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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077 诘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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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灯一盏豆大点光照着裴韫的侧脸,宋士的居室开了一点窗,早秋的风不时从那点缝隙中溜进来,烛火扑闪,照得裴韫那张脸多了些莫测的意味。

良久,裴韫敲击着桌面的指头终于停了下来,堪堪悬在半空,最后用力重重一叩。

宋士和宁颂的目光汇聚在他的身上,他们三个人目光在幽光中交错。

裴韫:“既然是这么一回事么……先不要去管圣人夜派官宦‘流窜’是为了什么,明天这个罪一定要进宫请的。”

宁颂倏地抬起眼皮,对他的话并不算太赞同,刚想开口询问更多的瞬间,一向了解她的宋士抬手挡在宁颂的面前,示意她稍安勿躁。

裴韫不由得多看了宋士几眼,心里那莫名的忌惮瞬间少了许多。

“别急呀,我还没说完呢,”裴韫复道,“宁颂,你身上有东宫的令牌,可以随意出入皇城。等会天一亮你就带着那两个官宦进宫,去紫宸殿请罪。”

宁颂沉默着垂下眼睛,看向了自己腰间的东宫令牌,不由走神片刻,又想到了东宫的重重宫阙,金做的囚笼现在将他们的曙光深深关在了幽深无人的去处,群狼环伺,亲者为仇。

“如今朝纲动荡,圣人定不会治罪于你的。”

宁颂愕然,问他:“为何如此笃定?”

裴韫站起身走到窗子前,将窗子推开,夜风呼啸而入,吹动裴韫鬓发飞舞,他伸出手指向了一片寂静的长安城:“你看,他们都在看着呢。”

宁颂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瞬间不知他指的是夜空中的星子,还是长安的家家户户。

她抿了抿唇,没有去接裴韫的话,反倒是握紧了腰间的令牌。

宋士拍了拍宁颂的肩:“入宫也好,记得去东宫一趟。”

·

七月中旬的清晨,宁颂穿戴整齐卸下了腰间的佩剑,郑重对那三个被自己一剑吓破胆子的官宦行礼。

“还请公公谅解,长安城比不得别的去处,多少人想要在天子脚下造次,昨日也幸好是三位公公,不是什么宵小贼佞,今日我送三位回宫,宁某去向圣人请罪。”

昨日被宁颂一剑挑得鲜血直流的那位倒是想说些什么,可一旁的宋士手搭在佩剑上,他旁边还有一个穿着银白蟒袍的俊郎君抱着手臂笑得阴阳怪气,这两个人怎么看怎么都不好相与。

到底还在别人的地界上……

那官宦把话头往肚子里一咽,忍着痛开口:“宁总旗折煞奴才了,怎敢劳烦您送我们回去?”

宁颂起身,定定回了一句:“应该的。”

再次走在宫巷上,四处行走的宫人不由侧目偷偷打量着,他们都认得这身衣服,银白蟒袍代表着何等的权利,生杀予夺……

再看跟在那镇安府总旗身后的三个官宦,衣衫有些无法忽视的褶皱,袖子还被细布包着,隐隐可见殷红血迹。

再看那镇安府郎君腰杆挺得笔直,脸上叫人看不出半分的端倪。

这三位官宦,犯了什么事了?

一路上承受着这样的目光,直至跨过宫门到了紫宸殿前时,紫宸殿侍候的良骏一老远看见他们四个,便吓得小退了几步,没等宁颂到跟前来便差遣身旁的小黄门进殿里通报。

紧接着,良骏慌慌张张踩着玉阶噔噔几步到宁颂面前,眼神不住越过她的肩头去瞟那三个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的人。

“宁总旗怎么来了?这三个不长眼的犯什么事了?”说着,良骏越过宁颂胡乱踹了其中一人一脚,“不长眼的混账东西!”

宁颂甚至没出手阻拦,回过头看着那三个人跪倒在地上认错,嘴角暗暗提了一抹嘲弄的弧度。

“良骏公公休要动怒,还请通报陛下,罪臣宁颂来请罪。”

说着,宁颂抱拳跪在地上。

良骏忙不迭往旁边一让,倒是没让宁颂跪在自己的脚前。

“这这这……”

宁颂跪得笔直,大有不见到圣人便不回去的架势,良骏被为难得没了主意,正巧刚才进去通报的小黄门溜了出来,小跑到良骏的身边耳语几句,良骏这才垂下头无奈晃了晃脑袋。

“宁总旗,陛下叫您进去呢。”

“谢陛下。”

宁颂起身,只身入了紫宸殿。

那个坐在龙椅之上的人随意地支着脸,一双永远得不到餍足的眸打量着宁颂,他的眼睛可见青年时的风采,可像是狂风席卷过的荒岛一般,除了东倒西歪的矮树就只剩下了飘着的落叶,除了荒芜还是荒芜。

