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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013 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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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文鸿盛哈哈一笑,伸手连连用力拍着宁颂的背,后者被他拍得连声咳嗽,连忙躲开。

“说得好说得好,我喜欢!”

许是他笑得太过放肆,街边路人投来鄙夷的视线。宁颂登时满面无奈,连忙出声打断,叫他别笑了。

文鸿盛笑声里夹杂着几声咳嗽,指了指走向城北门的黑压压人群:“真正能庇护他们的人就站在他们的身后,可他们却只知道向着那劳什子庙里去。”

宁颂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看,只看到了粗褐的衣衫紧挨在一起,胳膊上挎着的竹筐里装着用褐布盖好的祭品,他们手捧在一起,不住地抖着。

“这不好吗?”面对文鸿盛问询的目光,宁颂到底轻笑一声,“还记得我师父那句话怎么说的吗?”

文鸿盛一怔,半晌才明白了宁颂言中所指为何。

——唯有千钧一发之时,方知何为昆仑之柱。

宁严昔日确实曾说过这样的话。

他说平日人人视不良卫为阴煞,若非有朝一日盛世将倾将颓,否则人们必不会视不良卫为擎天之柱。今日能有如此,我辈该庆幸才是。

昔日言者谆谆,听者藐藐。不想在这样一个日光晴好的晨间,看着黑压压的朝拜人群,文鸿盛和宁颂又将那句不曾放在心上的话语想了起来。

貌似极有道理。

文鸿盛望着天边朝阳,沉默了半晌,复走到宁颂身边拍了拍她的肩:“嗯,我想起来了。你师父他老人家……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

宁颂鄙夷:“你便也只敢背后这么称呼他。”

一句玩笑又活络了二人间的气氛,文鸿盛又顺着宁颂这句同她扯了几句嘴。嬉笑间到了梨河畔,一股浓重的脂粉味勾醒了神。

约十丈宽的梨河将长安城一分为二。波光粼粼之上拱桥横接两岸,桥上石料雕成了精美的鸟兽,警立着身子看向碧波荡漾的远方。

拱桥上人影攒动,梨河畔向来是不缺人的。

河东岸有一排排林立的酒楼,到了晚间酒楼前便有跑堂的招呼来往的客人;而在河的西岸便是一排排飘散着脂粉味的温柔乡,穿着艳丽的姑娘们手持香帕发出阵阵娇笑声,足叫来往的路人看直了眼睛。

宁颂平日不常来此处,除非是路过绕不开路时,她多半会挺直身子匆匆上了拱桥,再匆匆从桥上跑下,绝不会多向西岸多瞥去一眼。

像今日顺着人川走到这里,还是头一遭。

身旁的文鸿盛不知想到了什么,看看路边一排排的酒楼,突然出声叫住了宁颂:“我看这一时半会也走不回镇安府,左右你我今日也闲着。走吧,下馆子去。”

宁颂脚下一顿,斜斜看去。白日吃酒的人并不多,多半到了晚上这些酒楼才会开门迎客。此刻一家家酒楼多是紧闭门户,偶有几个开门迎客的,却也因为今日长街拜祭的人多了些食客。

“铁公鸡拔毛了?”宁颂调侃道。

文鸿盛颠了颠腰间的钱袋子,冷嘶一声,笑骂她是没良心的小白眼狼:“走走走,就这家。”

仁会楼。

外表看上去算是这条街上最显眼的一家,内里的装修也不遑多让,简直可以算是长安酒楼中的翘楚。

二人方一进门,便被酒楼内的酒气和菜香灼了一下眼。厅堂内食客们大快朵颐着,跑堂们手臂上拖着十几个碗匆匆来去,那碗在手臂上却依旧稳如泰山。

酒楼内的喧嚣丝毫不必街上声音小,可那股烟火气却足够让进门而来的客人放松下来,打定主意在此饱餐一顿。

宁颂略略看了文鸿盛一眼,点点头:“有品位呀。”

文鸿盛得意地哼哼两声,不等他有所回应,跑堂的立刻迎了上来。先是乖巧地说了几句吉祥话,眼睛上下一打量,视线又略略在宁颂肩上露出来的剑柄上停留了片刻,当即神色更加恭敬了几分。

忙招呼着宁颂和文鸿盛里边请。

“就坐在大堂吧?热闹热闹。”

“都听你安排,”宁颂忍俊不禁躲开端菜的跑堂,又忍不住玩笑了一句,“这些跑堂的要是来练轻功,想必定能有一番作为。”

站在旁边的跑堂闻声堆笑,直道二位客官尽会说些玩笑话。说着,引着二人在厅堂入座。

“你点?”

