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玩笑的。”

林亓若无其事的笑了下，随后往后退了一步，留出了一个让顾珵舒适的距离。

他的表情看上去真的算不上好，虽然是笑着的，但顾珵总觉得那笑意有些僵硬，像是习惯性的动作使然，并不是真的喜悦。

顾珵想了想，又往前挪了一步，问道：“今天不高兴吗？”

“没有。”

林亓重新垂下眉眼，很温顺的样子，好像刚刚那样居高临下的目光只是顾珵的错觉。

他将视线从地上那一堆废弃的信笺上错开，捏了捏顾珵的手指，说道：“好晚了，主人累不累，要不要去休息？”

顾珵顿了下，没说话。

他静静的注视着林亓，脸上没什么表情，片刻后又将手指抽了出来，重新坐回了书案前。

林亓手里倏地一空，像是心中也缺失了一块。

他看着顾珵的动作，艰难的开口，“主人……要继续写信吗？”

顾珵抬眼看向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不。”

狗东西又犯病，他才不要接着给林亓写情书！

林亓听了这回答，心中越发苦涩，他眨了眨眼，努力克制着眼中的涩意，小心翼翼的说道：“是不是、是不是我在这儿不方便？”

顾珵似乎有些明白过来他刚刚这副表情是为的什么了，心中不觉好笑。

面上却仍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说：“是。”

林亓没有听到预想中的回答，愣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怯懦道：“那、那、那……那我站远一点。”

他说着就往后退了一小步，小到仅仅半个身位就停下了。

顾珵看着这掩耳盗铃的一幕，很不留情面的说道：“不退出去吗？”

林亓抬眼看了下顾珵，没动作，更没有听话的退出去，手指攥得死紧，似乎在极力压抑着委屈。

顾珵说道：“装不下去了？”

他好整以暇的坐在那儿，双眼注视着眼前这位明明委屈的要死、也好奇的要死，可面上仍要装作端庄大气、却又伪装失败的新晋情郎林少庄主。

“不愿意我给别人写信？”顾珵端坐在椅子上，一副要审人的架势。

话说到这个地步，再装下去粉饰太平也没什么意义了，林亓偷偷觑了顾珵一眼，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

他动作小的几乎让人注意不到，倘若是个粗心的，恐怕根本就瞧不见这点头的幅度。

林亓低着头，声音有些暗沉低哑，“地上好多废弃的信笺。”

顾珵听了这话一愣，视线不自觉的往下瞟了一眼，才发觉自己丢掉了那么多张纸。

主要是第一次给人写情书，实在没什么经验，写的深了自己都觉得矫情，写的浅了又像一篇要马上下发的公文，太淡了些。

只是他没想到林亓会在意这些。

可……可这完全没必要啊。

总不能是嫌他浪费了几张信笺吧……

顾珵沉思了片刻，决定尊重对方的想法，很虚心的说道：“我以后尽量不浪费。”

林亓：“……”

林亓抿了抿唇，“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看着顾珵，说道：“您想用什么都可以。”

“那你是什么意思？”顾珵不明白了，“一来就摆着张委屈巴巴的脸，我当你是不愿意见我给旁人写信，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因为这个？”

“我只是……”林亓又将视线垂下了，说话的时候有些闪躲，“好奇您给什么人写信要如此斟酌。”

顾珵听了这话一愣，反应过来后更觉好笑，但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林亓喜欢他，但是当发现他为了旁人费心思时的第一反应也只是装作看不见。

若不是自己追问，恐怕他最多也就只是委屈一下，但也仅仅只是委屈一下，旁的……恐怕再不敢了。

顾珵低头看了眼自己磨蹭了一整天才写出来三个字的情书，犹豫了一下，对林亓招了招手，说：“过来。”

林亓说完那句试探的话后心里越发忐忑，怕顾珵嫌他多事，又怕打破他们现有的平衡，顾珵沉默的这一会儿，他连怎么认错都想好了。

此刻见顾珵对他招手，想也不想的就过去了，目不斜视的路过书案，在左侧寻了个空地跪下了。

“主人。”他低声喊了一句。

这距离……顾珵伸了下手，瞧见林亓的眼睫不自觉的颤了颤。

“以为我要打你？”顾珵挑了下眉。

林亓抬眼看了下顾珵的脸色，又飞快的垂下头，很诚心的说道：“是我犯了错，主人罚也是应该的。”

顾珵将手收回来，“那你说说你犯了什么错。”

