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戚烟台灵能力的作用下,年老者的身体被修复了。
但身躯的完好无损不意味着神志的清醒。
当那个老妇人抬起她的头,露出被雪水粘成一团的鹤发时,唐迂玖在瘦骨伶仃的脸颊上看到两只灰暗的眼睛。
老妇人嘴里的“荷荷”声变了个调,唐迂玖听不懂,便打开随身携带的翻译器对她的话做了简单的翻译。
老妇人黑咕隆咚的眼窝下淌出一行浑浊的泪。
她嘴里还在喃喃:“我……我……明天……明……更……好……”
“明天……天……更……更……好……”
她说着说着脸上泪如泉涌。
“明天……天……更……更……好……啊……啊……”
一旁的唐迂玖毛骨悚然。
戚烟台叹口气,这就是白塔文明的科技,在t型音箱的控制下,别扯什么人的坚定意志可以抗过它的无差别打击。
怎么可能!
人类的意志对它来说不过是可以由激素控制,可以让神经冲动扼制的能力罢了。
对白塔来说,人就是动物。
对人的意志做手脚,对他们而言就是在动物身上剥皮抽筋一样。
动物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人类也无法控制住自己在t型音箱下被操控模糊的欲望。
换句话说,你能控制自己被捅一刀后身体不流血吗?
戚烟台摊手:“还是不行。”
“这个状态,我们一进主城,她就扯着我们跑白塔的大本营把我们举报了。”
“不能带上她,找个地方把她打晕安置吧。”
唐迂玖:“……”
戚烟台叹气:“真的没办法,我至今还没见过可以从白塔强大的洗脑手段下走出来的人。”
唐迂玖轻声道:“我想试试。”
她摊开文明书:“我还记得,渭榛各说过,灵能者的能力对高科技拥有极强的针对作用。”
而t型音箱的洗脑手段,也属于「高科技」!
戚烟台挑眉:“话是这么说,但我们两个的灵源都不涉及「洗脑」吧?做不到将她「洗脑」回原样。”
唐迂玖摇头说:“不是「洗脑」。”
“我不想让人的思想成为随意能被把控的东西,我不会用和白塔一样的手段去「洗脑」他人。”
上次实验过,文明书可以让写在上面的文字具现化,或者说……
——是成真。
依她现在的灵能储量把自己榨干了都没办法让上面的东西具现化,更别提写上去的文字成真了。
那换个思路,如果是限定使用时间、使用限制和使用次数的道具,让道具用完就消失,她能否具现化呢?
在这么大的限制下,产生的道具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说试试就试试。
想让人在短时间内清醒的道具有很多,但不一定真的能驱逐掉t型音箱的影响。
t型音箱已经干扰了老妇人的认知,明明万分悲痛,却依旧不得不沉溺在t型音箱塑造出的美梦中。
美妙的幻想、雪夜……
她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的是以前看过的童话:《卖火柴的小女孩》。
点燃火柴,小女孩可以从短暂的温暖中得到美好的幻境。
火柴熄灭,小女孩又再度回到冰冷的现实。
这不比t型音箱好用?
点燃进入幻境,熄灭人间清醒。
能压制t型音箱的作用就行,不勉强她老人家太清醒。
说干就干,唐迂玖相信自己的直觉,她打开文明书,在空白的书页上用指腹划过页面,灵能开始构筑这个故事。
灵光四泄,唐迂玖不由自主张开嘴:
“幻想时代降临,许我造就文明之权柄!”
唐迂玖:“?”
她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
怪不得戚姐姐每次用能力都会说台词。
而且她们的台词竟然不一样!
一把看似普通的火柴出现在唐迂玖手中。
……真的,能做到!
那些幻想中出现的东西也能被具现化出来,甚至不需要像具现化灵源一样需要知道「原理」!
这就意味着,用文明书具现化幻想造物比科技造物更划算!
——这东西果然是幻想产物吧!
一把里面只有四根。
她顺便还估算了一下自己的消耗,果不出她所料,这次的消耗不大,她甚至还能再做六次火柴。
戚烟台数了数时间,转头对唐迂玖道:“好了吗?”
唐迂玖点点头,看向在文明书中对这些火柴的介绍:
「一把火柴,四次幻想」
「火炉、烤鹅、圣诞树,还有我最想见到的亲人」
戚烟台好奇地看向唐迂玖手中的火柴:“灵源具象化?”
不……灵源只能一次作用一个东西出来。
而这上面火柴明显有四根!
那就是……能力?
这能力……也太全能了吧?
