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你!”赤铜盯着进门的唐迂玖,说。
唐迂玖没有理会赤铜的话,走到被关在特制笼子的赤铜面前,说:“还记得那个梦吗?”
“梦?哪……哈!你就是那个程序繁琐、不知变通的人类!”赤铜认出了唐迂玖,眼神狐疑地在她身上转了两圈:“你怎么长高了?”
“是你变矮了。”唐迂玖说:“你现在的身体可比梦里的小多了,我看你的时候还要低头,真是让人不习惯。”
话音刚落,赤铜的身段就猛然上移了一大段距离——这个机器人把自己腿拉长了。
还刚刚好拉长到比唐迂玖高一个头的地步。
啊……机器人生气了。
唐迂玖悠悠想道,不看外表,她和人也没什么两样了。
就算看外表,机械生命能随意变化外表的特质也是迷惑人的一把好手啊。
“你把自己腿拉长变高,那为什么不变扁从笼子里钻出去?”唐迂玖瞅着并非完全封闭的笼子,奇怪道。
她这也不是不能出去呀?
赤铜轻哼了一声,如同苍蝇般的机械组构的复眼死死咬住唐迂玖,非人的模样戾气十足。
她恶狠狠地说:“别装模作样了!”
“你们没用结晶体关着我,我也没变形离开,其他人可能不知道原因,但你……”
“拿博炽先生挑衅我的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告诉我!你知道什么!博炽先生在哪儿!”
赤铜索性不掩饰了,她的四肢掉落在地变作单个的金属部件,余下的躯体折叠成一个圆球,从笼子里滚皮球一样滚出,从里面出来后圆球又再次拆分,金属部件在磁吸的力量下重新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赤铜。
赤铜从笼子里到了笼子外。
听见赤铜恶狠狠的话,唐迂玖恍然明白,赤铜误会了。
怀花星发生的事罕有人知,当唐迂玖在赤铜面前提起本该无人知晓的在「怀花星」死去的博炽先生时,苏醒记忆的赤铜理所应当会以为唐迂玖有博炽先生的消息。
“你误会了。”唐迂玖无奈摊手:“我路过了你的梦,才在你梦里的怀花星见到博炽,但说我和博炽有什么关系……”
“他请求过我把你带出怀花星,算吗?”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赤铜尖锐地大喊,走上前与唐迂玖对峙,那双充满激动感情的非人双瞳外凹,似乎要掉出来。
明明是冷冰冰的机械,但唐迂玖就是能从她的眼睛中看到饱胀如火、炽热灼烧的情感。
“老鼠爷……他……他也是涤书人……高级文明的公民……怎么可能会死!”赤铜情绪崩溃地大喊:“狡猾的人类!不许欺骗我!”
“告诉我!老鼠爷在哪儿!”
天花板上深嵌的换气装置、气态喷雾装置、安全防范装置……只要是金属组装的机器,都在赤铜的一声大喊中如同被赋予生命般颤动起来。
一时间,唐迂玖还以为自己被无数武器瞄准了。
不愧是机械首脑。
唐迂玖感慨。
赤铜的情绪很不稳定,也许是刚刚恢复记忆还有后遗症没有祛除,赤铜的暴躁显而易见,和她说话就像把自己脖子主动挨到刀锋上,时时刻刻都得小心赤铜会不会发狂动手。
唐迂玖右手指抵左手掌,做出“停止”的手势,她平静地看着赤铜,对上赤铜怪物般的机械复眼,说:“你知道的。”
“你知道一切,你的记忆已经回来了,连我都可以在你的梦里看到博炽的结局,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对,她当然知道,梦境由她丢失的记忆碎片构成,记忆苏醒后,她自然知道一切。
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记忆。
如果向唐迂玖责问,是不是还能假装老鼠爷还能回来?
昔日在怀花星学习知识时,「如何让自己更像人类」是赤铜学的最差的一门课。
身为机械生命,她永远无法理解“谎言”,她不明白为什么医生会对命不久矣的病人安慰“小病,能活”,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有战士的战友从战场隐退后来到曾经战友的家,见一面战士的母亲却对她隐瞒战士的死亡讯息。
就像她曾经对唐迂玖说的,机械生命不会说谎的。
机械生命不会说谎,因为最直白的言语可以带给机械生命最高效的生产效率。
赤铜内心独自呢喃。
但赤铜,你现在在干什么呢?
自欺欺人?这不也是一种谎言吗?!
你在欺骗自己吗?
为什么人类会说谎……此时此刻,赤铜突然明白了。
在博炽先生离去后,赤铜才明晓了人类和机械的区别。
但,太迟了。
那个带她离开垃圾场的老鼠爷,那个看着她长大的老鼠爷,那个告诉她“你不需要为任何人服务”的老鼠爷,已经永远永远留在赤铜记忆深处的怀花星,他在进行一场永无归期的星海漫游。
他带着赤铜送给他的礼物,却没有带赤铜,然后一个人走了。
你怎么可以留我一个!
……你明明告诉我,我可以建立起一个属于机械生命的国度……
……一个自由的、安稳的、属于我的国度。
赤铜周身狂躁的气息一止,这一刻,时间仿佛都被凝固了,唐迂玖能听到自己浅淡的呼吸声。
突然,唐迂玖一怔,她的耳边传来泪水滴落在地的声音,这声音穿过重重距离,精准直达唐迂玖耳内。
但在场只有两个人,唐迂玖没哭,机器人也哭不了。
那谁在流泪呢?
