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让刚走没一会儿，李桃李就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吃了药输了液，李桃李的过敏反应好了些，就是嗓子依旧很痛，眼睛也在肿着，眨眼很困难。

他下意识裹紧被子，闻到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后微微一愣，这才想起来他还在陈让的床上躺着。李桃李突然觉得有些脸红，因为他总是在陈让面前丢人。

也不知道陈让会怎么想他。

他从充当床头柜的书桌上摸到手机，盯着天花板看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内心焦急且无力，干脆直接发了个句号过去。

那边立刻打了语音过来，声音带着笑，“醒了？”

李桃李的嗓子不舒服，闭眼用鼻子“嗯”了一声。

“嗓子还在疼吗？”陈让立马关切道，“我昨天看到你的扁桃体了，肿得好大呀。”

李桃李：“……”

他哭笑不得地睁眼，哑着声音问：“还有呢？”

陈让想了想，反正李桃李打不着他，干脆如实道：“还有一只哭泣小虾蟆。”

李桃李死心地拉直嘴角。

他就多余担心自己会在陈让面前丢脸。

“你今晚回来以后带把刀，”李桃李咬牙，“我要剁了你。”

“为什么？”陈让委屈，“明明是你先问我的。”

“你在我家欺负我，你好过分，我要告诉我牧妈。”

李桃李被他气得脑仁疼，哑着嗓子把他骂了一通。

屋外，独自忏悔了将近一天一夜的牧文星听见动静后小心翼翼地敲门，“桃子，你醒了吗？”

李桃李连忙说了句“你妈来了”，匆匆挂断电话。

牧文星看上去憔悴极了，坐在李桃李床头摸他的脸，“你怎么样啊？我不方便在别人家过夜，昨晚都没有好好照顾你，我都快担心死了。”

“我没事了，”李桃李温柔一笑，看着牧文星的眼睛问道，“你昨晚没休息好吧？”

牧文星摇头。

李桃李忍不住又开始哽咽，“我们以后都别让对方担心了好不好？别再做危险的事情了，求求你。”

“好，”牧文星低声应下，摁掉眼角的泪花，“一会儿还要继续去医院输液，我……”

“我自己去就行。”李桃李低声说。

牧文星手指轻颤，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眉头紧紧皱着，纠结再三才开口，“我陪你去吧。”

医院，牧文星包得严严实实，浑身只露出两只眼睛，一手警惕地环着李桃李的胳膊，紧张地四下张望。

护士把针管推进李桃李的血管里，李桃李把胳膊搭在扶手上，安抚地拍了拍牧文星的背，“这里人很多，不会有事的，我也在。”

一瓶五十毫升的药水输完，牧文星才勉强恢复正常，小声叮嘱，“你要快点实习结束，不要上临床。”

李桃李一顿，听话地点头。

临近下班，大部分科室的工作都轻松了下来。

张顺德被喊去开会，光明正大地开溜。陈让干脆关了叫号系统，也看不进去书，撑着下巴犹豫要不要继续骚扰李桃李。

少顷，后门被人轻轻敲响，方怡人矜持地走进来，“陈让？”

“怎么了？”

“刚才肝胆外科打电话，说是花老师之前体检的病人昨天来住院了，想调一下他的体检报告做对比，”方怡人递出去一张小纸条，“这是病人的信息。”

陈让扫了眼，是半年前的体检。他没立即应下来，而是第一时间给花蕊打了电话。

得知只是重新出一份报告，花蕊欣然答应，告诉了陈让自己的工作站密码。

陈让自然而然地关心道：“最近怎么样？你和宝宝都还好吗？”

“还可以，”花蕊笑眯眯的，“估计一月就能生下来，到时候给你发喜糖。”

陈让眼底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意，简单应下，“好。”

电话挂断后，方怡人才继续道：“一会儿你直接送去肝胆外科的住院部就行了，可以直接给他们护士长或者是孙铭医生。”

陈让边找报告边点头，“好。”

“嗯。”方怡人抿唇。

等了几秒，发现她没有要离开的意图，陈让困惑地扭过头，“还有事吗？”

“有的，”方怡人的声音小了些，“桃李今天怎么没来呀？他是生病了吗？”

“嗯。”

“什么病？严重吗？”方怡人立即追问，因为关切，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

“还好。”陈让说。

“哦。”方怡人松了口气。

诊室静了下来，只有陈让敲键盘的“哒哒”声。方怡人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小心试探，“你跟他……是不是关系很好啊？”

陈让定定地看了她几秒，扬眉笑道：“是不错。”

闻言，方怡人脸上露出一个雀跃的笑，“那你能不能跟我说一下，他喜欢什么？”

