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不可以,留在这里陪我在这里过年?”
凌晨两点,夏霄脑子里仍然全是这句梦里都不可能说过的话。
她一定是今天在外冻太久了,才会讲出这种话。
用了几个小时,她还是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把一个天天盼着对方尽早离开的人留在身边。
甚至,还是在格外难得的假期里。
肯定是最近被迫做了太多数学题的原因,已经神志不清了。
更令她害怕的,不是自己过于离谱,毕竟她都没成年,说点什么胡话很正常,而那位冰山,怎么能欣然同意这个信口开河的请求呢。
她们才认识几天啊?
哪个好人家的家教会这么尽责啊?
全方位推论了一整圈,她将唯一的可能归于——一定是她身在异国的老母亲在给郁金转账时忘记了汇率问题。
要不然,谁会愿意过年不回自己家,留在这里盯着一个笨蛋解方程式。
也太傻了。
但这种事她又不敢问她妈,这几次打电话或视讯,她都尽量避开提郁金是怎样亲自教导她,万一夏女士一激动再给这人巨额续费,那她就真的穷途末路了。
事到如今,只有寄希望于郁金突然反悔,或是郁家有事叫她回家。
但这些可能性总归没什么把握,倒不如——
“郁姐姐今年回来过年吗?”
次日一早,她盯着手握白水蛋的女人,假装无意问道。
被问到的人一顿,“你不是一直都叫她郁阿姨么?”
郁冬略比夏澜年轻几岁,但也没有到需要夏霄叫姐姐的岁数。
“还不是因为你啊。”夏霄咬了一口鸡蛋,瞧见对面人求知若渴的眼神,无奈解释:“你只比我大六岁,你们又是同辈,不改的话,我得天天叫你阿姨了。”
这女人在有些方面怎么会这么笨,连这个原因都想不到。
“那我也没听过你叫我姐姐啊?”
忽然袭来的质问令刚咬了一大口蛋黄的夏霄喉间一紧,多亏了女人及时递来的紫米粥才没被送去急救。
待咳声渐止,才意识到自己又被这人绕了一圈。
“你还没有回答我,郁姐姐究竟回不回家?”
带了些怒意的语气不可能换得郁金惊慌,反而是深不见底的浅笑:“你这么关心她啊?”
见小姑娘放下勺子准备愤愤离场,才不紧不慢道:“她在那边还有事没处理完,应该不会回来。”
“那...阿姨岂不是只能一个人过年吗?”
夏霄以前听她妈说过一点有关郁家的事,知道郁母这些年始终是独身状态。
再多的事夏澜没和她讲,不过既然郁冬不回家,郁金留在这里也太不合适了。
“没事,我们家有一些...亲朋会陪她。”
夏霄细嚼慢咽地对付着剩下的半颗鸡蛋,没太听清她的解释,只接收到一个信息:这人是真的要留在这里陪她了。
“如果阿姨需要你陪她,你一定要回去,不要考虑我。”
对面的人已经洗完碗,为她认真的叮嘱抬抬眼角,冲散阴霾。
“知道了,以后煮鸡蛋时间不要太长。”
蓬松的头顶又被女人的掌心抚过,夏霄囫囵嚷嚷着半句不知内容的反驳。
这人怎么这么烦,不会做饭还来挑刺。
下次就该把她绑在厨房,自己亲自指挥。
*
收到郁金消息时,苏淮刚在外做完眼部护理。
若不是对方很快接通了电话,她真的会怀疑是不是护理出了幻视特长。
“你疯了?不知道今年那两位会去你家吗?”
郁金正在回别墅的途中,庆幸自己提早调小了音量。
“别这么激动,过年也不过只有几天而已,正好我也不想见他们。”
“你突然发什么神经?谁都知道你不想见,但现在这种情况才更要见啊,过完年你又要一意孤行离开江城,等过几年再回来,还能得到什么?”
苏淮这会儿气得头晕,语速也加快了无数倍:“你清楚有多少人觊觎安颐堂,就算郁家的钱你一分都不想要,也不能把它拱手让人呐,你...”
