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能在这江南水乡与你拥有这一方小天地，做一对平凡的夫妻，日子细水长流，再美也不过。”

卓昱挺羡慕这样的生活，像虎子这种白日在衙门当差，夜里回家吃上香喷喷的饭菜，或者邀上三俩好友到附近小馆喝酒。

左邻右舍人家都掩了门户，巷口的大黄狗又在叫唤，哪家婴孩的啼哭声，还有邻里院子中时不时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王婉儿思量了片刻：“你既然喜欢，那等老了以后咱们就回临安，过自己的日子。”

“真的？”

二人相视一笑，婉儿肯定的点点头。

她何尝不希望日子能平淡清闲些，在京城过得虽然富贵，像去年恶狼谷一事谁知哪一天还会发生？

只是卓昱的家在京城，高堂尚在，他还是卓家的长子。这两年南征西讨挣下的功绩也不易，颇受陛下的赏识。婉儿也有养父母，陈南王一家待她恩重如山，也不能只图自己的逍遥。只有等他们尽完儿女之责，再告老还乡在这里安度晚年。

次日王婉儿和卓昱到隔壁，见着新嫂嫂郭氏。

新嫂嫂人长也得高挑，比王婉儿还冒出半寸，弯眉大眼，走路带风，一看就很精干的样子。婉儿总觉得有些眼熟，像是在何处见过，没等她想起来，郭氏先开了口：“这妹妹我见过啊！”

王婉儿一愣一愣的。

“前年我来帮你抓猪，你还怕我把猪耳朵给揪疼了。”

这么一说，婉儿想起那次鸡猪出笼的事故，有位好心的路过女子帮她逮猪。原来时间过的，婉儿腼腆一笑道了一声嫂嫂。

虎子在推上卓昱：“这是妹夫，咱们武朝的明威将军卓昱，西北沙场所向披靡，夺回秦地两州十一县，把西威大军打得落荒而逃……”

这通夸赞卓昱倒显得有些惶恐了，拉了拉虎子想让他别说了：“二哥过奖了，西北一战也不全是我一人的功劳。”

郭氏眼睛睁大一亮，上下打量了一眼卓昱：“这便是那传闻中的卓将军吧？”

西北一战卓昱名声大噪，坊间留有些传闻，听说此次战场上横扫千军的少年将军，是当年临安以北屏山义贤庄庄主卓天曜的长子，一时消息飞速流传，不少百姓妇孺也知此号人物。就在婉儿卓昱下临安这段日子，外头也总有些过路的眼睛是不是朝王家院子看。

卓昱受宠若惊躬身道了一声二嫂，跟着婉儿到一边坐下喝茶。

见他受人夸赞一脸紧张，又不敢轻易表露出来的样子，王婉儿抿嘴偷偷窃喜。

他双眼失神，一只手去摸果篮里的橘子，婉儿先一步拿过去，小声调侃道：“卓将军，我来给你剥。”

经婉儿这一嬉闹，他紧张的心顿时也平复不少，微微放低头侧向她：“你说你这些侄子侄女都改口了，你何时也能改口？”

王婉儿憋着笑：“改什么口？”细细想来，打从嘉平成亲到合离，他们之间的称呼还像以前那样，可能是久了习惯了。她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害羞于叫出口。

堂上人来人往，孩子们也跑来跑去。他们两人在这嘈杂声中说话，就像在学堂里夫子眼皮底下交头接耳。卓昱把身子再往婉儿那头凑近了些：“我想听你叫一声官人。”

他声音越来越小，还没说完许婵这小娃子跑来，拉起婉儿就要往外走。

王婉儿完全没听清，被许婵拽着，回头留下个懵懂疑惑的神情。

六月中旬，王婉儿和卓昱启程回京。离别时子谦和子峻尤其不舍，子峻还说想跟姑父学练剑。

姨母那日说到，家中有把钩镰枪，是那年李阔将军送回益州来的。那是姨父久征沙场唯一的兵器，没有找到姨父的遗骨，剩下的只有一把枪。子峻从四五岁起就喜欢听乡里的老人讲故事，那些威猛神武的将军尤其爱听，回到家还吵着要玩那把枪。只因年纪太小，那枪太沉，他根本就拿不动。

婉儿和卓昱的婚期也不远了，石慧莲这次原就打算在临安多呆些时日，等到了时候跟肖大婶他们一同北上喝婉儿的喜酒。劝着小孙儿：“子峻听话，姑姑和姑父家里还有要事，再等一俩月奶奶带你上京城去，就又可以见到姑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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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昱和王婉儿这次的婚期在九月，之前在嘉平随意挑的日子，害得往后诸事不顺。任曦和陈眉找老道士算良辰吉日都算了两天，吉日哪一天？姑娘何时出阁上花轿？何时拜家庙？何时拜高堂？又何时合髻交卺……所有的时辰都要一一算清楚。