赤铜开口,她机械的嗓音仿佛镀上几层马赛克一样,模糊朦胧,听着很像恐怖片中收音机刺刺啦啦的音效。
一个猜想跃入唐迂玖脑海:不会是赤铜的“心”在哭吧?
赤铜悲伤地说:“所有人都死了,为什么我还活着……”
因为「第一科学院」需要你。
唐迂玖在心里默默接话,没有作答。
本来因为赤铜对夏觅音出手她其实想不客气地嘲赤铜的,但这家伙这么悲伤却还因为自己是机器人的原因哭不出来,这着实让唐迂玖有些难绷。
算了,也不缺那么点时间,下次再报复回去。
唐迂玖拔掉电源把赤铜开成待机状态,走了。
「第一科学院」要研究文明之种为什么选择机器人作载体,这么重大的实验,肯定要把其余“无关人士”灭口。
赤铜能活下来,就是因为她是最重要的实验品。
换而言之,就算赤铜想死,也死不了,因为「第一科学院」觉得她还有研究价值,就不可能让她死。
但问题就在这,这次行动中,「联盟」派来的三个杀手,那个领头的队长可以丝毫没有留情地对赤铜下杀手。
「第一科学院」隶属「联盟」,这次行动主要针对的就是赤铜,唐迂玖不相信对赤铜心心念念的「第一科学院」会下令允许杀掉自己关注好一会儿的实验品。
之所以唐迂玖总是觉得这场行动疑云重重,这也是其中一点问题。
为了解答自己的疑惑,和赤铜短暂见面后唐迂玖又推开另一个被监管者的门,进入载封的审讯室。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刚进门,唐迂玖就开门见山地说,“回答的好,我就申请为你担保,保你安全。”
与完全无法锁住赤铜的监控室不同,对付海渊种,解明者自有一套标准模板,高温加高压的外防护圈,内里则是特制的让海渊种无力的海水,哪一个海渊种被关进这个小房间不死都得脱层皮。
陷在海水里半个身子化为触须的载封神情疲惫,他透过不透明的海水瞄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倾倒掉特制海水,唐迂玖望关押海渊种的玻璃舱内倒入正常海水,又往海水里滴了三滴灰色苏醒剂,慢慢等待玻璃舱内的墨鱼精恢复。
等载封终于有力气,她继续道:“你们这次行动,你知道什么?”
载封抬起触须,敲了敲玻璃窗,对唐迂玖示意:你就这么让我说话?
你听的懂吗?
唐迂玖点头:“我听的懂,你说吧。”
从赤铜的监管室出来后,唐迂玖的能力又发生了些细微的改变,灵能储量的充裕让她的听力提升到一个奇幻的境界,她之前搞不懂的“灵听”发挥了作用,就连赤铜心碎时她都能听到赤铜灵魂哭泣的声音,就别说只是隔了个水箱听海渊种讲话了。
载封甩动触须,在水中发出海渊种独特的声波:“你想知道什么?”
唐迂玖眯眼:“你知道的,关于这次任务所有事情。”
“比如,你为什么投降?”
载封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檀红和队长一直是「第一科学院」旗下的杀手,我们接受科学院发来的指令,然后执行。但这次任务,从一开始,队长就没告诉过我们这次任务真正的目标,因此,我和檀红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们的任务是带回彤彤。”
“彤彤是「第一科学院」出货的实验品,那群科研疯子,可不会允许别人碰他们的实验品。”
“那为什么……”唐迂玖问。
“队长为什么要杀她我当然也不知道。”载封呵呵一笑,在唐迂玖的凝视中话一变:“「解明者」外交官压力给到「联盟」,明摆着人证等「联盟」承认自己的不义之举,处理「联盟」政事的「事务院」长老们压力可非常大,谁知道他们会下什么样的命令来解决这个麻烦……「第一科学院」的疯狂科学家不会允许别人碰他们的实验品,但总有人讨厌彤彤的存在,只要她在……”
载封讥笑道:“「联盟」做不义实验的事就彻底曝光了。”
「联盟」一个硕大的势力既然有专管研发科技的「第一科学院」,那当然也有下总指令专门处理政务的「事务院」,只不过「事务院」直属于巨人种文明和光族文明,但「第一科学院」却属于涤书文明。
除此以外还有「军务院」、「文化特务局」、「商务院」等等,也是不同的高级文明管辖。
“你是说,想杀彤彤的不是「第一科学院」的人,而是其他人?或许是「事务院」的?”唐迂玖把载封的话简单翻译一下重新说出来,她看向载封,目光若有所思。
载封闭上嘴,言行体现一句话:我可什么都没说,你自己领会。
唐迂玖点点头,懂了。
怪不得载封选择投降,这任务一开始就是浑水一趟,为「第一科学院」效命的队伍队长竟然不听上头命令要杀掉彤彤,载封认为很可能是「联盟」中另一方「事务院」所为,而队长很可能已经被「事务院」控制了,明面上效力于「第一科学院」,实则为「事务院」的暗刀。
「联盟」的「事务院」竟然在「第一科学院」里安插自己的人!这事还发生在自己脸上!不管这次任务完成没完成,载封一定会被灭口。
载封敢以自己能在「联盟」暗面活那么久的见识担保,他不投一定会被“自己人”弄死!
要是投了,「解明者」因为情报问题反倒不会杀他,一个能活一个必死,载封干脆投降。
爱鸽拦不住的,游戏真好玩
作者有话说
第111章 派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