宁颂摇头:“你来吧,我出来得少。”

文鸿盛点点头,倒也不推拒。他常来仁会楼下馆子,对这里的菜品倒是熟悉得很,当下循着记忆点了几个味道上佳的菜品,又向跑堂的问了几句。

宁颂垂眸看着摆在眼前的琉璃浅棱碗,听着文鸿盛在那点菜,抬头又看到跑堂手持笔墨不住记着。文鸿盛时不时向宁颂递来一个眼神,宁颂抬手打住,说够了。

“他们家开了许久的,味道是这一带最好的。从前月檀还在‘那边’的时候,我去看她就总会叫他们家的送些菜过去,你嫂嫂可喜欢了。"

听到“那边”二字时,宁颂动作一顿。

文鸿盛从用来温酒的注碗内舀了酒,莲花型的碗具中淡琥珀色的液体在烛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勾起了宁颂肚子里的馋虫。

“能喝?”边说着,文鸿盛的视线边扫过宁颂那伤未痊愈的手臂。

“能!”宁颂爽快应道。

文鸿盛倒也没说什么扫兴的话,宁颂深饮一口,神清气爽之际才接过文鸿盛方才的话茬:“既然如此,那我今天倒是借了嫂嫂的光了。”

文鸿盛摆摆手:“可休要叫你嫂嫂知道我带你出来吃酒了,否则指不定要怎么数落着我呢。她自己过了好一段时间的苦日子,最看不得你吃半点苦了。”

宁颂徒添几抹感伤。

人声鼎沸的长街之上谈话声不断,好似也夹杂着阵阵销金窟里女人们的笑声。在这样和乐庄重的日子里,显得极为刺耳。

梨淮阁——长安有名的温柔乡,豪杰们一掷千金换美人一笑,千两万两一夜之间消散无踪,却也只能得个夜宿温柔乡的银货两讫。

二人有一言没一语地闲聊期间,那跑堂的手臂上排开了一排的碗,在他们桌前站定。

白肉、鹌子羹、蛤蜊肉、乳炊羊、茸割肉胡饼。

文鸿盛忙动了筷子,不住叫着宁颂也趁热吃。碗箸轻碰发出细碎的声响,厅堂内少有情绪高亢者。

不过也有例外的。

譬如宁颂旁边这一桌,四个衣着富贵的少年郎显然已经酒过三巡正道进行之处,酒精顺着他们的脖颈一路爬到脸颊,所过之处皆是一片醺红。

少年们不以为意,犹在行酒令,口中不是蹦出些淫.词。

“今日好不尽兴!明日再来。”

“……还来?昨儿疯一晚上了,梨淮阁那种地方……你有多少银子够再来的啊。”

少年压低些声音:“我老爹以为我在东山书院,叫家里账房支了不少银子给我使,明儿我再请你们!”

……

那几个少年勾肩搭背着走远了。

徒留满楼寂静,食客们或有几人望着四个摇摇晃晃的身影,眸中无不流露出叹惋。

宁颂嫌恶地皱起了眉:“混账东西,青天白日便吃得这样烂醉如泥,还是在这样庄重的日子!”

“少年不图作为,却在此沉浸温柔富贵乡……我若是有这样混账的儿子,定一剑斩了了事。”文鸿盛恶狠狠说道。

满桌珍馐顿时了无趣味。

宁颂端起酒盏深饮一口,见文鸿盛酒盏空了,复又为其倒上,二人再次对饮。琥珀色液体顺着唇舌流入肺腑后,二人脸色稍缓。

“东山书院……”宁颂想起了那个少年口中之语,“能去东山书院读书的,也是非富即贵的。长安有头有脸的就这么几户,若是有心去查倒是不难知道是谁家的小子。”

文鸿盛冷哼一声:“查有什么用?无非就是家里拎回去,扔到祠堂里对着祖宗牌位磕上几个头,再饿上几天。出来了还是不负钟鸣鼎食、诗书簪缨的名声。”

宁颂抿唇,没有接声。

满桌珍馐食之无味,直至半晌过后,她才含糊不清应了一句,而后闷头执箸夹着盘中的白肉,劝说自己不要去想旁的。

一顿酒足饭饱,文鸿盛结了银钱,二人出门并肩而行。

已是日上三竿的时辰,街上来往人群稀疏了很多。宁颂负剑走在前面,身后的文鸿盛步伐缓慢,路过街口时有些怅然若失地望了一会儿脂粉铺子。

宁颂摆摆手:“你去吧,今天你该买什么买什么,一会儿直接回你家宅子。”

文鸿盛这才喜上眉梢,抱拳多谢,又道:“来帮我一起挑挑?”

宁颂望了望铺子里来来往往的姑娘,又看了看有些手足无措地文鸿盛,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可谁知刚走出几步,宁颂的视线忽地捕捉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匆匆闪过她视野之中,又如一滴水般汇入一片汪洋大海,顿消无影。

如雪松挺立,如松柏笔直。

宁颂脚步一顿,向文鸿盛摆了个手:“我好像……看见了裴韫,一脸火烧眉毛地追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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