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莲走了进去。

这间书房没有桌子，没有书柜，只有一张宽大的真皮沙发和用作装饰的小台柜。台柜只有小腿高，上面放了一盏简约的白色台灯。

深棕色沙发上坐着一人，那人身着西装，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身材比例近乎完美，但整体看着有些瘦削，总觉得阴气沉沉的。

余卜洛第一眼注意到的并不是这男人的着装和身材，而是他脸上戴的鬼头面具。那面具并非青面獠牙，涂料色调偏暖，有股怪异的温顺感，但也不乏来自上位者的压迫。

面具遮挡了男人的大部分面容，只留出一双满是精明的眼睛，只是那眼神太过阴鸷，余卜洛看了两眼，觉得不舒服，便撇开了眼。

“程闵，这次末考为何只拿了第五？”

“回先生，那日我脚扭伤……”

鬼面男人打断道：“这不是你的理由，真正的强者无论何时都不会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

“是。”程莲低下了头。

“以你的实力，前三没有问题，下次不能再失误了。”鬼面男人的声音很严厉，对程莲发布了最低的标准。

“是。”

“程闵啊，”男人又放柔了声音，“你是我最满意的继承人，不要让我失望，要知道，你有替补。”

“是。”

“不过，我还是更喜欢有野心的孩子，程闵，自己的路要自己铺，懂吗？”

程莲身体一僵，抬头看了一眼男人，又触电般迅速低头，语速很快地说：“先生，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你是个机灵的，你明白的，有时候你替别人考虑，别人可不见得这么想。”

程莲咬了咬嘴唇，垂在腿边的双手握成了拳。她在作思想斗争，她纠结，她恐惧，但又无可奈何。如果她不去做，最终会被淘汰的。

空气静了许久，男人也不着急，一直等着程莲的回复。

“我明白了，先生。”程莲松开拳头，闭了闭眼，再抬起头时目光炯然。

男人笑了，笑声清朗：“好，果然是个有血性的。回去吧，我会为你扫清一些不该存在的障碍。”

“是。”

“祁温刻，你听明白了吗？”余卜洛拍了拍上将的肩。他听了这么久，还是没能听出来两人到底在说什么。

“那个男人应该是在培养继承人，他想要程莲杀掉其他竞争对手，当然，其他人一定也收到了这样的命令，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

若真是如此，程莲不愿意参与最后的厮杀就会直接被淘汰，所以她是敌不过竞争对手才逃到混乱星球吗？

思考间，祁温刻已经踩进了另一段记忆。

画面中，是程莲在和另一位男性象属巫师对峙，这位巫师的面容有些模糊，但依稀能辨认出五官。

两人都没有率先出手，似乎是在观察对方的实力。

“这样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吗？”象属巫师先开口了。

“是不是与你有什么关系。”

“每天活在他的强迫下，只为了完成他的期待，你不觉得卑微吗？”

“他提供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接触到的资源，他给了我生的理由，这不是卑微，比起我原来的生活，已经好很多了。”

“但你可以有更自由的生活。逃吧，放过彼此一马，逃到远离这个男人的地方，凭我们现在的本事，不愁活不下去。”

“……你，想的太简单了，他会找到我们，背叛者在他手中都是生不如死的，你难道没有见过吗？”

“我知道，可这毕竟不是他统治的星球，只要找到一个不归他管控的地方，就可以隐藏身份按照自己的意愿活下去，你不想试试吗？”

程莲舔了一下有些干裂的唇。她想，她想疯了，但她也只敢想。她不觉得自己可以承担被发现的后果，一旦被发现，她就会一脚踏进深渊，再无重见光明的可能。

反正，反正是个人都会死的，只要那个男人死了，她作为继承人，拥有的将会是她以前做梦都想不到的。

对，不值得冒险。

“我不想，”程莲扯了一抹笑容出来，“杀死你，或许我可以得到更多。”

象属巫师沉默了几秒，催动巫术迎了上去。

两道巫术相撞，热浪将程莲长直的头发卷上了天。光波急剧扩大，几秒之后慢慢收拢成几星光点，一切重新归于沉寂。

象属巫师死了。死在了成片的红狮下。

程莲晃了一下身子，跪坐在地上，双眼死死盯着面前的血泊。

她迷茫了。这是她杀掉的第三十二个继承人，还剩最后一个。

她做的是对的吗？这是她一开始想要的吗？她不知道了。

可是，她也只是想更好地活下去啊。

“你有答案了吗？”祁温刻问。

“没有，巫师星球没有这样的人。”余卜洛摇头。

距离他们进入回忆已经很久了，余卜洛的身体在慢慢恢复，看来他的身体素质还是很好的。

“我猜了一个，温存己。”

