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卜洛的身体很轻，好像躺在云里一样，脸上拂过轻柔的稠风，他想睁眼，但总有一个声音对他说：“再睡会儿吧，再睡会儿吧。”
起初他也以为这是让那个他好好休息的意思，可后来他才听得真切，那声音明明在说：“起来看看吧，睁开眼睛吧。”
于是他更加急切地想醒过来，但那抹温柔又忽地变了脸色，对他威逼利诱起来：“你不能醒，否则你会陷入无尽的苦痛，听我的，睡吧，睡着了才安心。”
余卜洛已经第三次高烧了。
余桉心疼得厉害，整日守在床边，眼周肿了一圈，瞧着没了平日的光彩。
“妈，你去歇歇吧，公司还要人坐镇，我来照顾小洛。”楚知莫哄劝道。
“到底造了什么孽，你们兄弟俩，真是，受了苦了。”余桉抬手抹掉泪水，似乎是怕哭声惊扰了余卜洛，匆匆出了病房。
余桉走得太急，撞上了站在门外的人，她欲盖弥彰地擦擦脸，挤出一张笑脸，想看看对方是谁。
“桉桉。”穆婷扶住跌跌撞撞的余桉，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婷姐。”余桉也不装了，埋在穆婷肩头啜泣。
她很少在外面有示弱的举动，但穆婷不一样，她现在需要安慰。
“没事的，小洛底子不差，现在巫源回来了，只要度过……”只要度过危险期就能醒来，可如果挺不过来呢……
穆婷重新换了个说法：“小洛肯定能醒来的，相信我好吗，最有效的药剂马上就有结果了。”
余桉鼻音厚重，顶着憔悴的脸问：“小陆呢，小陆怎么样。”
“他好得很，这些天一直嚷嚷着要来看小洛，我怕他那急性子扰得人不得清静，就没让他来。”
祝佳民的行动很成功，但没想到乌刻还有后手，几乎是在他死亡的同时，几百架战舰同时爆炸，陆正昂所在的战舰受到了波及，要不是有余卜洛送的护心甲，他估计早成了一堆粉末了。
魏凭舟和楚知莫在搜寻幸存者时把他捞了回来，检查后发现伤势并不严重，只是护心甲报废了。
“那就好，那就好。”余桉点点头，松开穆婷，“我得回公司了，知莫在里面，有什么事直接跟他说就好。”
“嗯，去吧，保重身体。”
余桉深吸一口气，却不想被一个陌生面孔拦住了。
“余夫人，请等等，我是冯褚征，为楚知莫先生办事，刚从混乱星球回来，主疗愈，先生希望我为小少爷诊治，请问我现在可以进去吗？”
冯褚征风尘仆仆，一看就是马不停蹄赶来的。余桉打量他一番，朝门口抬抬下巴，说：“知莫在里面。”
“多谢夫人。”冯褚征没着急进去，转而对着穆婷说：“穆博士，久仰大名，不知您愿意让我辅助您进行中和试剂的研究吗？”
穆婷侧头，这个人他在巫师星球从未见过，如果是楚知莫的人，不该是五年前才去的混乱星球吗。
“倒不知巫师星球有这样的人才。”
“您误会了，我并未在巫师星球生活过，所以是个生面孔。”冯褚征不卑不亢道。
“放心吧，巫师星球不会亏待你。”这意思是答应了。
冯褚征礼貌地笑笑，说：“我只为先生办事，不过多谢您的不嫌弃。那，我先进去？”
穆婷点头。
“婷姐，你就这么收人了？就算是知莫的人，也该考察考察才对。”余桉吸吸鼻子。
“他看起来不简单，手上应该有第一手资料，毕竟是生在混乱星球的，对我的研究会大有益处。”
冯褚征进去后向楚知莫行礼，说：“先生，我来看看小少爷吧。”
“他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巫源缺失，你看看碍不碍事。”楚知莫起身让开位置。
冯褚征一边给余卜洛检查，一边向楚知莫询问：“小少爷之前有没有移植过巫源？”
“有。”
“免疫抑制？”
“嗯。”
“身体状况不太好，如果不是巫源重新回到体内，恐怕永远不能睁眼了。”
“……”
“不过小少爷的巫源养得很好，只要清除体内的感染药剂，不出意外是可以挺过来的。”
楚知莫松了口气，找祁温刻算账的心思淡了一点。
“营养有些亏损，但不能打补充剂，用流食吧，三日后我再来检查。”冯褚征站了起来，朝楚知莫微微欠身。
“预计要多久。”
“药剂研究要十天左右。”
“好。”
两天后，病房里来了一位楚知莫没想到的客人。
利安带着所有的实验品来找他，说这些试剂无偿提供给穆婷来研究。
“祁温刻的意思？”楚知莫接过冷藏箱。
“是上将的吩咐。另外，星球直通站以余小少爷的名义开通，届时若是小少爷身体恢复，希望他可以去参加开通仪式，流程不用费心，已经给程莲和魏凭舟安排好了。”
利安并没有多待的意思，转述完祁温刻的话后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余卜洛，离开了。
