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

秒针又开始转动，壁灯也随之亮起。

空寂寂的走廊，脚步声回荡，像踩在心脏上奏起的鼓点。

又梦到了这里，这是第十二次。

沿着光亮起的方向往前走，身后是一片黑暗。每当一盏灯熄灭，就意味着十分钟过去了，也就是她在这里走了一个十分钟。

会有尽头吗?还是这场梦根本没有终点?

时间在慢慢流逝，壁灯一盏接着一盏黯淡、熄灭。鹿晞像是被架到悬崖边的十字架上，秒针的转动声化作审判前的祷告词，脚下的深渊正慢慢地、慢慢地攀爬，蚕食着一切，它会一路亲吻她的脚尖、锁骨、鼻梁，最终将她完全裹入怀里，揉碎她的骨肉，合着殷红的鲜血，在晨曦来临之前与她融为一体，共同堕入无尽的夜。

一盏，两盏，三盏……

嗯?破旧的，布满灰尘的，一道铁门?

当最后一盏灯亮起，映入眼帘的不是那熟悉的巨大的老式挂钟，而是这样一道铁门?就着昏黄的灯光仔细观察了两分钟，鹿晞蹲下身，撕掉睡衣的荷叶边当作手巾，轻轻拂去门下半部分的灰尘。

虽然被一层厚厚的灰尘覆盖，还是能隐约看出门上下部分的颜色有所不同。如果是铁锈，从门的整体损坏情况来看，也应该是斑驳的，而不是如此一片。如果是漆，只有一半未免有些奇怪，而且并没有很明显的分割线。

微尘浮在半空，形成了一道朦胧的雾墙，模糊着视线。就算捂住口鼻，一种死寂腐败的味道还是扑面而来。

有图案——相叠的、杂乱的、无序的红手印，密密麻麻的，让人脊背一寒。试着扣了扣，不是红漆。鹿晞皱了皱眉，如果不是红漆，那最有可能的就是……

鹿晞站起了身，垂眸凝视着，如泼墨般的睫毛遮住了晦暗不明的双眼。她试图从记忆里搜寻到一点点与之有关的，哪怕一点点，但很遗憾，还是一无所获。

循环往复的梦境，没有尽头的走廊，巨大的老式挂钟，还有现在面前这道诡异的门。虽然记忆和理智告诉她梦与现实并没有必然的联系，但她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存在即合理，所以，就算是再荒诞的梦也会有那么一丝的合理性吗？

影子早已变得模糊，很快，在这里，她会失去视觉，然后失去听觉，最后失去力气，成为一个任人摆布的布娃娃。像之前一样，无数双手将从黑暗中挣脱而出，拉扯着撕裂着她，将她不断往下拽。她会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不断下坠，下坠，失重感如那散不去的阴霾笼罩着全身，直至从梦里醒来才算重新活过。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这样一道门?是想让我打开吗?鹿晞伸手试着扭动门把手，还没搭上，门把手就毫无预兆地掉了，手尬在半空，碰瓷都不带这种的吧？真是让人扶额苦笑。鹿晞干脆闭上眼睛，什么也不做。

但她不知道的是，在没注意的地方，门上的红手印开始渐渐如潮水般退去，一滴又一滴，一行又一行，红色的液体滑过铁门落到地面，像有生命一样汇聚在一起，慢慢曲流蔓延，最后停在了她的脚边，不肯前进又不肯后退，仿佛在惧怕着什么东西。

午夜的钟声即将响起，那摊红色的液体不甘心地原地打转，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退了回去，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咯吱——”

听到声音，鹿晞睁开了眼睛。她确定她听到的是开门声，但这里暗得几乎什么也看不见。手摸索到门，没用什么力气，轻轻一推就开了。

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顺着门框进去，鹿晞摸到了墙，门却在她完全进来后又自动关上，秒针的转动声也在那一刻停止了。

没有一点点光亮，鹿晞只能用手在靠近门的墙壁上摸索开关，很快就找到按下。灯亮的一瞬间，鹿晞下意识地抬手遮了一下眼睛，等完全适应了光亮才开始仔细打量这个狭小的空间。

虽然面积不大，没什么东西，但奇怪的是这里竟然同时存在着被仔细打理的温馨感和被破坏的诡异感。

墙面的画有部分被刮掉了，还有部分被涂盖了，剩下的能看出来画有太阳、蝴蝶、鸟、小花小草、房子……从画的程度来看，应该是出自两个人的手笔，一个画得很精细生动，一个……一个就略显……“青涩”。鹿晞仔细观察了一下被破坏的地方，很明显是有被努力修整过的，那些本应该触目惊心的刮痕被抹平了许多，看起来自然了一些。

还有这个小凳子，四角都被用布包了起来，但是凳腿却是铁丝修复过的。地上有布毯子，软软的，手感很好，也很干净，就是有明显的缝合痕迹，像是被撕成了几片又被小心地拼合起来。

有窗帘，鹿晞走过去一把撩开，却发现窗子是被木板堵死的，没有留一点点的缝隙，强烈的窒息感一瞬间扑面而来。合上窗帘，好像也没什么，甚至有些和谐。

……

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割裂感?