“不可能，”余卜洛立马否认，“温存己今年已经八十八了，没有那么年轻的声音，鬼面男人的声音没有加工过，而且老人的体态不会是那样的。”

“不一定是他本人。除了温存己，其余有名号的巫师家族都有子嗣，不会培养别的继承人。我曾经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他……”祁温刻不知想到了什么，没再往下说。

“他怎么？”

“没什么，你没跟他打过交道吗？”

“没有，我连他都没见过。”

“嗯好。”也许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上将垂眸瞥了小猫一眼。

画面一转，他们站在了一道木门前。余卜洛认出这是那个鬼面男人书房的门。

程莲贴着墙，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对话。

“程闵是你们中最厉害的，但，”男人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不是最忠心的。她野心很大，也最难驯服，实力的是一方面，绝对的忠诚和乖顺其实更重要，你说对吗？”

“是的先生，我保证永远不会背叛您，永远衷心于您，生死都由您决定，永远按照您的吩咐办事，您可以放心选择我。”

“不过，这种承诺我不需要，如果你没有自己的思想，那也是一件恐怖的事。”

“是，先生。是我言错。”

“嗯，去办理手续吧，你打不过程闵，所以我会帮你解决她，但你必须要接受我留给你的记号。”

“是，先生。多谢您的信任与选择。”

程莲深吸了口气，脑中混乱一片。她记得对方是个犬属巫师，犬属巫师最是忠诚，而猫属巫师最是记仇。

可，这就定了她的生死，是不是太草率了。她不想死，她要活，如果在男人对她下手前杀死这个犬属巫师，那她是不是就可以活下来。

里面的人要出来了，程莲闪身翻到楼下，极力控制住面部表情和发抖的手指，装作刚准备上楼的样子，如往常那般向对方打招呼：“你好。”

“你好。”犬属巫师是个和蔼的男生，单纯的长相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即使刚刚得到了那样的消息，也还是和颜悦色地同程莲打招呼。

程莲与他擦身而过，情绪不受控制地流露了出来，额上的汗流了一滴进眼里，酸涩无比，她抬手擦去，却擦得眼睛更加湿润。

“程闵。”犬属巫师突然出声。

她脊背僵直，生怕对方发现她的不对劲。

“外面的世界很美。”犬属巫师并没有回头，径直下了楼梯。

程莲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大厅里的灯又亮了一些，她才发觉自己的指尖嵌进了手心，刮了一片肉下来。

后知后觉的疼痛让她突然惊醒，整理好自己的状态后迅速上楼在书房门口站定，即将抬手时她又停了。

现在进去会不会立马被处理掉。理智告诉她现在应该逃跑，而不是自投罗网。

但，大厅里有监控，男人发现她逃跑后一定会怀疑到犬属巫师身上。虽然她有点想杀掉那个巫师顶替他的位置，可他冒着被处理的风险提醒她赶紧逃。

她不能忘恩负义。她不会杀了他。就像他说的，外面的世界很美，既然男人已经有了继承人，一定不会追着她不放，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程莲敲响了那扇门。

男人还是端庄地坐在沙发上，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程闵，你希望被选择吗？”

她喉中哽塞，张了张嘴，声音却滞在嗓子里。换作之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说“希望”，现在她只想男人能放过她。

当啷，白色的台灯掉落在地，滋啦挣扎了一下，彻底灭掉了。

“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中，时间也很重要，给你一天时间，如果你可以为自己找到出路，我便放过你，一切如你所愿的话，希望你把所有事情烂在肚子里，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就是你的死期。”

他果然发现自己偷听了。

程莲没再叫“先生”，转身出了门，门彻底关上之前，余卜洛看见面具上的金色纹路似乎变了一下。

程莲是因为求生才来到混乱星球的？她经历过继承人的互相厮杀，才更应该知道和平的可贵，为什么还是这么执着？余卜洛想不明白。

“余卜洛，如果是你，你想找鬼面男人复仇吗？”祁温刻看出了小猫的疑惑，问道。

余卜洛代入了一下，点头说：“会。”

从这段记忆来看，这个男人把程莲当成清除其他继承人的工具，工作结束后又将她当做一枚弃子，还“大发慈悲”给了她一天逃亡的时间。

就算是男人送程莲进了贵族培育学校，这种种行径，也够抵消这点恩情了。

程莲是猫属巫师，不该咽下这口气。

“但那只是站在你的角度。程莲说鬼面男人给了她更好的生活，或许真的可以抵消这点恨意，她怕男人的威胁。”祁温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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