让她连说话态度都与往常不同，“怎么跟妈妈说话的。”

沈江临没有心思起口舌之争，得知玉容衣生死不明的消息后他是一刻也等不了。

现在只迫切想要见到活着的人，只有确保他安然无恙才能安抚躁郁不安的内心。

“他在哪？”

在蒋夫人给他指明二楼的房间后，沈江临快步上楼拧开门。

就见玉容衣温顺地闭目沉睡，被子拢出的弧度有呼吸时的上下起伏。

距离上次赛车明明不过半个月，他却觉自己似乎许久没见玉容衣了。

轻手轻脚靠近，沈江临双膝都跪在床边地毯上，虔诚地俯身侧耳轻轻贴在玉容衣的胸膛。

感受到有序跳动的心脏后，他这才呼出一口气，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在抬头间隙余光突然瞥见玉容衣脖侧半遮半掩的痕迹，沈江临伸出手指勾住他的衣领微微向下。

几道快要隐退的吻痕彻底暴露在他的眼前。

……

玉容衣是在一阵颠簸中清醒过来的，周遭环境一片漆黑，从身下床榻传来类似车辆行驶时的不平稳感。

借着旁边金属按钮散发照明的白光，他看清了床边笼出的人形身影。

那人似是背对着他坐，只一个宽阔的背影就透出压迫感。

玉容衣坐起身，思索一遍能够出现在他面前的人选，于是试探地问出口：“沈江临？”

黑暗中传来回应，声音低沉又淡漠，“是我。”

悬着的心放下，玉容衣是真的害怕出现的会是徐淮策或者沈泊臣。

侧身抬手去按照明开关，在即将触碰的刹那，被一只冰凉的掌心圈握。

沈江临问他：“你在沈家的时候，徐淮策有没有对你做过什么？”

突然的问话令玉容衣瞬间僵住，他的手臂有一瞬颤抖，回话显得极其僵硬不自然，“没有。”

怕他追问，又补充了一句：“他能对我做什么。”

沈江临没接话。

他松开手站起身，面对着玉容衣，高阔的身形遮挡住仅有的光源，令黑暗中他的轮廓更加清晰起来。

随后他单膝跪在床上，微微俯身凑近。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继承权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