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明烛的姿态显然对沈开明很是满意，至于满意的哪一点，明帝并不想知道。

“这是你自己的意愿？”明帝目光定在冷明烛身上，火焰一样灼热。

冷明烛道：“谁的意愿很重要么？当年是父皇您亲口说的，无论我看中何人，您都可以为我做主。”

她站起身来，“父皇派来的人正在我府上做客，虽然我不知道您半夜传我究竟想解决什么问题，但您知道的，我既然看上了沈开明，就不会放手。”

明帝淡淡道：“你身上还有和安国公世子的婚约。”

“孟乘舟当年既然逃婚远走，今日您就不该再拿婚约之事来压我。”

“那是你母后亲自为你选的亲事，你说朕拿它来压你？”明帝面色微沉，原本那点不明显的宠溺笑意彻底消失。

“你是公主，身份尊贵，难不成还想一女嫁二夫？到时候让全天下人怎么看待你，就算你不在乎名声，也得为皇室颜面考虑考虑。”

冷明烛权当没察觉他言语中的不悦和威压，紧锁眉头思考一会，忽然灵机一动道：“既然我和孟乘舟的婚事改变不了，那就只能委屈沈郎给我当个没名没分的情郎，我中意他，就定不会因为名分的小事看轻他、怠慢他。如果到时候孟乘舟回来，执意完婚，他照样做名正言顺的驸马就是了。”

这可真是个顶好的主意。

明帝竟也没法反驳她。

只因他想起二十多年前，迎娶冷明烛生母林氏为纪王正妃时，也是拿这番话应付还是侧妃的李氏。时至今日虽然谈不上愧疚心虚，但好歹是当年自己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如今仿佛旧事重提一样。

可看着女儿一副想要两全其美的模样，却让他有了几分明烛类我的诡异感觉。

明帝叹道：“沈三郎的身份，怎么可能无名无分的跟了你，就算他愿意，阜阳侯也绝不会同意，乘舟也不会同意。”

冷明烛得意笑道：“所以这不是来求父皇做主嘛，只要您一道圣旨下来，谁敢不从？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您就赶紧下旨吧。”

美丽的女孩子撒娇，总会让人身心舒畅，尤其当这个女孩子是自家女儿的时候。她是明帝第一个女儿，生来就粉雕玉琢惹人喜爱，即便后面出了天象预言的怪事，让他心里有了难以难说的芥蒂，可说到底父爱还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明帝难得认真思考了一会，“你真就这么喜欢他？”

冷明烛坚定地点头，“我喜欢他，自打孟乘舟离开颍都，我也曾伤心难过，失意落寞过，甚至养了许许多多的宠人，可能让我说一句喜欢的，只有沈郎，儿臣是真的想和他白头偕□□度一生，求父皇成全女儿吧。”

她说的情真意切，而且这么些年她因为孟航的事，的的确确发了疯似的活了一段时间，如今能有人带她彻底走出来，不失为一件好事。

只要往后能安安稳稳过日子，或许也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明帝想罢，说道：“你先回去，这事容朕再考虑考虑。你既喜欢沈三郎，就和他多相处相处，也许一起待的时间久了，反而厌恶了人家，若是这样朕的旨意岂不是把人家孩子害了。”

他已经妥协了七分，冷明烛深知自家父皇脾性，当即欢欢喜喜点头同意了，“多谢父皇，儿臣喜欢他，怎么会心生厌恶呢，父皇忒瞧不起女儿的真心。”

明帝笑着摆手，“去吧。”

冷明烛这才听话的跟着陆长宁退下。

她前脚刚走，那头暖阁听音儿的李淑妃便急火火冲到明帝面前，双膝一软就扑跪在地，一双美目含泪将落不落，可怜楚楚道：“陛下，你就可怜可怜三郎吧。”

明帝赶忙亲自把心头宠扶起来，拉着坐到自己身边，温柔小心地替她擦净脸上浅浅的泪痕，安抚道：“你也听到了，明烛真心喜爱三郎，咱们做长辈的，成人之美就是了。”

李淑妃以手拭泪，“阜阳侯虽然爵位不高，比不得天家的公主，但好歹也是侯门世家，怎么能无名无分的跟了别人做情郎，往后入了官场，旁人得怎么看待他，是驸马，还是公主的娈宠？”

她想到这，哽咽之声渐大，“陛下就不为阜阳侯想想，他一门三子，已然废了两个，剩这一个健全的郎子，却还得委曲求全，这不是眼睁睁看着沈家败落？”

明帝道：“明烛喜欢他，自然会善待他，又不是要他改名换姓不做沈家儿郎，你就是瞎操心。”

