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客们和女鬼缠斗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可东哥就像全然没有察觉一般，站在阶梯下微笑着向他们招手。

他的笑容僵硬，手臂挥动的幅度也一成不变。

“该开饭了。”他又说了一遍。

“该开饭了，该开饭了，该开饭了……”

一遍接着一遍，就连语调都没有丝毫起伏。

仿佛站在楼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玩偶，正在用扩音喇叭不间断地播放着同一段音频。

姜侑国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难看。

他抑制不住的惊恐表情极大地取悦了东哥，男人脸上的笑意加深，嘴渐渐咧开，一点一点，拉向耳根。

就是这样，都像这个胆小鬼一样吧，自己吓破自己的胆子……

“东哥，你能不能别笑了，我看着渗得慌。”程晓星不带掩饰的嫌弃声响彻楼梯上方。

东哥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卷毛青年继续抱怨着：“你笑得也太难看了！

许蔚站在他旁边，煞有介事地跟着一起点头。

就那张老树皮一般干枯褶皱的脸，还是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顺眼一些。

东哥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探究的目光在二人脸上流转。

程晓星一点也不怕。

他的直觉告诉他，眼前的npc虽然很危险，但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威胁。

……虽然不知道他的直觉现在还管不管用了。

半晌过后，东哥敛了笑意，闷声道：“知道了，快跟我来。”

没人动。

跟他去？去吃人肉包子吗？

“租客能不能不吃公寓提供的食物？”宋坤问出了所有旅客都想问的问题。

这下东哥真的生气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难伺候的租客！

“进了公寓就要遵守时间安排。”

阴恻恻地盯着旅客们看了半晌，他终于转身，丢下一句话，然后快步离开。

时间安排指的是一楼大堂里贴在前台后面的那张纸，上面只写了午餐晚餐的时间和宵禁的时间，也就是说，没有规定用餐地点，以及食谱。

避过了人肉包子，旅客们松了口气，往四楼房间走去。

四楼一共只有404和405两间套房，除了朝向以外全都一模一样，屋内格局简易，包含了一个小客厅和四间卧室，没有卫生间和厨房。

也就是说，如果旅客们需要洗漱，只能下到一楼，使用楼梯背后的公共浴室。

旅客们暂时聚在了404，一边转悠一边四下打量着。

“嘎吱——嘎吱——”

紧闭的房门背后传来阵阵轻响，有什么东西正在沿着楼梯往上走，老旧的木质楼梯不堪重负，发出阵阵微弱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4楼的走廊上戛然而止。

“应该是东哥。”宋坤压低了嗓音道。

东哥走路迟缓又拖沓的步伐极具标志性，短时间内在这公寓里找不出第二人。

许蔚默不作声地凑到门前，扒着猫眼往外看。

入目一片漆黑。

……是东哥的眼睛。

许蔚眨眨眼，扭头望向宋坤。

“绊住他，问问他想干嘛。”宋坤比着口型向她示意。

趁着公寓主人在视线范围内，他要做一些之前没机会做的事。

许蔚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她毫无预兆地猛然将门推开，一声闷响伴着男人的痛呼声响起，东哥捂着鼻子连连后退。

“哎呀——”许蔚的脸上罩着一只巨大的黑色口罩，只有眼睛依旧露在外面，可就这两只眼睛已经足够她将面部表情演绎得极致夸张。

她手捧着脸，语气里满满都是难以置信：“东哥，怎么是你？”

“啊，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刚好遛弯到四楼，绝、对、不会是特意跑来偷听租客墙角的。”她毫不客气地抬手拍了拍东哥的肩膀。

东哥的鼻头被撞得通红，气势汹汹地瞪着面前的女人。

宋坤在后头窸窸窣窣不知做些什么，被东哥听见，仰着脖子往后看。许蔚轻轻挪了一小步，“恰巧”挡在了他的前面。

女人身量高挑，东哥又矮小敦实，这下顿时被挡得严严实实。

她对东哥杀人的目光视若无睹，一面不断遮挡着他的视线一面抱怨着：“东哥，我说你这破烂公寓……啊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这个公寓有年头了吧？”

身后传来很细小的脚步声，接着是“刷啦”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开窗户丢了下去。

东哥急了，伸手想要推开许蔚，却被许蔚反手一拉，仿佛领导慰问工人同志一般牢牢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说真的，东哥，做房东躺着收租也不能丧失人生理想，干一行爱一行，你要跟着时代的脚步往前走，这屋子真得翻修一下了，起码每间房配个独立卫浴不是？”女人的声音诚挚，眼神恳切，仿佛嘴里说出的每句话都是为了东哥着想。

东哥的眼里燃着两团熊熊烈火，只恨不能把身前的女人立即烧成一把骨灰扬到窗外。

虽然东哥看起来凶，许蔚却并不带怕的，程晓星跟她透过底，他在东哥身上感觉不到威胁。

要么这就不是一个战斗类型的npc，要么就是有什么条件限制他，让他没法随意动手。

况且这位房东大叔虽然看起来丑得让人难过，但几次接触下来，许蔚可以实打实地肯定他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连鬼都不怕，又怎么会被一个吓到呢。