宁颂第一次用荒芜来形容一个人的眼神。

她跪地的瞬间,偷偷抬起视线扫了皇帝一眼,封令仪和他一点也不像。皇帝身上那股将颓的气势怕是天下无人能出奇右,瘦得两颊略有凹陷,身上散发着一股熏香和药混合后的刺鼻味道。

圣人沉迷追求长生之法不是什么秘密,但宁颂没有想到这个皇帝已经被丹药荼毒得如此之深,白法师身亡后他身边还没有一个得力的术士,丹药也断了许久了,这使冕旒下的面孔笼罩着一股阴郁和不耐。

“你就是宁颂?听说你昨天伤了朕身边的人。”

宁颂坦然承认:“是,罪臣昨天夜巡时看到了可疑之人鬼鬼祟祟,出手阻拦时刀剑无眼,不小心伤了陛下的人。”

“刀剑无眼?”宁颂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惹了他不快,皇帝突然怒喝而起,抓起桌案上的竹简劈头砸去,正中宁颂的额角。

宁颂躲也没躲,眨了几下眼睛后视野里扩散了淡淡的红雾。

温热的殷红顺着额角直流而下,在下巴那里滴落,银白蟒袍上血迹刺眼。

血并不能平息天子之怒。

“你刀剑无眼,改日是不是也要杀了朕啊?!朕这皇帝当得有什么意思,一个两个都与朕作对!你——你误了朕的大事!”

宁颂跪地承下了皇帝的滔天怒火:“宁颂不敢,还请陛下息怒。”

她贴着手背看着冰冷的地面,忽地心神一动,敏锐捕捉到了皇帝口中所言。

——误了他的大事。

宁颂直起身子,复道:“陛下!罪臣是在他们返程的路上抓到他们的,绝对没有误陛下的大事!”

皇帝动作一瞬间僵在那里,怀疑的风暴在他眼瞳中席卷,穿着龙袍的人干脆从椅子上起来,几步绕过桌案来到宁颂面前,睨着她:“你都知道些什么?他们说了?”

不对劲。

那三个官宦说的是他们去白法师城外私宅取东西,没有丝毫避讳自己的意思。而看皇帝这个反应,倒是与那官宦所言相悖,若他所传达的真是去白法师生前之所寻找东西,那此刻为何是这个反应?

这其中,定另有秘密。

宁颂故作颤声:“陛下若不信……可以叫他们进来问话。”

皇帝一甩广袖,招手叫人去通传。

不过多时那三个人跪在宁颂的身边,两股战战磕着头。

皇帝急得很,免去了那些繁文缛节,开门见山:“你们是在回程的路上被宁总旗抓到的?”

“陛下!奴才们不敢欺瞒,确实是在回程的路上被宁总旗抓到的……”

那官宦还欲啰嗦些什么,皇帝一甩手冷哼一声,踢了一脚躺在地的竹简。

宁颂眼看着竹简散落在地,平静地垂下了眼睛。

确认了这个事实之后,皇帝的怒火似乎平息了一些。他发了好一通脾气,现在累得坐在龙椅上,一手抵着额头眉头紧蹙,一副难受极了的模样。

良骏忙不迭上前,差遣着宫人,他说话的声音带着几分尖细,期间夹杂着皇帝的阵阵咳嗽,宁颂的耳畔一片混乱。

“快!快去把白法师之前炼制的丹药呈上来!!”

……

许是不想叫人看见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皇帝虚弱着呵斥:“咳、咳咳……滚!”

宁颂知道他说得就是自己,当下叩首起身:“罪臣谢陛下宽恕。”

她将一片混乱抛在身后,一次没有回头。

出了紫宸殿,守在殿门的宫人看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骇然,几步小跑上来跟上了宁颂:“宁宁总旗……宁总旗留步!奴才给您找御医包扎,宁总旗稍等。”

宁颂抬手摸了一下额头,指腹上留下了将干未干的血迹,她胡乱在袖子上蹭了蹭,而后一把抓住了那小黄门。

稍稍一用力就把小黄门扯了回来。

“不必了,我还有要事在身。”

那小黄门盯着宁颂看了半天,嗫嚅道:“奴才斗胆一问,宁总旗要去何处?奴才好给您引路。”

宁颂松开手,冷嘶一声接过小黄门递来的帕子,胡乱抹了一下脸上多余的血迹,可那血迹已经凝固在了脸上,她只擦下来一点点痕迹。

透过小黄门惊恐的神情,宁颂知道那血迹被自己抹得更吓人了。

她将帕子揣进袖子里,掏出了一枚碎银子放在了小黄门的掌心,而后抬脚没有半分犹豫地向着宫门处走去。

小黄门忙不迭地跟着:“宁总旗宁总旗!您还没回答呢!”

宁颂留步,深深看了他一眼:“东宫,向殿下复命济安堂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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