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里尔的府邸是典型的贵族别墅群，几百公里的土地皆为戈里尔家族的领土。
洛露露刻意挑在中午饭点之后拜访，宽阔豪华的客厅内，只有玻克·戈里尔一人。
面部硬朗的中年男子彬彬有礼地伸出手。
“裁决使小姐，您好。久闻您的盛名，今日终于有幸亲眼一见。”
“戈里尔先生。”洛露露草草一握，“我进入星塔不过十年，比起你们家族七百年的声望，还望尘莫及。”
嘴上十足恭维，但洛露露的眼睛已经开始飘往别处。
“奇诺先生在哪呢？”她笑意盈盈，但懒得废话。
“今天早上他从家里逃了出去。哎，他的精神状况不稳定，我们也难以控制。”玻克优雅地示意他们坐下，“抱歉，虽然他不在，但我们也不会让您白跑一趟。”
他拍拍手，管家送上来一个精美的礼品盒。
洛露露眼皮都没抬一下，看着玻克缓缓开口：“您的心意我看见了，可是我这人胆子小，无功不受禄，不能什么都没做就收下这份心意。”
“朋友之间，不讲什么无功不受禄。”
何楚樾想直接照着他的脑袋来一脚。
你什么东西，洛露露跟你很熟吗？她和你说过的话有超过十句吗？
洛露露虽然想法和他一致，但迅速地抹平自己抽动的嘴角。
见她不语，玻克继续侃侃而谈，稍抬下颌：“您不如先打开看一下吧，里面礼物的价值，应该比您整个衣橱的服饰加起来更高。”
穿着星塔统一定做制服的洛露露靓女无语。
“嗯，我没什么钱。”
“那您更应该和我这个朋友多往来，戈里尔对朋友是出了名的忠诚友善。”
她抬起头，直勾勾地注视着玻克，面无表情。
何楚樾眉眼冷凝，房间内突然充斥着一种冰冷的威压，玻克脸色也一下子阴沉起来。
洛露露抱起双臂，往后一靠，翘起腿。
黑曜石的眼瞳折射出冷光，颇有几分反客为主的架势。
她一言不发，一副等着对方继续口吐狂言的神情。
玻克在她淡漠的视线下不自在了起来。明明是年岁连他零头都不到，外表娇娇弱弱的小丫头，却有一种难言的逼人气势。
而且有几分莫名的熟悉。
在尴尬的僵持中，一个金属拐棍驻地的声音从楼上一下下传来。
一位年迈的老人从楼梯上走下来。他满脸皱纹，脊背微弯，但步伐掷地有声，目光如炬。
“玻克，把东西收下去。”苍老的声音吐字十分清晰，“愿意为这位大人倾尽家财和生命的破界者比比皆是，你这点薄礼，可入不了贵客的眼。”
玻克恭敬地搀扶老者：“父亲，是我待客不周，劳您费心了。裁决使小姐，这位是我的父亲，凯里斯·戈里尔。”
老者对洛露露轻轻点头：“我这不成器的儿子不是破界者，不知道像您这样声名远扬的净化师岂是未见识过世面之人。”
“无论我有没有见识过世面，一个人的修养皆在言行之间。”
“戈里尔早已不及往日盛名，但仍愿为您尽心效劳。若凡俗之品不如您眼，您可以说出任何想要的事物。”
这份许诺可比刚才那个华而不实的盒子贵重许多。
“凯里斯先生，您这份贵重的……”
没等洛露露说完，凯里斯就接了下去。
“对净化师的任何献礼，在法律上都是允许的。您不必客气。”
洛露露盯着他两秒，突然微笑着点头：“您说的对，但我们星塔还有一些别的规矩。根据《危急净化条例》第三十七条规定，净化师需尽职履责、净化彻底，避免短期内破界者精神污染复发。”
她收起刚才盛气凌人的神情，突然变成楚楚可怜的小女孩，眼中写满苦恼和为难。
“凯里斯先生，您们太早把奇诺先生接出塔了，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艾缇老师会惩罚我这个不尽职的净化师的。”
现在是围观变脸大戏的何楚樾靓仔无语。
她水光盈盈的眼眸和凯里斯对视片刻，老人的手杖猛地驻地，发出沉重的声响。
“去把奇诺少爷找回来。全部人都给我去找。”
“好的，老爷。”管家欠身，匆匆离去。
接下来的气氛不再紧张，两边开始谈起一些无足轻重的逸事，没有再提起任何礼物或者奇诺相关的事宜。
不消几时，管家就回来汇报，说找到了奇诺。
洛露露说想单独跟奇诺相处进行净化，理由还没说完，凯里斯就点头同意了。
奇诺在后院花园等着她，走到花园门口时，她拦了下一旁的何楚樾。
“你别过去了。你们这种破界者，很容易发生应激对抗。”
精神力强悍的破界者一般极富攻击性，互相之间容易产生对抗意识。彼此不熟悉的强大破界者，最好保持距离。
“他三天前咬断了你的手指，你现在就这样手无寸铁地一个人去见他？”何楚樾狭长的黑眸闪烁着不悦的敌意。
“正因为你讨厌他，所以才更应该留在这里。我不会有事的，那天他已经被我彻底净化过一次。要是他还能在这么短时间内重度污染，我就把《精神净化分析》抄十遍。”
“清醒的狗也会咬人。”
“你不会真觉得我手无寸铁吧？”
何楚樾定定地看了她两眼，再次让步，退回门口。
这个花园几乎没有种植花朵，大量的灌木丛和树木铺设在石板路边，只有少量绿叶上绽放着几朵黄白相间的不知名花蕊。
奇诺站在白色石路的尽头，木然地注视着中间钢铁铸就的圆顶亭，眼神空洞。
“……嗨。”洛露露站在三米外，朝他挥了挥手。
他转过头来，那双比翡翠深邃的绿瞳望向她的脸。
少年的五官棱角分明、颧骨高挺，肌肉线条流畅，像雕凿出的力与美感兼具的神像。
他沉默着，比一旁的树木还无言。
“你还记得我吗？”
黑色的齐肩短发上下晃了晃，他终于不再像石雕一样僵硬。