王珂几次试图上奏，想搅黄了两家的婚事，但都没起什么作用。直到陛下的赏赐送到了陈南王府，才泄气作罢。

纳兰元敬说那算是帮沈贵妃给婉儿添一份嫁妆，上等的绫罗绸缎八十八匹，玉器珍玩八十八件，珠钗首饰八十八件，另有黄金一千两。

赏赐到府上时，王婉儿还有些懵，因为上辈子她出嫁前并没有宫中的赏赐。后来想想，难道是因为这辈子进了长乐宫？或者是为西北一战出了一份力？

画楼和云屏将东西都搬进屋里，那些布匹珍玩首饰倒没什么，就是那五十个大金锭子十分耀眼。用着一个大红木箱子装着，画楼和云屏两人拎着进来。她将东西都归拢归拢，陈眉前几天就把临安的铺子地契印章交给了婉儿，还有四五十本厚厚的账簿，也是拿了个箱子装起来，让人抬进来的。

上辈子婉儿看到这箱子账簿时，脑袋都麻木了。进了侯府每天要应付恶心的婆母，新妇掌家刚开始时府里上下多少有些威信不足指使不动，好在几番整顿下来松活许多。白天要管家对付婆母，夜里才能抽空看账。那一箱子账簿，她花了七八个月时间才整理清楚。这一次她倒也觉得稀疏平常，让人抬到隔壁耳房放着。

除了沈贵妃留下的产业，陈眉还添了京郊的一处果园庄子和十亩水田。

等待出阁的日子里，王婉儿在屋里清点嫁妆，绣绣荷包养养花，教敏柔背诗写字，时而翻一翻上辈子熟记于心的那堆账簿。还有那个双鲤图，她总是夜里一个人时偷偷的画，一幅又一幅，一遍又一遍的画。有时候卓昱过来，两人房中对弈，或者一起扎灯笼做纸鸢，跟着二郎三娘在园子里嬉闹一场。

一天下午婉儿午睡后，正惊讶今日敏柔怎么没来找她？云屏说道中午路过侧门时，见世子带着郡主郎君们出门，说是要上城外庄子上去，小郡主也跟着去了。王婉儿有些诧异，这小不点难得跟哥哥姐姐们一起出门玩。

八九月的天气最是炎热，就算午睡完人也是犯困。王婉儿躺在廊上的坐榻上，这里时不时还会吹来一阵凉风，摇着扇子渐渐入睡。

不知过去多久，耳边听到孩子们的声音，睁开眼见一群小啰啰叽叽喳喳的进了院子。四郎和卓昊跑在最前，紧跟着是二郎和三娘，元徵抱着敏柔走在最后，一旁跟着的小厮抬了一筐石榴进来。

敏柔从兄长身上下来，手里一边抱着一个大红石榴，她一手抓不住，拿着石榴尾巴抱在胸前，一路小跑着过来：“婉儿姐姐，这个给你。”

王婉儿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是去庄子上摘石榴去了，往年石榴成熟后，都是庄上的人送到府上来，今年他们竟然有兴致自己去摘石榴。

敏柔比较粘人，软软的扒在身边，王婉儿习惯性的将她抱在怀里。她托起两颗石榴：“这是敏柔给姐姐挑的两颗最大最红的。”

那筐石榴已经抬到了婉儿眼前，几个孩子七嘴八舌道：“这些都是给姐姐的。”四郎和卓昊刚跑停下还有点喘气，二郎三娘额头还有汗。

王婉儿看了眼那筐石榴：“这么多姐姐也吃不完呀！你们一人拿几个回去吃吧。”那满满的一大箩筐，少说也有二三十个。

这时敏柔摇头软软糯糯说道：“世子哥哥说这是给姐姐准备喜果，我们不能拿。”

她抬眼看向不远处伫立的身影，元徵这两年越发长高，修长的身形和父王也越来越像了。其他几个孩子都围在王婉儿的坐榻前，只元徵静静地站在半丈远处。

刚进王府的时候，元徵还在学走路，那时的婉儿天天找这个小弟弟玩。如今婉儿要出嫁了，元徵也越发像个小大人，处事严谨沉稳老练。他不像二郎和三娘时而到逐梦轩找王婉儿玩，从开始启蒙起便在王府有专人指导教授，先生放课后不是自己温书就是伴在父王左右，在这后院里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影。

“元徵。”王婉儿把他唤到跟前。

他恭敬有礼走近，躬身道：“姐姐就要出阁了，这石榴寓意多子多福，是元徵带着弟妹们亲手摘下的。恭贺姐姐和卓大哥的大喜，愿姐姐姐夫百年好合，日子也能像这石榴一般红火。”

听了这话王婉儿鼻子一酸，眼眶一阵潮热，她吸了吸鼻眨了几下眼，克制着不让眼泪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