“冷明烛是个什么性子陛下难道不知？喜新厌旧、乖张狠戾，浪荡泼妇一个，我好好一个外甥到了她手里，还能有好？到时候她有孟航接着不怕，我的外甥还怎么娶妻，谁家贵女还能瞧上他？”

冷明烛的所作所为，平日对李淑妃而言，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任她喜欢谁抢了谁当夫君，都能当个热闹看。

可如今这塌天祸事突然砸到自家外甥头顶，那就绝对不行。

明帝原本还想好言哄哄她，可眼下听她如此形容自家女儿，任哪个做父亲的可能都不会高兴。

当即面色有些难看，“明烛行事虽荒唐，但还当不起这声浪荡泼妇，而且朕说了此事还待考虑。”

“陛下说要考虑，还不是任由她胡作非为。只要陛下下旨，让她将三郎好端端送回侯府，她往后看中谁家郎子都与臣妾无关，妾也绝不会再说她一句不好。”李淑妃平日里惯是个察言观色，善于讨好明帝的聪明人，可今日不知哪根弦搭错了，非要与明帝对着干。

明帝瞥她一眼，眼中冷漠空洞，转头招呼陆长宁。

陆长宁赶忙进来，低头行礼时觑了一眼僵持的两人，李淑妃咬牙切齿满脸泪花地坐在一旁，明帝负着双手背对李淑妃站着，心里暗道不好。

上前几步道：“陛下有何吩咐？”

“摆驾。”

陆长宁什么都不问，安排明帝出了门。

出了扶摇宫，走了一段路，陆长宁这才贴近车驾，问：“时间还早，陛下打算去哪啊？”

明帝靠在步辇上，双手攀在两侧扶手，闻言抬头望了望顶上那一方狭长的天空。

蓝天白云，日升东方，淡淡的朝霞晕开天际。

良久，他缓慢说道：“长春殿。”

“摆驾长春殿——”陆长宁吩咐下去。

*

等到昭华公主府时，已是靠近晌午。

门口停着四公主府上的马车。

冷明烛觉得好笑，这丫头想做点什么，是一会儿也等不了，昨日已经答应了会把人赠给她，却还心急成这样。

翻身下马，小厮上前来牵马，门口婆子丫头连忙迎出来，“主人回来啦。”

冷明烛边往内走边问：“怎么样了？”

随行婆子答道：“半个时辰前，胡寺人打发了传旨黄门。”

冷明烛嗯了一声，又问：“沈开明那块儿如何？”

“昨晚上仆使压着给人沐浴更衣完，主人已经睡下，华姑姑便让人把沈郎君堵了嘴，靠近安置了。”

冷明烛点头，对下面处理的结果还算满意，想起方才门口停的马车，又问：“小四什么时候来的？”

不待底下人回话，那头忽然冲来一团粉色，小蝴蝶似的轻飘飘飞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胳膊，“阿姊，你终于回来了，我想死你了！”

冷明烛：……

伸手把人拨开，食指轻轻戳了戳冷清平前胸，“来，摸着你自己的心口，告诉我你想我。”

冷清平哎呀一声，讪笑道：“阿姊就别拿我玩笑了。”说着，她转头看向前方，“阿姊你看，我找到你家那个小侍卫啦，我很喜欢他。”

冷明烛随着她目光一同往前面看，就瞧见一身黑色侍卫服的许靖池，很是拘谨地站在门侧。

阳光斜刺里投下来，正巧打在他肩背上，在他身后的门墙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

冷明烛似乎这才发现，许靖池其实个子很高，宽肩窄腰，虽然很瘦，但是却能让人感受到他身上似乎拥有独属于练武人的力量。

不同于沈开明身上的文弱气，也不同于侍卫领侍耿钰身上的粗莽气，而是一种，既纯质青涩又成熟温润的感觉。

似乎有些矛盾，可当放在他身上时，又觉得是那般合情合理。

在冷明烛看过来的同时，许靖池忽然抬头，隔着冷清平，隔着院中一众仆使，也隔着春日里正好的阳光，与她对视。

只那么一瞬，许靖池就飞快地低下了头。

他像是林中惊惧的小鹿，发觉猎人不怀好意，自觉聪明地躲避开，却不知道那是徒劳，反而让猎人起了兴趣。

冷明烛笑道：“喜欢就好。”我也很喜欢。

冷清平再一次抱住她的手臂，几乎整个人都要挂在上面，“阿姊一大早进宫，怎么连个人都没带，跑了半天马，累坏了吧，快进屋去。”

“你不拖着我，应该没那么累。”冷明烛揉揉妹妹的脑袋，直到把人家精心梳理的发髻揉乱，才挪开手放过。

走到门口，她顿住脚步，微微侧身看向许靖池，似笑非笑道：“你也一块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