看到他情绪平和，没有攻击倾向，洛露露这才走了过去，向他伸出手。
奇诺也伸出他匀称修长的手，却是递到她嘴边。
“？”
该不该提醒他手放太高了，在鼻子底下握手真的很奇怪啊小少爷。
“你可以还回来。”
这是洛露露第一次听到他正常说话的声音，干净的声线、低哑的尾音，似冷风拂过森林，别样的好听。
她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奇诺话中的含义。
“不不不，没什么关系。”她后退一步，避开唇边的手指。
奇诺一动不动，绿色的瞳孔毫无波澜。
凉风吹过、树叶沙沙，自认还算能说会道的洛露露也有点冷场尴尬。
这又是一则教科书没有记载过的案例。洛露露有限的大脑容量正在疯狂运算如何跟对面石雕成精的破界者沟通。
大脑Cpu过载，她选择了最简单直白的回应方式，轻轻咬了一口眼前骨节分明的手指。
洛露露眨眨眼：“还了。”
然后她看到奇诺的眼睛里竟然升起了肉眼可见的困惑。
“没有断。”
她发誓，这绝对绝对是在嫌弃她脆弱的牙口。
“那个，我的体质评定是F。”
洛露露没有藏着掖着，果断承认自己武力上的无能。
“F？活着的？”他的疑惑更甚，似乎在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脆弱的生物，不明白这种级别的个体为什么可以活下来。
洛露露深吸两口气，决定把眼前这个比她高两个头的少年当做五岁的幼儿来耐心交流。
“不用管我怎么样，先说说你的事吧。为什么你第一次在星塔接受完净化后又快速被二次污染？”
“……”少年依旧沉默。
他的沉默不是沉闷的自闭，而是一种器械性的冷漠。
“你这样是会死的。”
“没有生物能逃避死亡。”
绿色容易使人联想到盎然的生机、勃发的生命，但他的眼睛却是碧翠的死玉。
漠然至极，近乎残酷。
洛露露基本已经猜到，这个戈里尔家的养子是何种功用了。
她牵起他的手，放出自己的精神力，但没有去惊扰他的精神世界，而是让他来感受自己心灵深处的柔软和宁静。
她说。
“但你还不属于死亡。”
“……”
“告诉你一个冷知识，我跟其他净化师不太一样。”洛露露没有在意他的沉寂，自行说了下去，“我的净化形式是一种精神攻击。”
如果把精神污染比作白布上的污迹，正常的净化师会把白布浸入水里，慢慢洗掉。这个过程称之为精神梳理。
而洛露露，是把化学祛污剂直接倒在上面漂白，抹消掉污垢。仿佛一场精准无暇的无形手术。
异化种之中，精神力变异者并非罕见。他们拥有奇特的精神异能：有的破界者可以潜入梦境，或是可以制造幻象，甚至能够操纵思维……
对于一个破界者而言，精神攻击不会陌生。这种无形的战斗，在他们的世界自然得如同呼吸。而其结果，就是精神污染。
这也是军人的污染率居高不下的原因。
相对而言，净化师的精神异能一般没有那么强的进攻性，更偏向防御。破界者的异能作用在他们身上时也会打折。
“我能吞噬掉你难以想象的污染。”
光影在洛露露身上切割，她似一具美丽的人偶，瞳孔中分不清喜怒哀乐。
“但如果精神完全被污染，那么我的净化，相当于摧毁。”
不再是漂白布料，而是往油田里放一把火。
只有坚韧不屈之人，才能在被烧成灰烬后涅槃。
“这是我的代号「裁决使」的由来。我开启裁决，但裁决者是你自身。你从「裁决」中活下来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翠曈中的暗影被微光消解，他说：“是我自己选择存活。”
“没错。你的精神世界被焚烧殆尽，但没有被污染侵蚀的求生欲给出了最后的答案。”
她的目光移向被风吹落、徐徐飘落的树叶。
“我记得每一个被「裁决」的人。目前为止，加上你有七个。其中有六个人活了下来。”
“你知道强大的精神力会带来一些有趣的小馈赠吧，例如过目不忘的记忆、敏锐的直觉……而我，擅长琢磨人心。在对人使用「裁决」前，我或多或少都预知到了最终结果。”
“但你不同，你是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意外。在此之前，我仅短暂见过你一面，只记下了你这双好看的眼睛。在净化你之时，我根本不知道你能否活下来。”
奇诺眼睫轻颤，漠然的眼瞳里有极淡的微光。
“我很开心你能活着。”
风把她的乌发吹得凌乱，飘动的发丝没有遮住她澄净的微笑。
奇诺仍然没有因为自己活下来而开心。
但一缕岩浆滴落在他冰石铸造的心尖之上。
他问了第一个问题：“你还要做什么？”
想要打听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想要避免你再次陷入重度污染。
这是洛露露今天想知道的两件事。但她又想了想，提出了另一个要求。
“来加个星网。从今以后你吃好喝好睡好，他们为难你，你就给我打小报告。”
她抬眸打量这个不善交流的少年。
“你不会是连坏话都不知道怎么说的乖宝宝吧？”
奇诺看着她，认真地琢磨了三秒。
“我会。”他试着展示自己的骂人技巧，“死鬼。”
他记得玻克的夫人就是这样骂人的来着。
“……”
洛露露，教资考试大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