视线定格在角落，鹿晞走到柜子前，手指顺着柜子上的划痕缓缓滑过。房间很小，放不了什么东西，这个柜子就是这里最大的东西了。

柜子的一边突然毫无预兆地打开了，一个皮球从里面滚了出来，停在了鹿晞的脚边。鹿晞下意识弯腰去捡，还没摸到，皮球又滚到了门旁边。

等鹿晞回过头来，刚好对上了一双黑色琉璃般透明的眼睛，是一个小女孩儿。小女孩就那样看着她，也没有见到陌生人的害怕。

“我的玩具不小心滚走了，姐姐，你能帮我捡回来吗？”小女孩指着门前的皮球，眼睛中瞬间带上了几分可怜巴巴和乞求，让人难以拒绝。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捡？”要是对上的第一眼小女孩就这个样子，鹿晞说不定就会心软帮忙。但一个看起来六七岁大的小女孩，一个人在柜子里呆着，见到陌生人的第一眼既不害怕又不意外，这很难让人觉得正常，如果有脑子的话。

小女孩的手愣着没放下来，很少有人会拒绝她，以至于她都没立即反应过来。不过没关系，小女孩很快调整了过来，伸回了手，低下了头，嘴角肉眼可见地耷拉下去，小手揪着衣服搅来搅去，活脱脱的一只委屈小猫。

“我的腿……”小女孩的声音很弱，还停顿了几秒钟，又像是鼓足了勇气才继续开口，“不能动了。”

这下换鹿晞怔住了，沉默了几秒，她四肢有些僵硬地去捡球，捡回来后她蹲在柜子旁边，小心翼翼地把球放在小女孩身边。真是该死呀，她好像突然间丧失了语言系统，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摸摸小女孩的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

“没事的，我习惯了。”小女孩抱起了球，眼睛亮亮的，让人突然间更加愧疚了。“谢谢你，好人姐姐。”

一阵拍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鹿晞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铁门上的红手印，一种不好的预感袭来。

“姐姐，我怕。”小女孩扯住鹿晞的袖子，怯生生地开口。

鹿晞握住了小女孩的手，“别怕。”小女孩顺势扑到鹿晞的怀里，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狤。虽然柜子里有点暗，鹿晞还是隐约看到了被藏在小女孩裙子下的东西。

拍门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鹿晞松开了小女孩。

“你知道外面是谁在拍门吗？”

“不知道。”小女孩的手又扯上了鹿晞的袖子，声音弱弱的，好像还惊魂未定。

鹿晞站起了身，在房间里又逛了一圈，实在没找到什么趁手的东西，就卸了小凳子的凳腿，抽下来上面的铁丝，走到了门前。

小女孩看着鹿晞的一系列动作，有点不太懂她想做什么。

“你怕外面的拍门声，但是不怕突然出现的陌生人。”鹿晞直视着小女孩。

“还有，你的刀没有藏好。”她相信小女孩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小女孩愣住了，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道：“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你凭什么确定我就是好人呢？”说着，鹿晞搭上了门把手，意思是如果小女孩不说实话，她就把门打开。

小女孩明白她的意思，从善如流地褪去那副伪装的表情，十分自然地从裙子下面拿出藏着的刀，“来这里的人都是来找一样东西的，如果你一开始问我东西在哪，我就会把你杀死。”说完，她对着鹿晞甜甜地笑了一下。

“什么东西？”

“你不知道？”小女孩看鹿晞不像是装的样子，这比被拆穿要让她惊讶。

“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一样东西，但是什么我不知道。”这个她确实不知道，也没有撒谎的必要，如果鹿晞是想找这个东西的话，那就简单多了，她可以利用她一下，但现在看来没什么可行性。

“行。”鹿晞看得出来小女孩并没有撒谎，反正她也不想知道。“那换个问题，外面……”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了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小女孩突然笑了，伸出了五个手指头。

