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原与福地是老交情了。

他比福地还要年长十岁，作为前辈见证了对方作为“五剑”之一的岁月。从最初无人能够管教的作恶儿童，到担负责任与期望、培育部下的可靠师长。

而后在大战末期的主战场常暗岛上，河原是福地部队的后勤，看见过那个曾经如同烈日一样灼灼燃烧的野生儿，如何因为同伴和学生的性命无可挽回的消逝而痛苦，如何在那个修罗地狱中逐渐沉入永夜的海水。

河原曾以为他也会消失在那里。不过战后福地很快就振作了起来，成为了力挽狂澜、凝聚人心的主轴，近年来更是作为救世的英雄，在国际上也声名远播。

看到他重拾了英雄的名誉和行动，组建猎犬拥有了新的意气风发的部下和弟子，河原作为当年的战友，多少也替他觉得高兴。

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坐视福地挖角他的部下。

“搞清楚啊福地你这家伙！”

河原一巴掌拍在酒坛上，“我是带这孩子出来放松心情的，可不是带来给你的啊！”

“啊哈哈哈，有什么关系——闲院很优秀啊——”

时间倒回一小时前。

甘茶由河原带着，来到约定的赏樱地点。

那是在风景秀丽的河畔，长堤上遍植樱树，一眼望去是绵延无尽的绯色云霞。垂落摇曳的花枝和下方的茵茵碧草，在微风中散发清新的香气。

隔着一道开合桥和波光粼粼的水面，对面形如欧式殿堂的横滨世界剧场，远远地飘来悠扬的歌声。

是十分风雅的氛围。但是眼前所见画面却非常诡异。

“请您快一些。不要无谓地浪费时间。”

这是站在铺好的野餐垫边，冷冷地擦拭枪管催促的条野。

“TT”

这是流着宽面条泪跪在铺席上四处捡弹壳、小心翼翼不要碰倒摆好的和菓子和茶杯酒坛的队长福地。

“18、19。”

这是双手托腮蹲在福地旁边，帮他数数的烨子。

“303，304……”

视线向上。还有一个在做单手引体向上的末广。

“……”

河原和甘茶在两米外停住了脚步。

片刻后河原转头说：“要不我们现在回去吧，闲院。”

“……您说得对。”

甘茶在末广看过来的视线里说。

“别啊河原老兄！”

仍然跪着的福地伸手挽留。

“305。”烨子看着他手里捏着的一枚新弹壳。

“烨子，你数错了吧。这是铁肠那边的数字。”

“什么？不可能！”

粉色头发的小女孩断然道，“无论什么队长都绝不会输！”

“不，这是在比什么……”福地声音有点微弱，“而且老夫也不想挨上三百枪……”

“……发生了什么，条野君？”

河原捂着额头，越过走过来的末广，向更远处将枪收进怀里的条野发问。

银发青年露出阴沉的表情：“抱歉呢。我不想复述那种粗俗无礼的事。”

“好。老夫完全明白了。”

河原一脸“你辛苦了”的表情。

*

一番折腾过后众人终于好好地坐下，就着清茶美酒赏花谈天。

甘茶一边漫不经心地用小叉子切割羊羹，一边听着酒过三巡后，河原和福地的对话。两人都是毋庸置疑的军部高层——其实这里的六人里也就只有她不是了；聊起天来，不自觉地就说起了工作上的事。

眼下说到的正是官方称“苍旗的恐怖分子”、民间称“苍王”的犯罪者。

因为证实死于苍王私刑的受害者，实际上都是逃脱了法律制裁的恶徒，并且多数是衣冠楚楚的体面人物。以法务省为首的内务省官员们唯恐被挖出内部更多的阴私之事，坚称他们体系中的市警就足以解决此次事件。就算已经造成了广泛的社会影响，依然不肯将搜查的主导权移交给军警的搜查机关。

