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明烛低下头,眉头微蹙,“奉旨前来?他奉的谁的旨?”
今早起圣上虽然没确切答应下来,但听语气分明是不太干涉,怎么会忽然下一道这样的旨意?
胡符箓道:“阜阳侯把圣旨一亮,不容看就要闯进来,下面也不敢轻举妄动。”
“既是这样,我去瞧瞧。若真是圣上的旨意……”冷明烛顿了顿。
若真是这样,那这一天算是白折腾了。
不由气恼,脸色也难看起来。
“更衣。”她吩咐一声,华英赶忙拿了衣物来,快速收整之后,几人随着胡符箓来到昭华公主府正门。
远远就见阜阳侯一身枣红外袍,负手立在人群最前面,身后是十数个高大精壮的府兵。
门口是自家一众侍卫府兵怒目而视,两方人马成对立之势分站两边,拔刀相向。
冷明烛披着斗篷,下了步辇,缓步走到前面。
见正主终于露面,阜阳侯脸色阴沉地举起手中的圣旨,“公主殿下,接旨吧。”
冷明烛站着没动,只盯着那道所谓的圣旨默默看。
半晌后,忽然扬唇一笑,“侯爷,您骗三岁小孩子呢?竟然还敢叫我接旨,你这是欺君之罪!”
阜阳侯冷笑,把手中圣旨晃了晃,“圣旨在此,你还敢刁缠,速速将我儿请出来,他日堂上朝下碰面还能打声招呼。”
冷明烛不急不忙,抬手拢了拢身上斗篷,“侯爷年纪大了,老眼昏花我可以理解,你手中这道所谓的圣旨,您打开看过吗?是圣上颁发的吗?盖得印又是什么印?”
“此乃皇后懿旨!”她冷声喝道:“我阿娘薨逝多年,难不成神魂归位为你发的这道懿旨不成?”
“妙极!阜阳侯假传圣旨哄骗当朝公主,李淑妃私拿凤印,以宫妃之位越举行皇后之权,侯爷真是一门高洁之士啊。”
阜阳侯哪里肯信她的话,但见她这般言之凿凿、有恃无恐,心中也有些动摇。
晨起扶摇宫里传信出来,说明帝竟有心促成这桩姻缘,阜阳侯夫人李大娘子立马收拾东西,入宫求见李淑妃。
等李大娘子再出来时,手中就拿了这道圣旨。
阜阳侯心急如焚,连看都没看,便急忙赶到昭华公主府要人。
他犹豫地慢慢展开圣旨,一点点露出里面文字,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下去。
最后视线落在角落处的印章,不由头脑一震,险些将它扔出去。
那赫然是一个鲜明清晰的凤字印章。
李兰棠,你糊涂啊!阜阳侯痛心疾首,暗中叫骂,责怪李淑妃的愚蠢行径。
李淑妃十七岁时成为纪王侧妃,入府以来一直独得宠爱,没体会过后宅里的勾心斗角;后来明帝登基,她又跃身成为宠冠六宫的李淑妃,即便是皇后也愿对她退避两分。
林皇后薨逝后,后宫更是以她为尊。权利、地位的得到,丝毫不需要耗费她的心思,渐渐也变得恃宠生娇,盲目自大。
就拿今日这事来说,她完全是仗着明帝的宠爱,妄自行事,头脑一热不曾考虑过后果。
可这是欺君之罪 ,不光她自己要承担后果,还要连累阜阳候一家 。
趁着阜阳侯呆愣愣、失魂落魄之际,冷明烛扭头给华英和冷清平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立即进宫,把这事禀明圣听。
华英点点头,拉着冷清平悄然退至一旁。
华英祈求道:“四殿下,进宫这事,就得劳烦您亲自出马了。”
冷清平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现在进宫告知明帝,假传圣旨这事远比冷明烛强抢美男的罪过大得多。
她立马同意,“你放心,我这就去,阿姊定会想办法拖住阜阳侯。”
她扭头看了眼门口停着的马车,忧心道:“从这到宫里,还有段路程,马车太慢……我还是骑马过去吧。”
华英道:“殿下万事小心。”
叮嘱过后,又叫来一同跟出来的许靖池,华英道:“许侍卫,烦请你一路护送四殿下进宫去,兹事体大,万事小心。”
许靖池郑重地点头应下,“华姑姑放心,属下万死不辞。”
看着两人从人群后面绕过去,华英这才回到冷明烛身畔,隐晦地冲她点了点头。
那边阜阳侯知道今日这事闹的实在极大,也没心思再管沈开明,只想赶紧将圣旨之事处理妥当,以免为家族留下后患。
他想离开,冷明烛又岂会同意。
上前几步拦在他面前,冷笑道:“侯爷想往哪里去?我这府门小,容不下您这尊大神,但也不是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儿。”
阜阳侯横眉冷目,“那殿下想要我如何?”
“如何……”冷明烛抬手敲敲额头,做出一副思考状,忽而一笑:“我也想不出如何,不如侯爷就同意了我的诉求,准许沈郎从此入我府,做我冷明烛的心爱情郎。”
“痴人说梦!”阜阳话想也不想就厉声拒绝。
“侯爷急什么,只要你同意,圣旨这事咱们谁也不说,就让它悄悄过去,难道不好?”冷明烛耐心劝导,似乎字字句句都是在为对方着想,“我是真心喜爱你家三郎,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里,挂在衣带上,走哪带哪。我这里家大业大,比你小小侯府不知道要富庶多少,沈郎在我这只会比在家时优渥舒心,你说你为何死活不同意呢?”