见这屋子一时半会儿是进不去了，东哥阴着脸转身想走，一抽手却没抽出来。

再一抽，还是没抽出来。

这位高挑纤瘦的女性租客看上去弱不禁风，实际上的力气却出乎意料地大，让他完全无力反抗。

许蔚脸上的笑容隔着口罩都能看得出来：“这么快就要走？再聊两句呗。”

就这样，她“拉着”东哥的手，饱含激情地从地基构造聊到了防水防尘，从旧房改造聊到了新锐设计，直到连踢脚线的牌子都给问了出来。

东哥：痛苦面具.jpg

等到收到宋坤暗示的轻咳时，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刻钟，许蔚的嘴巴都要讲干了。

终于结束了！

她一把甩开东哥，“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差一点又撞到鼻子，东哥却已经全然不复先前的怒气，脚底打滑转身就跑。

被数道错愕敬仰交织的目光环绕，许蔚淡定地抬了抬手：“边吃饭边聊吧。”

墙壁上挂着的钟表指针已经转向了数字六。

既然东哥已经那样说过，那最好还是不要违背公寓里的时间安排，否则还不知道会触发什么样的后果。

宋坤点了点头，向空中画了个虚无的符号。

接着，一只巴掌大小的布偶从窗外爬进屋里，十分人性化地望了宋坤一眼，拖着一本比她人还高的破烂册子，动作敏捷地爬到了餐桌上。

程晓星惊异地盯着那只布偶，一边从行李箱里翻出桶装泡面，一字排开摆在桌面上。

“没有热水诶。”卷毛青年拆开料包，困扰地挠了挠后脑勺。

早知道刚刚就应该问一下东哥了。

“呃，我可以帮忙泡。”姜侑国主动请缨。

他难得说上一句人话，许蔚都有点惊讶，挑眉看着他。

姜侑国走到桌前，右手轻轻一扬，空荡荡的碗里“咕嘟咕嘟”涌出小半碗水，丝丝缕缕冒着白烟。

调料被热水化开，诱人的香气瞬间飘散出来。

程晓星惊讶万分：“原来你有水系的异能！”

而且还是热水，真是神奇！

刚才姜侑国被女鬼抓住的时候直接放弃挣扎等同伴施救，他还以为他没有攻击能力呢。

自然元素的能力都属于攻击能力，在旅客中颇为常见，战斗时也很受欢迎。

程晓星的本意是夸他，可不知为什么，听了这话，姜侑国反倒神色一僵。

一字排开的泡面桶被一碗一碗注上水，第八碗刚注了个碗底，姜侑国的脸色蓦地变了，肉眼可见的尴尬在他脸上蔓延开来。

“怎么啦？”程晓星还以为他哪里不舒服，担忧地盯着他上下看。

“没事。”姜侑国抿着嘴合上了泡面盖。

孟雨看着姜侑国一脸“我真的一滴也没有了”的表情，无语地扯了一把程晓星的衣袖，示意他闭嘴。

除了没眼色的卷毛青年以外，在场其他人都看出了姜侑国尴尬的来源——他的异能太弱了。

自然系的异能常见，但具体到每一个旅客的身上，依旧是有很大区别的。

同为水系异能，普通的旅客或许只能朝怪物砸水球，厉害的大佬却能随手召唤出一道水龙，甚或抬手间令江河翻腾倾覆。

至于姜侑国……

怎么说呢，八桶不满的泡面碗的量……大概可以给站点里的怪洗个头？

“咳咳。”宋坤在桌边坐下，贴心地将话题从姜侑国身上转移开，“刚才趁东哥不在，小布去楼下，找到了他的值班室。”

小布，指的就是那只坐在桌上双手托腮的布偶。

布偶听到宋坤喊自己的名字，线缝的嘴巴弯成了一道弧线，两颗纽扣钉出的眼睛愉快地眯了起来，在下一刻又恢复圆润。

所有人都正了神色，认真听宋坤说起了正事。

原来一楼大堂除了空空如也的前台和众人还未踏足的浴室卫生间，还有一道隐秘的小门藏在右侧的楼梯旁边，这似乎是公寓的保安值班室，而安保人员就是房东本人。

值班室里地方不大，但一应起居用品俱全，东哥平时应该就住在这间房间里。

至于小布带回来的小破本子，则是她在值班室桌面上看到的。

小布站了起来，手舞足蹈地冲着宋坤嘤嘤嗯嗯了几句。

宋坤解释道：“小布说她感觉到这是一件重要物品。”

除此以外，她还带回来半张染血的照片，据她所说是在楼梯上捡到的。

“这应该是那个女鬼的东西。”成海拿起照片翻来覆去看了看，下了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