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珍愣了愣。

她当然没忘。

而这事儿，其实还得追溯到去年的11月份说起。

金凤奖典礼事件爆发后，第二日，王文珍就约了秦承宇见面。

伏曦的心声预言基本上全部应验，她们两位秘密的知情人坐在一起，开始探讨接下来要怎么办。

小秦还没正式进入社会，为人比较老实单纯。

她直接道：“要不……咱们报警吧？”

王文珍无语凝噎，简直无法理解这位年轻人的脑回路。

“报警干嘛？”

秦承宇说：“她这算得上是超能力了，不应该上交国家吗？”

“八卦吃瓜算哪门子的超能力。”

王文珍道：“你不是找人实验过了吗，伏曦只能看到咱们这个圈子里的过去和将来，未卜先知的范围极其有限。”

“上交给国家之后，让国家天天听她讲哪个小鲜肉抱上了富婆的大腿？多新鲜呢。”

秦承宇挠了挠头：“……呃，那咱们就不管她了？”

对伏曦放任不管，假装不知道她心声泄露和吃瓜的特殊能力，确实是个不错的处理方法。

毕竟，她的心声，只能被接触过的娱乐圈女性工作者听到。

伏曦身边的同学和老师们，对此一无所知。

王文珍想了想，却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小秦，你不是说……伏曦还预言过，你以后会跟着何思泉当场记，将来拍出一部横扫多个奖项的青春片吗？”

“对，”秦承宇道：“就在那场路演上听到的。”

伏曦说，她受到台湾那家公司的牵连，一连沉寂了好几年，最后才重新振作起来，再次投入电影圈，跟着何导拍片。

然后，在2027年，《画梅花》得以问世。

何思泉凭此斩获国内外导演大奖。

这部电影在那一届的入围影片中一骑绝尘，连编剧奖、最佳女主演奖也一同包揽。

当然，它更是毫无疑问地荣获了最佳影片。

而这一奖项，向来都是由制片人代表影片主创上台领受荣誉。

试问，哪个制片人能对一封红皮证书和耀眼金杯不心动呢？

于是，王文珍对秦承宇道：

“小秦啊，你何必再等那么久呢？咱们现在就可以给它提前几年开拍。”

接着，王文珍便找上了毕业后二十年来未曾联系的何思泉。

可电影要立项，光有导演是不够的，还得有剧本。

而在2027年拿下最佳编剧奖的牛人，此时却是个灰头土脸、找不到工作的往届毕业生。

最关键的是，这位女编剧并非科班出身——她是个英语专业的。

王文珍一开始找她的时候，问她手里有没有什么青春类型的本子。

编剧一脸懵圈地扶了扶鼻梁上的厚瓶底眼镜，羞涩问道：

“本子？什么本子？十……十八禁那种的吗？”

王文珍：“……”

何思泉有些怀疑，“是不是找错了？”

她从来没听说过编剧圈有这号人在。

秦承宇问：“你是叫令狐梓涵吗？”

编剧点点头，“是啊。”

秦承宇道：“那就对了，梓涵重名的多，但令狐这姓很稀罕。”

何思泉提出了一个猜想，“有没有可能，这是一个笔名呢？”

秦承宇愣住，“……对哦。”

王文珍仍不死心，她看向令狐梓涵，殷切问道：

“你写没写过一个叫《画梅花》的故事？”

“画梅花？”

令狐梓涵眨了眨眼，呢喃着重复了两遍。

“画梅花……”

她像是忽然间醍醐灌顶了一般，当着咖啡厅其她三个人的面，直接从包里掏出了自己的笔记本，对着键盘一顿狂敲。

嘴里还念念有词——

“画梅花……这个名字，简直就是这篇小说的灵魂啊……”

三个人听到这话，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是她了。

何思泉问：“你写的东西，能不能让我看看？”

半个钟头的功夫，阅遍圈中好剧本的何导，将电脑里那篇文笔稚嫩、情节稀碎的故事给看了一遍。

令狐梓涵有些忐忑不安，她期待着自己这部作品的反馈，小心翼翼地问道：

“怎么样？写的还行吗？”

何思泉并未作出评价。

只是把笔记本推了回去，轻声道：

“这个本子我要了。”

转头看向王文珍，“立项吧，我来负责拍。”

她们走的是最正规的电影流程，需要登录国家电影局官网进行立项。

两个月后，成功拿到了拍摄许可证。

但在选角这方面，王文珍又一次犯了难。

因为，伏曦预言里的那位最佳女演员奖获得者，今年还是个初三小妹妹。

人家正处于中考的关键阶段，父母推掉了她半年的通告，不准她接戏。

何思泉也不同意这一人选。

她说：“剧本里的女主角是高中生，年龄不符合。”