阜阳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绝不可能。今日既然到了这个份上,索性就撕破脸,有话直说,你到底想要怎样!”
被冷明烛拿捏住把柄,又岂会轻易善了?
他摸不清她到底想做什么,至于嘴上说的真心喜爱,那更是天方夜谭。打小就不曾把三郎放在眼中,动辄打骂欺凌,怎会一夜之间转了性子,喜欢的要死要活?
阜阳侯只恨自己看不清这女人的手段,也恨自家儿子大白天的上街做什么,平白被人捉了去。
冷明烛笑吟吟说侯爷别动怒,“怎么能撕破脸呢,他日事成,小女子还得管您唤一声公爹呢。”
“……”
“你休要胡言乱语,这事绝不能成!”阜阳侯简直恶心厌烦到极点,“只要有我在一日,三郎就绝不可能娶你。”
冷明烛摇头,笑说:“侯爷忒迂腐了,沈郎不能娶我,我可以娶了沈郎呀。况且你不同意有什么用,只要沈郎同意就够了,我想要的又不是你,彼时父皇圣旨一下,你还敢抗旨不成?”
她有心气人,说话时更是变着法的眉飞色舞,做尽刁钻刻薄之态。
阜阳侯一生行军打仗,后宅没有妾侍女子,膝下三子皆是发妻所出,夫妻伉俪情深,哪里见过这般泼皮厚脸的女子,果然被她气得浑身发抖,唇色渐白。
一边被她刻意惹恼,一边惊惧圣旨,老侯爷只觉得心口那处闷闷堵堵,喘不上气来。
抬手按住心口,呼吸愈发急促,身后跟来的府兵见状,忙上前来扶他,“主人可要回府休息?”
不待阜阳侯点头,冷明烛抢先发话:“呀,侯爷这是怎么了,可是往日旧疾忽然犯了?不妨事,我府上就有现成的郎中,这就请来给侯爷看病。”
“还不快去给阜阳侯搬把椅子来,没点眼力见儿!”
底下人手脚麻利地搬来把椅子送到阜阳侯面前。
冷明烛道:“侯爷快请坐下,稍后就会有郎中过来给你看病。人啊,年纪大了,就要服老,不要仗着一把年纪还要和年轻人争来争去,多没意思你说是不。就像今早起淑妃娘娘似的,非要和刚进宫的年轻妃嫔比较美貌,何必给自己添堵呢。”
阜阳侯被人扶着坐在椅子上,任冷明烛在那花言巧语说的天花乱坠,他也只当面前有只疯狗在吠,闭上眼睛不理不睬。
*
那头冷清平一路跑马进了宫,黄门通禀之后,乘着步辇直奔垂拱殿去。
见着明帝,二话不说就扑在老父亲怀里呜呜一阵哭。
明帝把人拍了又拍哄了又哄,她这才慢慢止住哭泣,再抬脸时,就瞧见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泪珠子止不住地往下落,又委屈又惊惧。
“好孩子,哭什么,受什么委屈告诉父皇,有父皇为你做主,谁敢欺负你。”明帝从陆长宁那处接过手帕,给冷清平拭去脸上眼泪。
冷清平不住抽噎,似乎仍害怕得很,“父皇,我在大阿姊家玩,阜阳侯他,他忽然带着一队府兵闯过来,说要奉旨拿人。”
“奉旨拿人?拿什么人?”明帝缓声问道。
“我不知道,”冷清平摇头,哽咽道:“大阿姊原本不叫他进,可,可他手里拿着圣旨,阿姊就不敢动了,我就趁乱跑出来,请父皇,请父皇做主。”
她声泪俱下,却每句话都指向阜阳侯手拿圣旨的事。
明帝揉揉女儿的脑袋,笑着说:“不用怕,这事朕自会处理,去看看你皇祖母吧,前两日天气不好,你皇祖母的腿又不好了。”
皇太后年轻时摔伤过腿,打那时候就落下病根,一到阴天下雨就疼痛难忍。
冷清平吸吸鼻子,点点头,“有父皇和皇祖母在,我就不怕了。”
“好孩子,去吧,一会午膳朕陪你和你皇祖母一起用,还不好?”明帝温声哄着她。
他一共十三个皇子,四个公主,冷清平是最小的女儿,刚出生就没了生母,养在林皇后的宫里。林后心思良善,行事温婉大度,可到底不是亲生母亲,在一些事情上难免有所疏漏。所以明帝对她相对偏爱一些。
冷清平点点头,“那我在皇祖母那里等父皇一起用膳。”
她前脚刚走,明帝就吩咐陆长宁:“派人过去,责令阜阳侯立即回府,念其过往,不予惩戒追究。”
陆长宁躬身应了声是。
明帝又道:“另,收回暂存淑妃那的凤印,责其禁足扶摇宫半月,令其自省。”
陆长宁领了旨意,劝说:“陛下莫要往心里去,为了这些小事忧思伤神。”
明帝以手扶额,“明烛从小娇生惯养、嚣张跋扈了些,却从没有坏心思。一个沈三郎而已,阜阳侯和淑妃何必与她斤斤计较,现在闹成这样,假传圣旨都敢做出来,往后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怪朕平日太纵容她了。”
在皇帝眼里,沈三郎不过一个不起眼的郎子而已,和小猫小狗无异,女儿喜欢给她就是,有什么可争抢的。甚至在他看来,皇家公主瞧上他,是无上的荣耀。
可于阜阳侯而言,却是整个沈家的希望和寄托,落在冷明烛手里,就等同于坠入无底的深渊,从此再无出头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