……这能力的发展潜力,和东来的差不多了吧……
唐迂玖摇摇头。
唐迂玖走到老妇人前,老妇人还在痴呆地呢喃“明天将会更加美好”的话,嘴边流下叼不住的口水,被寒风扑面瞬间结成了冰。
“美……美好……”她咬着嘴边口水冻成的冰凌说道。
唐迂玖擦亮第一根火柴。
在突然的火光中,老妇人浑浊的眼慢慢瞪大,她好像在雪地里看到一炉温暖的火焰。
她慢慢停下嘴里的呢喃。
“娃仔啊……”她说,“阿妈好暖和啊。”
唐迂玖擦亮第二根火柴。
老妇人的眼前出现一只表皮金黄的烤鹅。
她不知道这能不能吃,但当那股香味由着空气钻入她的鼻间时,就好像魂都被勾走了。
老妇人的眼角湿润了:“娃仔啊……”
“有香香的吃咯,大女饿不死啦……”她看到怀中出现一个瘦弱的女童,泪水将看到的画面变得模糊不清,女童的嘴一张一合,在茫茫的白雪中突然有了颜色。
阿妈不知何时脸上带上温和宽慰的笑:
“都吃,你们先吃……”
“阿妈最喜欢吃骨头了,骨头有营养啊……”
唐迂玖擦亮第三根火柴。
阿妈的语气温柔,她对空气道:“娃仔啊……”
“我们终于攒够可以到新家的钱咯。”
“我们有新窝啦……”
伴随她絮絮叨叨的语调,呼啸的风雪中响起安宁的童谣。
唐迂玖擦亮最后一根火柴。
阿妈眼角的泪珠突然挂不住了。
“娃仔哦……”她的声音里带着一耸一耸的粘稠的鼻音:“你回家啦……”
“你没事啊,娃仔……”
“这次,阿妈不会再丢下你,让你一个人下矿了……”
老妇人伸开手臂,雪花蹿入她的怀中。
她悲泣不止:
“娃仔,你回来啊……”
“你不回来,就带我走吧,娃仔……”
“娃仔啊……”
四根火柴擦完,阿妈幻想中的娃仔抱起女童,看不清脸的人转过身,朦胧的背影陷入寒冷的风雪中,没有脚印。
老妇人泪如雨下,她已经完全清醒了。
但她宁愿自己还在那一场幻梦里。
“娃仔啊……”老妇人哽咽道,“你怎么比阿妈先走啊……”
“留阿妈一个人……”
“阿妈真的好难受啊……”
唐迂玖默默地站在旁边,她面无表情地往身后一转,却不小心正对上眼睛莫名有点红的戚烟台。
唐迂玖微微挪开视线。
戚烟台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小九这个先发善心的没哭我就难受了?
老妇人哭得一喘一喘,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咽气。
突然间,她抓住唐迂玖的手,明明手那么瘦弱,形销骨立的模样似乎风一吹就倒,但唐迂玖就是无法从她手里拽回自己的手。
老妇人道:“我娃仔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啊!”
唐迂玖拍拍她的脊背。
老妇人继续说:“我知道,是那帮在我家建各种颜色建筑物的人杀的他。”
“他们往天上开炮,炮的声音轰隆隆的大,天裂开一条缝,我娃仔瞅见了就把我和大女往洞里死命地推,死命地推,石头把洞封上了,娃仔却没进来……”
“娃仔没了啊!”
阿妈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是为了发泄内心中的苦闷般哭了出来。
“外面雪停了,我扒石头扒出来,扒太久了,大女被冻死了啊!”
“娃仔一定会怪我……怪我护不好大女……但我心痛啊!娃仔我找不到,大女又没了,就剩阿妈我一个人,想回家找娃仔,又被拦下来……”
“他们……他们……”老妇人的情绪彻底崩溃了,她声声泣血:“是他们害了我一家啊!”
“天什么……要来这里开什么……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啊……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就成这样了?!”
“好好在琉星呆着哪儿也没去,苦苦干了八十年,终于攒够三人的后仓票可以搬家,谁知道……谁知道……”
老妇人呜咽着,道:
“姑娘,你们想进去,阿妈告诉你。”
唐迂玖:“这……”
“求你们一定要带阿妈进去,阿妈想去看看家,说不定,娃仔还在家里等我……”
“不!娃仔刚刚还来了,他一定没事!”
“我什么都能帮你们做!”
“对了……我还知道,我知道前些日子有一队人来过我们这儿,看样子是找什么东西,没找到……”
戚烟台的注意力被这则突来的消息吸引了过来,她转过头,挑眉问道:“找什么?”
老妇人抹了抹眼泪,道:“不知道,城中心原本是矿石场,现在被锁起来了,来的一队人当时就在那儿。”
“那地方只有乌漆麻黑的石头,我娃仔就是在那做工的,一次回来他说矿场石头少了不少。”
戚烟台若有所思:“找矿物?”
唐迂玖蹙眉:“戚姐姐,会不会和灵源实验有关?”
戚烟台回头:“怎么?你想到了什么?”
唐迂玖道:“白塔文明在琉星用这么大手脚怎么赚回本?我想不出他们对一颗矿产资源星动手的理由,还是这么近似于炸星的方式。”
戚烟台思考道:“白塔文明搞洗脑向来手段狠,但从来都是不动声色小心翼翼的,这次确实声势大了点……”
老妇人继续道:“琉星上人少,平时大家也认识,有个什么消息被一个人知道一会儿就传遍了。”
“就有一次,在那队考察的人走了后,我隔壁邻居的侄女的表叔晚上出去撒尿,回来说城中心矿场的石头动了,能说话了。”
“起先我们还以为这家伙吃酒吃醉了讲胡话,看小姑娘眼睛都不带眯的瞎了眼,但这事没过多久那群白衣服的鸟人(白塔人)就来了。”
“我们就知道,那石头矿场里的东西不正常。”
“那时,钱快攒好了,再做几天就能走了,因此我也没催娃仔从矿场里出来不做那份工,谁知道没多久那矿场就被封了。”
非生物拥有生命?
唐迂玖和戚烟台对视一眼,戚烟台弯下腰对老妇人说:“阿妈,你能带我们去那个矿场吗?”
阿妈苦笑一声:“可以啊,阿妈还要谢谢你们救了我……”
“你们是来找鸟人麻烦的吧,阿妈可知道,谢谢你们啊……”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火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