王文珍生怕这部预言里获奖无数的片子出现什么变故，还在努力争取。

“是不是高中生不重要，咱们选角，向来不都是看视觉年龄的嘛！”

何思泉听完二话不说，直接把那位初三小姑娘的模卡和资料照片扔在桌子上。

“视觉年龄？那麻烦王制片您睁大眼睛看一看，这孩子长得像是个18岁学霸吗？”

王文珍沉默了。

何思泉是个聪明人，她早就看出了秦承宇和王文珍有什么事儿瞒着自己。

“既然要一起合作，那能不能跟我解释解释，你们一开始为什么非要选择这部剧本，又为什么要选择这个女演员？”

逼不得已，王文珍只能将伏曦心声的秘密和盘托出。

“……我知道这事儿听起来可能有点儿天方夜谭，但你如果不信的话，我可以把她找过来。”

1月底，北京各所高中期末考试结束，开始放寒假。

王文珍就是在那种情况下，带着剧组里的选剧导演，堵在了伏曦的学校门口。

果然如秦承宇所说的那样，伏曦这孩子特别的好认。

人堆里，最漂亮、最出众的那一位，保准是她没错儿。

将人拦住后，王文珍的视线落在小姑娘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虽然在那个时候，王制片还并不了解伏曦的家境，不知道这个可怜孩子需要一大笔医药费来给妈妈看病。

但搭眼一瞧，她就能看得出来——伏曦很穷、很缺钱。

既然缺钱，那这事儿就好办多了。

王文珍给她开出了一个片酬。

跟圈子里的报价相比很低，可对一个贫困的高中生而言，这已然算是个天文数字。

伏曦犹豫了半晌儿，最终答应跟她进组。

当时，王文珍的打算是，随便给这孩子安排个打酱油的小角色。

演不好也没关系，大不了再后期一刀剪。

她们只需要伏曦待在片场，时不时用心声预言一些未来的消息就行。

比如——把女一号由初三小妹妹换成伍晗骄，对电影的成就会不会有影响。

可令她们没想到的是，伏曦在演戏上，居然是个万里挑一的天才。

试镜现场，她仿佛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完全没了说话时的惶恐和紧张。

监视器里的模样，活脱脱像是从剧本里走出来的。

何思泉激动到直接拍板。

“就她了，女二号就是她了！”

那天夜里，何思泉主动给王文珍打去了电话。

她语气笃定：

“你信我，不管未来如何变动，都耽误不了这部片子拿奖。”

王文珍躺在床上，对电话那头的老友笑道：

“好，我信你。”

“不过，你要跟我保证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得到……”

何思泉打断：“我知道你想利用我、利用伏曦。”

酒店房间里，王文珍脸色一变，“腾”地翻身坐起：

“我……”

“没关系，怎么利用我都没关系。”何思泉轻声道：

“你想拿奖，以后随时都可以找我合作，但是——”

她顿了顿，沉下声线。

“别再打伏曦的主意。”

王文珍喉头滚了滚，半晌才发出一道声音。

“……好。”

何思泉接着道：

“咱们要帮伏曦保守这个秘密，不让她跟剧组之外的圈里人有接触。”

“好。”

“还有，只要她不主动表露出想当演员的意愿，不准拉拢她进圈。”

“好。”

-

回忆结束。

何思泉站起身，怒斥王文珍。

“王制片，要论出尔反尔，那还得是您在行啊。”

王文珍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言。

孙渺和韩柏英她们俩还没弄清楚状况，也不好贸然开口。

以至于，伏曦她们三个买完东西回来，刚一推开包间的门，见到的就是这副剑拔弩削的景象。

伏曦拎着手里的平板和新鞋子，站在原地不敢往里进。

【怎、怎么了这是？】

【好端端的，何导怎么突然间发这么大火？】

一旁的伍晗骄拽了拽她的衣袖，缩起了脑袋。

嘘，别说话，别说话。

大佬们之间的事儿，不该问的，咱们小虾米千万别问！

何思泉缓了缓脸色，又坐回了自己的椅子里。

她抬起头，和气地招呼道：

“小伏你们回来了？快进来吃饭吧，别杵在门口挡住服务员上菜。”

“好的好的。”

伏曦连声答应，然后跟着伍晗骄和小范姐姐坐到了桌边的空位上。

她接过湿巾擦了擦手，拿起筷子，准备夹菜。

不经意间抬头，却对上了韩柏英的视线。

韩老板笑得格外和蔼可亲。

她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及第粥，端到了伏曦面前。

“小伏老师快尝尝，这个粥味道可棒了。而且寓意还特别好，叫状元及第粥，多喝点儿，咱们今年6月份也考个高考状元！”