“我太僭越了。”林亓说道：“妄图揣测主人的心意。”

“那你说说你刚刚是怎么揣测的。”顾珵不走心的说道。

他甚至都没再看地上跪着的人，只是将放在书案上的信笺拿了起来，轻轻用指尖捏着。

纸张大喇喇的呈现在林亓跟前，他飞快的垂下了眼。

揣测甚至干扰顾珵的心意已经是很僭越的一件事，倘若再不知分寸的偷看，就真的是罪过了。

他抿着唇，说道：“我以为、以为主人有了更在意的人。”

顾珵的指尖一顿，不动声色的说道：“若真有了，你怎么办？”

林亓闻言抬头看了顾珵一眼，随后重新垂下脑袋，低声说：“我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如果能克制住自己，那么可能会离顾珵远一些，默默的保护。

如果克制不住……

如果克制不住。

林亓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权利会使人失去理智，恰好，林亓拥有这样东西。

他低着头，沉默了半晌，又试探着开口，“可能……会想把您关起来。”

顾珵没忍住笑了出来。

似乎并不把这话当真。

他把指尖夹着的纸张伸到林亓跟前，说：“看看吧。”

林亓闻言猛的抬眼看向顾珵，想要从顾珵的脸上看出些开玩笑的意思。

然而没有，顾珵的脸上只有笑意，还有些不易察觉的羞意，但是很认真，是真的要他看的意思。

林亓犹豫了一下，很慢的伸出手，将纸张接了过来。

纸张很薄，上面还没写几个字，林亓只瞧了一眼就飞快的抬起头。

他眼中带着些不可置信，又有些被天降之物砸到的喜悦，说道：“您……您……”

顾珵俯身戳了戳被他捏皱的纸张，上面只有三个字。

少庄主。

这称呼……从前顾珵只有想打趣人的时候才会这样喊他，不过后来彼此心意相通后就成了顾珵的专属称呼。

他总是很亲昵的这样喊林亓。

此刻这三个大字就这样平躺在眼前，顾珵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很会端着，此刻被林亓这样惊喜的看着，也只是微微错开眼，说道：“刚写了个开头你就来了。”

第一句话说出来了，后边的就顺利了许多，他接着问道：“怎么样？”

林亓乍然回过神，才明白过来刚刚不过是自己胡乱猜测。

这信是给他的。

让顾珵如此斟酌费尽心思写的一封信是给他的。

“主……顾灵昌。”林亓喃喃低语，“你怎么、怎么……怎么好好的要写信。”

林亓用脚踢了下他的肩膀，笑道：“这问的是什么话，我就不能写信了？书案上有纸有笔，我又不是不识字，写封信也要被少庄主管了？”

林亓摇了摇头，有些局促又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说道：“自然不是，您想写什么都可以。”

“我就是、”他似乎突然变结巴了，话也说不利索，“就是、您写给我……我、咱们日日要见面……”

说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一点声音。

顾珵一向会得寸进尺，人家尴尬了，他就变得没皮没脸，此刻见林亓局促成这样，心里那点被撞见写情书的羞恼也瞧不见了。

他理直气壮的说道：“自然是怕你听见了太感动控制不住情绪，又要趴在我怀里哭个不停。”

林亓被这话羞得低下了头。

其实他不爱哭的，没有顾珵在的时候他从来都没哭过。

可顾珵就像是什么引子一样，总是能不自觉叫他违背自己的本能，很多时候情绪会突然失去控制，眼泪说掉就掉下来了。

他低声认错，“我以后会克制。”

顾珵顺杆子往上爬，说道：“那你这次误会我，要怎么赔罪？”

他十分有道理，“一回来就摆脸，有事也要往心里藏，什么都不肯主动说，有事喊主人，没事喊顾灵昌，少庄主，你可真是两面三刀。”

顾珵越说越气愤，哼哼道：“我要是个女的，这会儿就该怀疑少庄主有了外室要厌弃我这个糟糠妻了！”

他说的真情实感的，丝毫没觉得有多离谱，又埋怨道：“亏我日日在家独守空房，你回来的第一眼看的竟然不是我，而是满地的垃圾！”

林亓闻言更加羞愧，尽管顾珵夸大了，但他仍为自己刚刚误会了顾珵而感到后悔。

他抬眼看向顾珵，认真道：“我这次真知错了。”

“您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可以都寻来送给您。”

又说道：“没有看别的，净看您了。”

“顾灵昌，你瞧，我的眼里都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