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的敲铃闹钟第一遍响起。
沈亦安用毛巾抹去嘴角泡沫,牙刷放回蓝色瓷杯,向外推开卫生间扇形的玻璃窗。
天刚微微亮,晕出浅淡的晨白,几米外,红砖切成半高的围墙,青苔钻出缝隙,显出久远的年岁,墙内一排青翠欲滴的木棉树。
每当秋夏交替之际,风一吹,总有橙红色的花,铺满墙院和窗台。
闹钟这时在响第三遍。
终于,被忍无可忍般按住,戛然而止,然后是窸窸窣窣,拖鞋摩擦木地板的声音。
沈亦安拉开门,入眼便是周星野没有灵魂、倚在墙侧的样子,穿着oversize的白色棉T,同样质感的短睡裤,露出两条纤白的长腿,藏在凌乱发丝里的脸颊,还残留些许睡梦中的红晕。
单从视觉层面,的确是让人无法拒绝的模样,所以能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男生争先恐后,从初中到高中。
可是周星野身上有很多坏习惯,有些连她自己都未发觉。
比如赖床,不讲道理的起床气,迫使他不得不配合更改作息时间,习惯用大声说话掩盖心虚,强装傲慢实际小学生般的无端较劲,喜欢记仇。
还有总是不长记性,坐姿不端。
这一切的一切,都有理由,让他讨厌和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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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漱好下楼,他背包,从对面卧室走出来。
周星野眼皮轻轻一抬,没有半点温情修饰的房间,是和主人如出一辙的冷色调。
楼道不算宽敞,她抢先一步走在前面。
仔细回忆,这些天同沈亦安的针锋相对,毫无疑问落了下乘,以至于她现在整个人心绪不宁。
一定是这个原因,周星野想。
她需要好好盘算,该以何种方式,扳回一局。
思考得过于入神,竟未留意最后一层台阶,踏空的瞬间,眼看脸颊就要亲吻地板,沈亦安从身后拉住了她。
是比想象中更坚实的手,握住她的胳膊绰绰有余,传递着不同于他整个人的炽热温度,从指尖到掌心。
让周星野下意识,想要躲避他的触碰。
好在,他也很快松开。
房间门几乎同时打开,沈露踩着高跟鞋,一身荷粉色丝绸裙随步伐摆动,如沐春风的,还有她脸上的笑容。
“涌江月末回来,他让我转告你们,好好表现,会有惊喜。”
这个月末,刚好是中秋和国庆连节。
过于熟悉的套路了,周星野眼皮都懒得抬,意兴阑珊,单腿踩上料理台的高脚凳,她咬下一口三明治,“礼物?旅游?还是派对?”
又很快小声碎碎念,“还是礼物吧,比较实际。”
若无其事擦过她,沈亦安走至门廊换鞋,状似随口接道:“你也可以不做选择。”
她骤然眼睛一亮。
突然想起和林灵讨论过,盛夏乐队即将在海岛举办演唱会。
戴好耳环,沈露从卫生间出来,就撞见周星野三步并两步跑上楼的背影,餐盘还放着一半的三明治。
“要迟到了哦。”
没有得到回应,她一脸疑惑转向沈亦安。
他正弯腰系鞋带,发丝垂下的眼眸,藏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好好表现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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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光滑透明的玻璃窗,投映在黑板,留下不规则的对角线,一半光亮,一半阴影。
如同周星野书桌上岔开、竖立摆放的课本。
缝隙里,青葱手指快速滑动手机屏幕,搜索着演唱会的消息和天气。
江雨宁支肘对她,冒出星星眼,“真羡慕你,我也想要个有钱又忙碌的爸爸。”
周星野说:“那得先保佑我这个月无波无澜。”
想到这,课本上端探出一双晶亮的眼睛,“接下来两节是化学课?”