伏曦小心翼翼地捧了过来，礼貌道谢。

“谢谢韩总，您不用给我盛汤夹菜，我够得着。”

“好好好。”

韩柏英又坐了回去。

可那道视线依然凝在伏曦的身上。

对于这孩子，韩柏英是越看越满意。

她忍不住比较道：

“到底是女孩子踏实肯学，你瞧瞧我公司里的那帮臭小子，专门请了名师给他们辅导，就这都教不会几道物理题。”

“甚至有个男爱豆，去年数学才弄了个位数，我寻思着，闭着眼睛随便往答题卡上涂几下，分数也得比这高啊，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考的！”

何思泉则悠悠开口。

“人嘛，各有所长，像我们小伏老师，天生就是个读书的好苗子，来我们剧组拍了这一个月的戏，我都怕给人家耽误了。”

伏曦放下碗，摆了摆手。

一脸诚恳道：“不会的何导，我一直都在看书学做题，没耽误学习的。”

“那就好。”

何思泉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小伏，你是不是还拿过什么IMO金牌来着？”

“没有。”

伏曦实话实说，“我拿的是中学生数学奥林匹克竞赛的金牌，高二入选了IMO中国国家代表队，但我自己放弃了。”

“已经非常棒了，”旁边啃鸡爪的伍晗骄捧场道：

“你看我，我连你说的这些竞赛都没听说过。”

“各有所长，”伏曦笑着垂下眼睫，“小伍姐你演戏就很厉害呀。”

“厉害个什么啊，”伍晗骄吐掉骨头，唉声叹气：

“我这出道都快10年了，到现在都没拿过奖。”

“别气馁，你一定会拿到的。”

“……真的吗？”

“真的。”

伏曦点开系统，里面已经刷新出了最新的消息——

【明年《画梅花》上映，后年参加电影节，你就会成为国内最年轻的小影后了！】

“啊！！！”

伍晗骄一个没忍住，当场激动到尖叫出声。

伏曦被吓了一跳，险些没把手里的陶瓷勺子给扔了。

“……怎么了？”她睁大眼睛问道。

伍晗骄连忙捂住嘴巴。

“我……”

支支吾吾一声，她张口编道：

“我脚趾头怼到桌子腿上了，好疼呀！”

“啊？”

伏曦对她的话深信不疑，还傻乎乎地探出脑袋往桌子下瞅。

“小伍姐，你小心一点。”

“好的，好的，不用管我，你快吃饭吧。”

说完，伍晗骄掏出手机，压抑出喜极而泣的情绪，给陈慧安发消息。

呜呜呜呜呜……

姑姑，你侄女儿出息了！

陈大经纪人，你终于带出一位影后了！！！

包间里，周边的其他人也对这个消息感到十分惊喜。

何思泉看着伍晗骄，眼里是那种大人对自家孩子的骄傲。

韩柏英在桌下悄悄地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孙渺则当场就给这位未来的小影后递去了橄榄枝。

“小伍啊，你这两天有档期吗？我们腾云想请你当春夏系列的青春产品全球代言人……”

伍晗骄这会儿像是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昏了脑袋，晕乎乎的，不知如何是好。

她干脆把陈慧安的微信推给了孙渺。

“您跟我姑姑聊吧，呜呜呜呜……我、我脚趾头疼，还得缓一缓。”

桌上，另一位同样激动的人，还有王文珍。

她有些按耐不住心中的期待，看着伏曦，目光炽热。

“小伏，借你吉言——那你说，咱们这部电影，将来能不能获奖呢？”

话音一落，不等伏曦做出反应，何思泉将手中的碗重重地顿在了桌子上。

王文珍愣了愣，连忙噤声。

伏曦倒是没有看出两人之间的猫腻儿。

她看了一眼小伍姐，又看了一眼何导，最后看向了王制片。

“能啊。”

伏曦道：“咱们这部片子，绝对会成为中国影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神色认真又真诚。

“王制片，谢谢您带我进组，能跟大家一起合作，我真的很荣幸……”

“小伏老师。”韩柏英试探性地开口：

“你要是喜欢拍戏的话，高考后可以考虑进圈当演员啊，这样以后还有很多的机会继续跟何导以及王制片她们合作。”

伏曦攥着筷子，指尖用力到有些泛红。

当演员吗？

她悄悄抬眼，视线掠过陪伴了自己一个多月的何导她们，心情有些复杂。

韩柏英并没有看出她脸上的为难，还在继续循循善诱：

“听你们何导说，你在演戏上可有天赋了，背台词特别快！”

何思泉轻哼一声，撇过眼。

“我们小伏老师脑子好使，背什么都快。”