不过对于搜查的进展，军警高层还是略知一二的。

苍王的犯罪手法熟练而高级，他是以犯罪者来制裁犯罪者。因此难以追踪。

数周以来他引发了爆炸、车祸、火灾、绑架等数起事件。理论上来说，要做下这些事，很难不留下犯罪的线索。炸药零件的来源、组装手法、安置手段，车辆的所属和行驶轨迹，燃料的购买和公共场所的出入记录……犯下的罪行越多，线索也就越多。

横滨的市警也不是无能之辈，但沿着这些线索追查到的，要么是苍王通过加密通讯和不记名账户买通的雇佣兵，要么是获得了苍王诱导性的情报，认定这样做对自己大有好处、出于自己意愿行动的犯罪者。这些人直到苍王公开裁决录像，才知道自己是受到了操纵。

搜查不是没有成果，至少抓住了犯罪的实施者；但是关于苍王本人进展则极为缓慢。而且“逮捕实施犯罪的人”的结果，也在苍王的计划之中，可以说是被牵着鼻子走。这对于搜查组来说简直是挑衅了。

而另一边，随着受害者信息的披露，民众间对苍王的情绪，也并不完全是对犯罪者的恐惧和厌恶——出现了为数不少赞美和追捧其做法的人，从犯人自称的“苍王”之名被普遍认同了就可见一斑。

“就老夫来说，那家伙再活跃一段时间也不错。”

福地捏着一边的胡子，戏谑地说。

河原和他碰了个杯。

“这话要是给人听去，可是会有大麻烦的啊。”

“啊哈哈哈，开个玩笑——”

“继续下去可就没完没了了。谁知道他看不顺眼的事还有多少。”

“说得没错。怎么说那家伙都是违背法纪的犯罪者。而且我们这里，也有人从一开始就很不高兴——”

福地露出悠然自得的表情，望向自己的部下。

原本在很有兴趣地看着一只小兔子在甘茶手下成型的烨子，转过头来冷笑：“那家伙可不是什么正义使者。喊着什么制裁恶人、渴求理想的世界，笑死人了。无辜民众被卷入事件丧生、造成恐慌——不过是破坏秩序的恶徒、藏头露尾的阴险小人罢了！”

末广也点头，认真道：“恶人必须得到惩罚，但有更正当的方式。而他犯下的罪行，也该得到应有的审判。”

“唔。”

在两人的发言之后，条野模棱两可地笑了，“不愧是副长和铁肠先生。但我可没有那些了不起的理念。秩序、正义，这些都无所谓，我只可惜不能亲耳听见犯人悲惨的声音呢。”

他转向甘茶，笑道，“闲院小姐怎么想呢？”

听到提问，甘茶戴着白色手套的手停下了动作。

她怎么想。

海老泽甘茶没有任何想法。

见川幸稍微考虑过一点和工作相关的事，主要是她的部下别给人骗去白干活，毕竟他们组织也在苍王的恶人范围内。所以她已经用异能搜集过未来情报，知道苍王还会犯下两起事件，其后内务省就不得不交出搜查权，各机关全面进行搜捕，但带头解决事件的人会是民间组织武装侦探社的成员。

而“闲院樱”的角色，此时该有的反应是——

“很抱歉，理念之类的，对我来说还是为时尚早了……”

她有点为难地笑了一下。

河原很理解地为她说明：“这孩子之前过着简单的生活，现在也才离家一周。”

“……虽然对世界的了解还很浅薄，不过关于这件事也有一点猜想……”

少女略一停顿，谦逊地低头，“只是很不成熟的想法，希望各位不要笑话。”

“当然不会。你不是随意做出判断的人。”

旁边的末广说。

甘茶看着他想——她倒有点想知道他这一判断的依据。

而条野说话就很好听了：

“闲院小姐太自谦了。你可是避开了犯人的耳目留下追踪线索、自行判断了炸药的种类，还能毫不畏惧地与五名持枪罪犯周旋——你的意见想必相当宝贵。不要顾虑，请尽管说吧。”

“您过奖了……在各位面前这点东西微不足道。”

甘茶垂眸一笑。继而道，“我在想，苍旗犯罪者的身边，是不是隐藏有重要的同党呢？”