江雨宁点头,见她状似苦恼地拧眉,黑色眼珠又很快转了转,向前探出大半个脑袋。
圆珠笔无尖的一头,戳了戳前座男生的肩脊,“喂李晓东,互帮互助,等会帮我打下掩护呗。”
化学一向是周星野最头疼的学科,早前多次考试不及格,已经沦为化学办公室里的常客,新学期,又坐在显眼的C区,她可不想再度成为重点观察对象。
被打断唠嗑,李晓东傲娇的眼神飘来,“请叫我班长。”
周星野吐吐舌头,忘记他升官了。
强忍住翻白眼的欲望,她懒洋洋叫了声,“班长。”
李晓东立马转回头,“我们刚聊到哪了……”
眼睛眯成缝隙,周星野迅速抓住他胳膊,无奈掐出棉花糖的嗓音,“班长大人~”
李晓东终于满意点头。
余光中,他左侧安静练字的人,握笔的姿势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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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前座挺拔的身躯掩护,又有班长的光环坐阵,还不能阻挡被点名的厄运,那么只能说,是运气问题了。
周星野的运气,从与沈亦安同班那天开始,一骑绝尘。
“找个同学回答这个问题——周星野。”
鸦雀无声的环境,听到自己名字被大声喊出,总让人猛地激灵。
周星野条件反射的第一件事,将手机扔回抽屉。
讲台上,年过半百、衣着素朴的老教师,巧妙展露温和又不失严肃的笑容。
抬了抬眼镜,看清眼前慢悠悠站直,且还在发愣的漂亮女孩,杨高学也终于想起,对这名字的熟悉感来源何处了。
他耐心重复,“这道题选B,背后的原理是什么?”
同他大眼瞪小眼几秒后,周星野求救的眼神,滑向江雨宁和李晓东,“原理……”
安静闷热的教室,只有纸张翻页,和沙沙落笔的声音。
李晓东不负所望,很快义气地将写上答案的书本立正,然而得助于这块福地宝座,逆着光,周星野一个字也没看清。
她心一横,果断放弃求救的策略。
趁着下课铃响,众人心神被窗外的嘈杂分散,她出其不意,弓身偏向沈亦安。
夸张的声音大喊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果不其然,所有人目光迅速转回她身上。
包括沈亦安。
“怎么了?”杨高学屈指敲击讲台维持纪律。
周星野双手交叠,无辜地睁圆眼睛,“老师,您的课代表好像有话说。”
几乎第一时间GET到她打什么主意的沈亦安,即使无奈,也只能在杨高学的示意下,不动声色站起来。
逆着光,他从容清晰的语速,和窗外流转的光束一样,波澜不惊。
教科书式的回答,杨高学自然十分满意,宽容放过的最后,不乏对两人明目张胆的包庇行为,进行一番口头的思想教育。
周星野笔直端坐,时而点头,一副正儿八经痛定思过的表情。
余光扫视她的装模作样,沈亦安向后靠上桌背,声音很轻,发丝拂过耳朵的程度。
说不上警告还是无奈地提醒,“下次你不一定有这样的运气。”
周星野无所畏惧耸肩。
管它呢,反正她的目的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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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上午的课修时间。
周星野无比困顿地趴着,湿巾贴在脸上吸汗,看教室人影来回走动、进进出出。
沈亦安从前座转过身子,蓝白色衬衫长袖半卷,露出精瘦的胳膊,依稀可见的青筋脉络,骨骼分明的指节屈起扣了扣她们桌面。
江雨宁正收拾抽屉,见状左翻右找,从杂乱书本里抽出褶皱的一张纸。
“化学试卷该交了,你的呢?”
僵尸般倏而挺坐,湿巾从脸上掉落,露出周星野惊愕的眼睛和嘴巴。
上次化学课有惊无险,可杨高学到底还是课后给她留下任务——当周的自测试卷必须及格。
然而一个周末过去,这事早被她抛之脑后。
“完了完了,”赶在沈亦安接手之前,她匆忙抢过江雨宁的试卷,一边copy一边问:“有信心吗?”