陈让一愣，“什么？”

“过段时间不是要圣诞节了吗？”方怡人有些害羞，脸色泛红，“我想给大家买点礼物。”

虽然没明说，但陈让又不笨，轻易听出了她的话外音。

他意味深长道：“那你怎么不问我喜欢什么呢？”

“啊？”方怡人被问得不好意思，小心翼翼地说，“那你喜欢什么呀？”

“我没有特别喜欢的，不用送我了，”陈让收起嘴角噙着的笑，淡淡道，“李桃李喜欢什么我也不知道，你去问别人吧。”

女生肉眼可见地失望，道了谢后低下头，转身有气无力地往外走。

陈让注视着她纤细美丽的背影，心脏像是被灰布蒙起来似的不舒服，连血液都被染脏。

陈让嫉妒她。

他的眼神渐冷，甚至带着一丝敌意，在方怡人即将出门的瞬间，猝不及防地开口叫住了她。

“方怡人。”

“啊？”

方怡人扭头。

因为意外，她的眼里还有一丝迷茫，看向陈让后本能地露出一个礼貌的笑，温和无害地弯起嘴角，毫无芥蒂道：“怎么了？”

陈让动动唇，盯着她明亮的笑脸，缓缓握紧僵直的右手。

他想告诉方怡人，他早就抱过李桃李，两人昨晚还睡在一张床上，他借着喂药的名义亲昵地碰过李桃李的唇舌，还看过他的蝴蝶。

最亲密的，他任由李桃李射在自己的肚子上。

他想这么说。

但李桃李一定不会喜欢这么卑鄙龌龊的自己。

后槽牙将舌尖咬得生疼，陈让认命地松开手，笑容暖暖。

“你今天的裙子也很漂亮。”

“是吗？谢谢你，”方怡人惊喜地看了眼自己的裙摆，心情因为得到夸赞而变得明媚，“我听说你要考试了？加油呀，你这么努力，一定可以上岸的。”

陈让微微勾唇。

几分钟后，陈让拿着刚打出来的报告走进员工电梯，摁下十三层。

整个十三层都是肝胆外科的住院部，陈让刚下电梯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

电梯口整齐摆放着十几束包扎精致的鲜花，不拘于款式品种，但大部分还是以□□为主，一路摆放至护士站，细数下来不下百束。

陈让艰难从一堆鲜花中找到空隙，说明来意后递出手里的报告。

“谢谢啊，辛苦你跑这一趟了，”年轻护士热情地给他抓了一把糖，“吃点糖。”

“不用了……太多了，”陈让难以拒绝，捧着双手收下，“谢谢啊。”

“没事儿，都是病人给的。”护士笑着说。

“方姐，”来接夜班的护士边喝水边踱步过来问，“最近咱科室怎么天天收花呀？尤其是这两天，也没那么多病人出院啊。”

“哦，你刚来一年，所以不知道，”方护士的声音变得伤感，隐约还有一丝可惜，小声道，“这周是咱们主任的忌日。”

“这……周？”夜班护士不太明白。

谁家忌日按周算？

方护士解释，“因为他……怎么说呢，他是意外死亡的，他的家属不愿意对外公开他的具体死亡时间，只说了个大概日期，所以很多人都会在这段时间来祭拜他。”

“你说的那个主任是……”

他们科室只有两个副主任和一个护士长，已经很久没有主任了。

方护士遗憾点头，“就是咱们医院肝脏移植手术做得最好的李岩医生。”

装完糖，陈让礼貌告别。

李岩。

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名字。

路过走廊上的职工墙，陈让鬼使神差地抬眸望了眼。

第一排第一个，男人笑意和煦，一头短发修剪得极其利落，可能是为病人操了许多心，他的两鬓已经长出了不可忽视的白发。

他的简历很漂亮，是首都医大的博士研究生，发表了数不清的论文，从死神手里抢回过不胜枚举的病人。

既是附院的主任医师，也是昴大临床专业的解剖学老师。

陈让收回目光，心里觉得遗憾。

去世两三年依旧能收到那么多花，依旧被那么多人纪念，陈让想象不出他生前能有多受人喜欢和尊崇。

太可惜了。

陈让装着一口袋糖坐进电梯，电梯门关紧的瞬间带起一阵凉风。

很快到达四楼，陈让直奔更衣室，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

一楼，电梯门打开，李桃李堵在门口，戴着墨镜抱着胸，不高兴地撅起嘴，瓮声瓮气地质问：“你跑到哪里去了？”

陈让兴冲冲地跑过去，脸上带着一丝讨巧的笑容，“你怎么来了？你来接我下班吗？我跟你讲哦，我口袋里有很多很多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