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千骏一个人留守办公室等电话，百无聊赖地翻弄着杜案的现场勘查卷。

随着春节即将到来，队里的工作倍加忙碌，跑案子的同志三五日难得见一次面。即使回来，也是板凳没等坐热又要出去。偌大个办公室里常常只留下他一个人。看家守摊、接听电话、填填表报、打扫卫生、收发文件……实在是腻烦极了可有什么办法，领导就是这样安排的。

转眼进入公安局有半年了，说话常常不思考的陆千骏开始变得有些拘谨，特别是在郑劲松的面前，他常常会感到自己的舌头笨拙起来，仿佛对方是那个刚愎自用而又狂暴的伊凡雷帝。杜案侦查的初期，陆千骏也曾顺着郑劲松的思路去想、去分析，也把赵宽亮列为作案凶手的第一嫌疑人。渐渐地，经过几次面对面地对赵宽亮的审讯他的思路开始与大多数人产生了根本分歧。无论是本科提审，还是预审科组织的审讯，他都风雨不误去参加，而且是自始至终坐到最后。赵宽亮结结巴巴的供诉、绝望的哭嚎，还有那双含泪的眼睛，都使陆千骏动过恻隐之心而且一次比一次强烈。当然赵宽亮所具有的作案时间、作案动机，还有那枚他至今也解释不清的血迹，都是不容否认的客观事实，但是陆千骏仍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在那双焦躁沮丧的目光背后，还有一双委屈、哀求别人信任的眼睛。他说不出这是什么原因，也许是第六感官，也许是直观的本能，使他得出如下判断：赵宽亮不象是那个杀人戳尸而又能从容毁匿现场的凶犯，他不具备那种凶残、冷静的双重性格。

陆千骏永远也不会忘记，郑劲松为此曾毫不留情面地大声训诫自己：“笑话！没有任何依据，仅仅凭直观的本能就可以否定嫌疑人，这是从哪个大侦探那学来的本事？一个侦查员对案情的判断，应该是凭这（指指自己的头）而不是凭本能！”众目睽睽，难堪，丢人。陆千骏觉得当时的脸上火辣辣的比火烧的还要难受。也就是从这一时起，他暗暗地开始制定了只属于自己的秘密侦查计划，决心干个漂亮的，让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

他没有忘记由自己亲手提取的物证﹣﹣两缕银灰色涤纶纤维，从既得物证入手，他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走访市纺织公司、纺织品销售点、经销商店以及个体户摊还有生产厂家也摸到了，他甚至在大街上有意识地观察过每一个行人的衣着.…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他很快中止了这种漫无边际寻查线索的愚蠢计划。

张晓梅的“表哥”也被列在侦查计划之内。七月十四日晚十点半钟之前，他在雪雁宾馆与张晓梅跳舞，已有人做出证实。张晓梅“表哥”也被排除了……

现场勘查卷宗上的彩色照片依然触目惊心：死者杜占德的腹背上九十二处创口十分可怕地裸露着，每一处都是一个阴森森的黑洞。创口的边缘呈不规则齿状黑洞口径大小基本一致，距离杂乱参差不齐多数形状成椭圆形，也有个别的呈正圆……奇怪，这到底是什么凶器所致大号螺丝刀不象。螺丝刀至少能造成一些直切创口的痕迹……

不知什么时候老陈大步流星闯进门，端起保温杯“咕咚咕咚"”灌了﹣气凉开水﹣﹣那是陆千骏早就给他们备下的。

老陈好奇地凑过来偏着头：“又研究上啦，我的大侦探？”

“我觉得，这凶器实在有点怪……”陆千骏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照片。老陈一抹嘴巴故作认真地想了想：“是有点怪！嗯……怪得很。哎，我猜到了！”

陆千骏问是什么。

“大概是，二郎神用的三尖两刃刀！对不对？”

“去你的，老不正经的家伙！"陆千骏搡了他一把：“人家和你说正经事呢！”

下班之前郑劲松也回来了。看得出他对陆千骏最近一段工作是满意的：卡片材料整理得井井有条，往来电话记录简炼准确，通话的起始时间都一丝不苟地记录在簿，室内卫生情况也比以前有所改观．.

尽管领导没有口头直接表扬但陆千骏已从他的目光中捕获到满意的信息。窃喜之余又有些不平，这算了什么呀，小菜一碟！他可不想干一辈子本应由半边天干的看家守摊的内勤工作。

在骑车回家的路上陆千骏的眼睛象一只欢快的小鸟跳动着，观察每一个行人的衣装举止，努力判断他们的身份和性格。

观察人物的能力，是作家的基本功，托尔斯泰、契诃夫、莫泊桑、福楼拜不都是这样做的么，陆千骏也在不失时机地锻炼着这种本事———瞧，对面那个女人，太象羊脂球了！肥胖、粗矮，仿佛是由半球组成的躯干，馒头状的手背在甩动时，与小臂形成直角……真逗！广场边上那个迈着小方步的中年男人，衣帽捂得真够严实，尽管天气並不冷。他用毛围巾卷成个筒子套在下巴上，头上压了一顶磨得有些秃了的皮帽子，只露出两只眼睛……此人应该是脑力劳动者，而且谨小慎微。可以叫他别里柯夫先生……

前方又出现一个目标！经过红星造纸厂大门口，陆千骏拐进一条小巷远远望见一辆

红色三轮电动车在路中间不紧不慢地移动。

他摇晃着身体与车子并行，把小路占去了一大半。从背影看那人矮个子宽肩膀，咖啡色的羽绒服上系了一条稀奇古怪的牛皮腰带；左腿弯右腿直，关节似乎不大灵活。假腿。肯定是假腿！

陆千骏只顾观察忘了撤车铃，自行车前轮险些撞到司机的后腰上。车把猛地一拐连人带车滑进了路边的土沟里，差一点跌了个大跟头。司机回头看见是个青年人，毫无表情地白了白眼睛，没说话，只是把电动车向右侧靠了一下。

“真对不起，差点撞了你……”陆千骏扶正车子说道顺便看了看司机：四十多岁的年龄，最显著的特征是嘴角有点斜歪，一颗污黄的牙齿压出唇外。鹰隼般的双眼凶悍而又漠视一切，下面缀着一颗扁宽的蒜头鼻子和无须的嘴唇……倏地，陆千骏脑际里冒出一个装有假腿的窃贼的形象来，柯南道尔笔下的那个木足盗。太象了，活脱脱的一个木足盗！回家应该立即描画出来，做为今后创作时罪犯素描象再恰当不过了！啊，观察人物真是一种美妙的享受……直到绕过三轮车，陆千骏还特地回头又观察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