这真是猜想。因为即便她看见下周事件解决、苍王自爆，这个在她感觉中应该存在的同党，也没有现身哪怕一个影子。

“哦？”

福地感兴趣地坐直了一点，“还没有听过这种说法。”

烨子也有点审视地说：“现在的普遍看法，是那家伙属于自我毁灭型的犯罪者。动机是使命感，行为上兼具疯狂的成分。结为同党无非出于共同理念或共同利益，若是理念相同，如此疯狂不该只有一人现身。要说共同利益，这是他操纵他人实施犯罪的方式。我想你说的同党，并不是这种傀儡——你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所挑选的目标。”

在众人的视角中——进入正题后少女就放下了那些多余的礼节，清晰而扼要地作答，“如果将他公布的裁决对象划为一级目标，被操纵着实施计划、暴露后代替他被捕的犯罪者们划为二级目标。能感觉得到从选择目标开始，就体现了两种不同的方向。”

“要锁定一级目标，需要大量地获取政府内部不外传、无记录留存的黑幕，不是有一定级别的内部人员很难做到；二级目标则需要广泛地筛选可用的犯罪者，要对他们的组织构成和目的有相当程度的了解，还要考虑情报操作的可能，也只有熟知地下世界的人才能办到。”

“两边需要的知识都是专家级别，差异又太大。除非他是……”

她顿了顿，“卧底。在政府和犯罪组织里地位都举足轻重……否则很难同时达成。相比之下，还是有两个人存在更容易说通。并且二级目标服务于一级目标，两人间的从属地位可见一斑，或许能稍微解释为何只有一人出现在台前。”

说到这里她抬起眼。

其实想到的还有更多，例如对苍王及其同党身份更详细的猜测，以及据此缩小搜查范围的可行建议等等。但是对于一名小小的新人来说，那就太过了。

在五人认真而密切的注视、以及这一片深感合理、饱含思索的沉默中，她结束道：“……我是这样想的。”

片刻的安静后，福地放下酒杯：“闲院君，考虑加入特别部队的搜查部门吗？”

“……嗯？”

“继续做文职也可以，专管情报和分析——”

“啊？！说什么呢你，当着面就开始挖角还真嚣张——别想从我这里抢人！”

两人互相朝对方嚷嚷起来。

甘茶露出有点尴尬的笑容，被烨子一派大姐头模样地拍了拍肩膀。她看起来只是个年幼的小女孩，做出这种豪迈的姿态却丝毫不违和。

然后烨子看向末广，狐疑地眯起眼：“你这副也很骄傲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

条野轻笑一声。

仿佛是好心转移话题一样，在两位上级愉快的吵闹声中，他提起另一件事：“说到特搜部，最近他们上报了相当有趣的自杀事件呢。副长和铁肠先生看过了吗？”

大仓烨子投去疑问的眼神。末广则是点头：“骸塞自杀事件。十天内发生三起，绝不是简单的自杀。”

“而且地点在骸塞？”

烨子挑眉，“这可不一般啊。让我想起了那个家伙——”

“正是如此。”条野道，“两年前的'龙头抗争'里，骸塞作为他曾经的据点——”

“非常抱歉——”

在他说出更多信息以前，甘茶出声打断，“这些听起来像是机密情报。还有上报给各位的案件……我是不是回避比较好呢？”

“闲院小姐很谨慎呢。”

条野笑眯眯地说，“不过没关系。案件对内部人员不需要保密。而那些情报，我想以闲院小姐的能力，不久后也都能了解到了。你也一起听听、提出些看法吧。”

04.22 末尾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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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了苍王事件。

根据小说时间线，苍王事件应在太宰入社前3-6个月发生，参照：1. 父亲死于苍王自爆的田口六藏在三个月前为报复对侦探社进行了黑客攻击 2. 佐佐城信子“和唯一的恋人（苍王）好像也在不久前分开了”

剧情需要提前了一年多，甘茶所在的时间线是mimic前。

虽说如此下一个事件并不是苍王，是条野说的自杀事件。只是满足一下我的考据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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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赏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