“是吗？”

“是啊，她能过目不忘。”

说完，何思泉便搜了一篇诘屈聱牙的文言文，递给了伏曦。

“来，两分钟，给韩总背一遍听听。”

“哦，好的。”

伏曦虽然觉得饭桌上背书这一行为有些怪异，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听从了何导的安排。

她接过手机，视线落在屏幕上，指尖快速划着。

一行行小字接连翻过，随即进入她的脑海中。

几十秒的时间，这篇文言文便被划到了底端。

伏曦又把手机递还给了何思泉。

韩柏英还就没反应过来，诧异开口：

“这就完了？”

伏曦点点头。

然后，从题记开始，一字一句，丝毫没有停顿地背了起来。

韩柏英不可置信地双眼大睁。

她回过头，看向了何思泉。

这一瞬间，她才终于读懂何导的意思——

伏曦是个天才，跟咱们不是一类人。

你敢耽误她试试？

“行了，可以停了，”何思泉道：“吃饭吧，小伏。”

伏曦抿抿唇角，“嗯。”

旁边的伍晗骄终于发完了消息。

她的心脏依然狂跳着，看着伏曦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此时，更是恨不得把桌上所有的好吃的，全扒拉到她盘子里。

“宝宝，你尝尝这个排骨，还有糯米鸡。”

“你喜欢吃甜口的吗？这个马蹄糕和天鹅酥也超级好吃！”

“不用了小伍姐，我自己夹。”

“没事没事，让我来，我最喜欢给人夹菜了，哈哈哈……”

不同于伍晗骄的欢天喜地，何思泉和王文珍她们之间的气氛就有些压抑。

孙渺和韩柏英只能坐在一旁干看着，闷头喝粥吃点心，不知道如何打破僵局。

就在这时，一道心声忽然插了进来——

【唉……导演前几天安排我单独登台表演朗诵，今晚又让我在饭桌上当众背文言文……她这——该不会是在针对我吧？】

刚压下怒火、准备回酒店再找王文珍算账的何思泉：

“？？？”

等会儿，你这想法是怎么产生的？

王文珍听完也有些懵圈。

随即又惶恐不安起来：

打住，快打住！别再瞎想了。

要不然你家何导回头还得冲我发火。

只可惜，伏曦听不到她们的心声。

她还在低头啃鸡爪，一边专心致志地翻看系统里的娱乐八卦，给自己的这一猜想找证据。

【啊……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呢？】

【我这个角色，一开始是王制片内定好，准备留给投资人儿子的。】

什么？

手上忙忙碌碌夹着肠粉，假装醉心于粤菜的美味的伍晗骄，此时也在跟着吃瓜。

她疑惑回头，看向了王文珍。

【那位电影的投资人觉得，这部片子怎么说都要安排一位戏份较重的男角色，所以，编剧姐姐最先提交的剧本里，压根就没有我这个女二号，只有和女一号产生懵懂感情戏的男主角。】

【可到临近审核前，何导还是认为，这部电影的灵魂是女孩子们之间的友谊和信任。最后关头，她连着两天两夜没合眼，又把我这个角色的性别，连带着成长背景全部改了一遍。】

伏曦看着系统，咀嚼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原来，何导为她的这个角色，前前后后付出了这么多的心血……

一时间，伏曦感觉自己身上的压力更重了。

作为剧组里唯一一位非科班出身，且没接受过任何专业表演训练的纯素人，她本就没什么信心。

这一个月来，她天天抱着剧本，揣摩人物性格，揣摩剧情深意。

台词明明看一遍就能记住，但她还是背了又背。

不停地打磨语气情绪，精确到每句话的节奏停顿，声调重音……

生怕因为自己的表演不够格儿，搞砸了大家共同的努力。

【……何导是觉得我的表演放不开，想要通过这种方式锻炼我吗？】

伏曦快要把头埋进了盘子里，纠结到愁眉苦脸。

【想当初，在试镜现场上，何导自拍板定案，这个角色一定要让我来演……可到头来，我好像还是辜负了她的期待。】

王文珍听急了。

她夹起一筷子烧鹅，盼着身子放进伏曦盘子里。

“来，奖励我们的女二号，小伏老师表演可出色了，是不是啊何导？”

但还没等何思泉说话，伏曦又情绪低落地默默叹了口气。

【唉，王制片对我还是这么好。】

【从学校门口挖掘了我，又给我面试的机会，带我去注册演员证……】

【虽然，她一开始坚定选择我，并不是因为演技，只是因为我片酬低。】

王文珍：“？？？”

不是。

我的小姑奶奶，你这想法又是从哪儿冒来的呀？？？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 2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