有了利安的初步成果，冯褚征和穆婷很快研制出了中和效率高达95%的试剂，经过临床试验，副作用几乎可以忽略。
两天后，余卜洛悠悠转醒，他看着陌生的天花板，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
“小洛！”楚知莫拿了餐盒进来准备吃饭，一眼就看见半张着眼的余卜洛。
流食的营养到底是不够的，小猫脸颊微陷，皮肤毫无光泽，头发毛毛躁躁，跟从前判若两人。
“小洛，我去喊医生，你别乱动。”楚知莫把餐盒丢在一边，跑了出去。
房间又陷入了寂静，余卜洛呆滞地盯着自己头顶上方的白墙，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被抓去研究院了，然后呢……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大概是关机重启了，反应不过来，想了很久都没能想起来。
医生给他检查了一番，后来冯褚征又来检查了一次，他全程就像个任人摆布的娃娃，一动不动。
“今天还不能正常进食，不过粥类可以，白粥，不要加别的东西，巫源融合很好，感染药剂基本清除，就是器官损伤得一段时间休养。”冯褚征说。
“嗯，医生也这么说，你就注意一下他的巫源，需要什么随时跟我沟通。”
冯褚征也不客套，写一了张清单给了楚知莫，说：“这是恢复期间需要用到的东西。”
楚知莫看了一遍，指了其中几个，说：“这几样医生也说了，准备双份吗？”
“不用，一样的准备一份就好。还有，就是……小少爷可能要做好长期不能执行任务的准备，过度消耗巫术很容易复发导致内脏破裂而亡。”
“知道了。”
“还是要多休息，注意避免情绪激动。”冯褚征又嘱咐了一句，“其实现在植入巫源有好有坏，虽然能保命，但是从前欠下的一些情感可能会在短时间内觉醒，不利于恢复。”
“有什么方法能避免？”楚知莫问。
冯褚征摇头，叹了口气：“避免不了，只能尽量把伤害降到最低，实在不行就只能用药了，当然，药物又会损伤肝肾等器官，还是不利于恢复。”
“催眠呢？让他忘掉一些东西。”楚知莫又问。
“这倒是可行一点，不过也得看小公子愿不愿意了。”
余卜洛安静地躺在床上，两人离他不远，但对话内容他没听进去。他的心脏里被不停地塞进一些东西，憋闷的感觉让他浑身难受，他长吸了一口气还是不能缓解。
随着心脏填充感的加重，他也慢慢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现在他满脑子只剩了一个名字：祁温刻。
他被许莱风放走的时候听见了祁温刻在向他道歉，虽然那声“对不起”轻柔得不像上将能说出来的，但是他还是从混乱的记忆中辨认出了那道声音。
许莱风告诉他，祁温刻代替他成为了实验品，所以他可以离开。
成为实验品太痛苦了，更何况祁温刻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经历了一次，现在又要因为他再次回到那个魔窟。
在实验室看见那些资料的时候余卜洛并没有多大触动，但是现在他想明白了，祁温刻如此纵容他，是在报恩，只是这恩情里还掺杂了别的东西。
他不忍心继续往深了想，因为他现在已经心痛得要命。
“哥……”余卜洛用那哑得不成样的声音喊道。
“小洛，怎么了？”楚知莫走到床边，轻轻拍拍他的头。
“你帮帮我。”
“好，帮你什么。”
“帮我找找祁温刻，他在研究院。”
楚知莫沉默了。
余卜洛有些着急，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上了一串泪珠，可能是因为心太痛了，他有些受不住。
“哥，你帮帮我……”余卜洛知道现在他自己没办法再去研究院，他能拜托的只有楚知莫了。
由于情绪的起伏，余卜洛开始大口喘气，眼瞧着快要把自己憋死。
楚知莫于心不忍，轻声叹气，拍着余卜洛的胸口给他顺气：“好，哥什么都帮你，别哭了，你也不想他回来看见你这幅样子吧。”
冯褚征有眼力见地兑了杯淡盐水，楚知莫及接过，把人扶起来喂了几口水，看着他平复下来，示意冯褚征出去等着。
等冯褚征走后，楚知莫才坐在床边，轻声细语地问话：“小洛，你想回家里养着还是就待在这儿？目前已经脱离危险了，回家的话我让冯褚征照看你，爸往家里买了一批医疗器材，首领也批准了。”
“我想回家。”余卜洛回答，但很快又摇头，“利安一定知道我在这里，祁温刻也知道，我还是待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