等那边的一大串话讲完,郁金笑应道:“你放心,如果它真的属于我,也不会因为这几天而有什么改变。”
苏淮哑然,自知她决定的事不会有可能更改,索性也不再劝,反正过几天还有机会再见,不妨等那时再认真劝一番。
别墅并不在市中心,夜幕已沉,在并不拥堵的路上行驶,郁金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复盘自己答应夏霄的原因。
但当车转入小区,问题仍然无解。
“逢场作戏”四个字偶然间在脑海中浮现,她想到以前和老师为一个演员诊脉时,听对方聊起过所谓的入戏技巧。
外人只当她们定会有千万种唤醒情绪的方法,其实不然,唯一的技巧是没有技巧。
再高级的技巧也会有概率加重表演痕迹,唯有摒弃一切全情投入,才能真正入戏。
只是演员拥有快速投入抽离的能力,不会把某个瞬间当真,就算是承诺,也仅存在于戏中,场记板一落,谁还会再去履约。
不像她,必须要为那一瞬的失神付出代价。
苏淮说得对,她不该留下的。
昨晚答应夏霄请求的下一秒,她就想找机会再拒绝。
也不是没有机会。
但似乎是被什么事打断了。
是无味过熟的白水蛋,还是几乎没有水分的米粥,亦或是藏于柔顺发丝间那根过短的新发?
好像没有最佳答案。
只能推算出放弃拒绝的最终原因,似乎是那根短发划过掌纹时生出了不咸不淡的刺痛。
那双眼睛流泪时很好看,但欢喜时会更好看。
没关系,不过是因为就快离开,她还想再多看几次而已。
才不会入戏太深。
*
“希望这种事总是不宜太多。”
夏霄从小就听夏澜说过这句衷告。
可惜彼时她并不相信,还坚持自己那套盼望更多才会更快乐的理论。
直到大年三十晚上,别墅接连不断地走进五六个陌生人,彻底打消了她只和郁金两人一起过年的计划时,才又重新认可了这个道理。
尽管他们所谈的都是一些她听不懂的医学术语,连吃水饺时都不曾停过,并没有和郁金制造出新年的气氛。
但她还是有点生气。
当然不是因为那些名词都听不懂,她才不像郁金那么好学。
想来想去,还是把责任都归咎于吃饭时摆在自己面前的那盘红色水饺。
人类明明有那么多种食物可以选择,为什么还会把胡萝卜这种植物端上饭桌?
郁金可能没和这些人说过她一系列恶劣的行径,稍微了解一点内情的苏淮也没有多说什么,几人只把她当成乖巧懂事的普通高中生。
也正因这个莫名其妙的人设,夏霄才不得不下楼和他们共进晚餐——
准确一点说,是由水饺这一种食材和无数份病例共同构成的。
将近十一点,这场研讨会暂时结束,郁金送走几位朋友,一转身发现刚才就恹恹不乐的小姑娘没了踪影。
找了一圈,才发现她躲在三层晾台。
“你来干嘛?怎么不继续去煮水饺啊。”
奇奇怪怪的语调伴着冷风一同入怀,郁金往她怀中扔进一件外衫,笑道:“他们嫌我厨艺太差,都走光了。”
夏霄赞同地点点头,“本来就是。”
“多谢你给我面子,还愿意继续留下。”
哄小孩这种事虽然难了一点,但也还算是熟能生巧,起码能比煮水饺简单不少。
“你不光是厨艺有问题,连挑食材的眼光都不怎么好。”毕竟年纪还不大,前一刻还因自己在桌前难以插话的小姑娘,听了一句好话就恢复了气势。
郁金知道她还在计较那盘饺子,故作惋惜道:“原本呢,我们几个提前商量好了,谁吃到九个红色水饺,我今年就给她一个红包,结果刚刚问了一圈,谁都没吃够那么多,看来是想帮我省钱...”
“谁说没有?”夏霄忙凑近,毛绒绒的一团黑发又蹭向郁金。
“我吃掉整整十个!”天上掉钱这种事太难得,高价补课费总得要回来一点。
“真的?”郁金背过身,故意不看她。
小姑娘面前的那盘水饺她只盛了九个。
“当然啦,我不需要红包,直接给我现金就好,还可以帮你节省一点成本。”
如此贴心的嘱咐令郁金又很想转身去揽过那片软乎乎的毛发,迟疑了一秒,还是克制了这种会上瘾的行径。
“明早。”
终于得到收回损失的机会,夏霄被夜风吹乱的思绪飘到了一个令她日后后悔过无数次的话题上。
“你们刚才聊的那些病例,都是用中药治好的吗?”
吃晚饭时的某个瞬间,令夏霄想起同班一个喜欢用法医纪录片配夜宵的同学,以前她很难想象那种感觉,今天体验过一次相似的场景,才发现还挺有趣。
关键在于,郁金和那几位医生朋友都太厉害,明明对医学毫无兴趣的她,竟也能听得入迷。
“绝大多数是靠中草药或针灸推拿,但有一些也会需要西医辅助。”
郁金还是没有回头看她,没有了视线的压迫,夏霄脑海中某个冲动的念头更加放纵。
“那你可不可以也教教我?”
一阵北风掠过,夏霄猛然惊醒。
她刚刚,对这人说了什么?
是对这美好人间再没什么眷恋了吗?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