江雨宁抿住嘴巴,说不清确定还是否认地点头。
直到次日化学课前,周星野才明白她当时那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试卷是随机发的,胳膊撑在书桌支起半个身子,周星野探头,对着沈亦安桌面红果果的一百分冷哼,视线随之转移至李晓东。
八十分,看来题目不难嘛,她心中一喜,这下稳了。
宛如勾栏院的妈妈桑,远远地,黄凯摇晃悠着手里的试卷走近,扔给她后,还不忘抛下个猥琐的眼神。
懒得理会,周星野急切将试卷一摊——八十分!
喜悦的唇角刚绽放一半,在瞥到左侧陌生的签名时,赫然冰冻。
“孙应南?”
惊诧的声音漂浮在沉闷教室上空,有心为之亦或不明所以的人,顷刻化身八卦的兽类,发出暧昧的起哄声。
正穿过讲台的黄凯,扯长脖子冲后排喊,“孙应南,你老婆叫你!”
吵闹的气氛顿时更上一层。
被无聊戏耍,周星野踢开凳子,大发雷霆,“有病啊你!神经病!”
全班冷静下来,被当众驳了面子的男生,有点下不来台。
“靠骂谁呢你,妖精!”
“妖精?”周星野气得笑了,“也不拿镜子照照,你又长在聊斋哪一页!”
黄凯手指过来,“你什么意思?”
“没事多读读书吧,”她鼻孔向上冷哼,“骂人的话都听不懂,脑子不用留着当遗产吗?”
全场哄然大笑,台上被彻底激怒的男生,极具压迫感走下来。
周星野扬起下巴,没有半点畏惧。
剑拔弩张的一刻,所有人都在等看热闹,突然这时——
“哐当!”
石破天惊的一声,掐住了整间教室的咽喉。
前门如落叶扇动,沈亦安的身影出现门口,双手还环抱一叠厚厚的练习册。
黄昏的背光在他侧脸映出淡淡阴影,另一边白皙皮肤衬托的剑眉星目,不笑的时候,宛如一句冷漠的话语。
就像现在,“让一下。”
在过道的岔口,对着前面挡路的人。
颜面两度遭遇挑战,黄凯的戾气成功转移,正要发作,消失的孙应南终于出现。
他拖住黄凯回到后排,顺道将试卷同周星野的对调。
没了阻挡,沈亦安敛起目光走回座位。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江雨宁,惊魂未定拍着胸脯,坐下来刚想说什么,被周星野晴天霹雳的怒吼打断。
“四十分?!”
周星野不敢相信,“开玩笑吧,怎么可能!我怎么会不及格?”
眼疾手快地扯过江雨宁想要藏起的试卷,那明晃晃的“六十分”,刺痛了她的眼睛。
江雨宁被盯得缩起肩膀,声音颤抖,“我全抄李晓东的,一模一样肯定露馅啊,就改了几道题,谁能想到呢~”
探照灯成功转移。
李晓东慌忙举起双手,“我全抄沈亦安的,改了选择题~”
无言以对,周星野只能揣着四十分的试卷,欲哭无泪。
谁让她也是这么想的……
视线尽头的沈亦安,冷眼旁听了一切,未说话,也并未看过来。
他唇角微抿的弧度,仿佛还在为自己方才踹门的粗鲁,感到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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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让杨高学看不见她。
忐忑不安上完一节化学课,直到下课铃响,周星野心里的石头才落一半,结果就听见——
“周星野,试卷没及格,回去让家长签字,课代表替我作监督。”
大事不妙,她着急地喊,“老师,现在早就不流行家长签字这套了,您罚别的行不行?”
和蔼一笑,杨高学头也不回跨出教室。
万念俱灭,周星野如软体动物般颓丧趴下。
江雨宁同情地支肘在旁边,安慰说,“现在你只有一个选择……”
她立马竖起耳朵。
“贿赂化学课代表,方有一线生机。”
鄙夷地哼出猪叫,周星野翻过脑袋,冲斜阳余晖下,清俊茂立的少年瞪了一眼。
要她去讨好沈亦安,做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