“我劝你不要在门旁边，赶紧过来跟我躲一躲。”边说边放下一根手指头。

鹿晞只犹豫了一秒，还是快步钻到了柜子里，虽然以一种特别怪异的姿势。

开门声响起，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在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一时间气氛开始凝重起来，柜子里的两个人呼吸都放缓了。

来人没有说话，但是利器划过地面的声音一直没有断。

声音在越来越近。

等外面的动静停了下来，什么东西就突然砸了过来，柜子应声裂开了一条缝，外面丝丝缕缕的光线透了进来。

一下，两下，三下……鹿晞看见了，那是无比锋利的斧刃，可以轻轻松松把她们劈成两瓣的斧刃。一下又一下，一道又一道，她们像是被死死捆住的死刑犯，没有退路。

透过细微的光线，鹿晞看到了小女孩的脸，她睁着眼睛，没有紧张也没有害怕，像是早就习惯了的样子。

小女孩可能察觉到鹿晞正在看她，转过头来笑着对她晃了晃自己的刀。她可没那么好心，要是真想藏一把刀办法多的是，怎么还会不经意让人发现。她不喜欢蠢笨的人，只需要有脑子的。如果对方不蠢，就知道该怎么做，实在不行就当她是挡刀的，总之自己是不会亏的。

很快，就砸出了一个缺口，光亮一下子就涌进柜子。一只眼睛毫无预料地贴了过来。这根本不像是人的眼睛!圆得可怕，眼白才占了眼睛的四分之一。瞳孔木木地转了两圈，直溜溜地盯上了柜子里边的小女孩。

鹿晞下意识地想去捂上小女孩的眼睛，姿势勉强从曲坐着变成跪着。还没等她捂上，眼球就那样硬生生地从眼窝里掉了下来，连着红血丝，落到了柜子里。白色的粘液合着红色的血丝，在柜子里留下了一道明显的绵延的印子，停在了小女孩的身边。

“别看。”鹿晞一把搂过小女孩，将她的头埋在自己的怀里，虽然小女孩可能并不害怕。

小女孩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被搂了过去有些懵懵的。什么意思?她是在……保护我?不是，我可用不着这样，只是一只眼有什么好怕的？小女孩从鹿晞怀里挣扎出来，出来后突然觉得跟自己的人设不太对，于是又对着鹿晞眨眼睛，“好人姐姐，人家怕怕。”说着就作势要扑到鹿晞怀里。

鹿晞躲了过去，她就是多余心软了。“别顶着你的鸡窝头装可爱了。”

小女孩闻言立即捋了捋自己的头发，讨厌。这个柜子撑不了多久了。拿好你的刀。”

“你呢？”

“幸运的话我们都不会死。”鹿晞将铁丝拧直，直直地盯着柜子。

没几下，柜子就碎了。一个穿着染血白衣、没了一只眼睛的女人双手举着斧头就要劈下来，鹿晞找准时机从柜子里冲出来，在侧面用铁丝勒住女人的手，死死地往后拉，就差一点，斧子就得落在人身上。女人的力气大得可怕，像是有某种执念一样，非要劈下去。铁丝的倒钩嵌入鹿晞的掌心里，鲜血一路滑过手臂，一滴一滴落到了地上，她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

“腿不能动不会爬吗！赶紧从柜子里爬出来！”

小女孩随即拿着刀站起来对准女人胸口刺了一刀，她是有点没想到鹿晞一下子这么猛。鹿晞松开女人的手转而勒向女人的脖子，踢向女人的腿关节，让她跪倒在地不能往前动。

“你不是说你腿不能动了吗？”鹿晞喘气的时候冷冷地看着小女孩。

“是呀，腿麻了动不了很正常吧，我又没说是那种动不了。”小女孩摆摆手，一脸无辜。“刚刚我腿就不麻了。”

斧子落在地上，地上的女人还在动，以一种极其扭曲姿势试图去抓斧子。鹿晞没下死手，文明社会，她是做不到的。反而是小女孩走过来对着女人又刺了一刀，很准很快，直到女人完全不动了才抽回刀。

松开了铁丝，“你杀了她。”鹿晞看小女孩的眼神更冷了。她没法用正常的眼光去看小女孩，从小女孩故意把球推出来开始，她就不像是普通的小孩。

小女孩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只是想活下去。”说完她从口袋里翻出一个糖果，塞到了鹿晞手上。“你猜，有没有毒？”说着也不管鹿晞回不回应，自顾自地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糖。她走到女人身边，默默地将女人的身体摆正……

午夜的钟声终于响起起，鹿晞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慢慢涣散，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越来越模糊。

小女孩好像给那个女人喂了一颗糖。

她是在整理女人的头发吗?

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