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气昏沉。
祝今一个人去了山上。
严赫被严厘推搡着跟出门。
祝今一路都没有说话,而是迎着风独自走到旁边的山路,一直沿着山路往上走,约莫走了二十多分钟,终于是走到了山顶,这座山不算很高,地势也比较平,随处可见的坟头,可见这处应该是易水川这里的人去世之后的埋骨地。
严赫跟在身后,祝今知道,他没有阻止,自顾自往山前走,一直走到山顶边,才停下步子。
山上的风很清冽,将祝今的长发吹散,孤寂以及破碎感扑面而来,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祝今,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可他一直都是将自己收拾得非常整齐妥当的模样,在对比这般,令严赫心里有点堵,眼神不自觉变得软了许多,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你还好吗?”见人许久没有反应,严赫忍不住打破沉默。
“我还好。”
“这里挺冷的,你不是还在病中嘛,我送你回去。”
祝今转头看着严赫:“这里是我小时候经常来的地方,哦,不是,应该是我来这个世上的地方。”
严赫不明。
“我养父在这里把我捡回去的,如果不是他,就没有今天的我。”
“养父……”
“养父去世早,但他去世前便带我来找过师父,不知道是不是他有察觉到自己会意外身故,他去世没多久,我便被师父接回去,之后便一直待在易水川。”
“是他们让我有家的温暖,今天是我养父的祭日,他的骨灰就是在这里撒下去的,他的遗言是不受香火,不入土,不入海,他一点都不想让自己留存在这个世上,他恨这个世界。”
严赫一时哑然。
祝今突然苦笑出声:“人去世之后,魂便去了该去的地方,从此,前世如何的情义都烟消云散,没任何关系了。”
严赫望着面前的山崖,深不见底,隐约之间他有点印象,但又一下子想不起来。
“貌似你说过,咱们小时候见过,可我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祝今别过脸没有看他。
“唉你说我们就是在这里相遇的吗?”严赫又问。
“我也,不太清楚了。”
“怎么可能,那天你不也说了嘛,我想,一定是你在这里救了我,毕竟我小时候还挺弱的,反正印象我就记得一个,我曾经去过一个地方,回去后就大病了一场,然后就忘了好多东西,你提了我才隐隐约约记得点,但还是不太清晰。”
严赫这会儿已经来了兴趣:“祝今你说说看我是不是被这里的什么阿飘给吓着了,然后才会病的,你是不是看见了,救了我的。”
祝今抿唇:“若是有一天你想起来了,我们再谈这事。”
“为什么啊?”
“没有原因,我们回去吧。”
“祝今不带这样的吧,我真的是想捋清咱俩的缘分,我觉得一定是缘分。”
“那你就回去好好想想。”祝今嘴角勾起,好看得叫人直晃眼,把严赫晃得晕头转向的,反应过来人已经走远了。
严赫好不容易起来的兴趣被祝今这么个态度激得越来越强烈,他冲着祝今喊道:“我一定会想起来的。”
回去就让严厘给弄一张那什么时间符,找到过去的记忆,严赫想。
祝今和严赫是步行出来,因此也选择步行回去。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太阳一落,易水川便仿佛进入与冥界的交接点,气氛当即发生变化,除了小镇上偶尔还有人走动以外,其他地界几乎没有人的活动迹象。
从这里步行走回小院有一条近道,只是这条路经常出现灵体以及不知名野兽,因此除非必要,他们都不会单独走这条。
今晚两人却破天荒地走了这条。
兴许是第一次看到太阳一落便很快见到漫天繁星,明明天色还未全部暗下的奇景,严赫忍不住拍了很多张,特地发了朋友圈。
刚发出去没多久,母上大人纳兰怡女士电话便打了进来,刚接听,对方开门见山:“严赫,这条路很危险,你咋这么莽?”
严赫看了眼走在前边的祝今:“我不是一个人。”
“有伴?”
“有,同事。”
纳兰怡沉默几秒后,说:“排除你爷爷,还有你姐,你的伴是祝今?”
“我怎么觉得你说的伴有其他意思呢,就不能说是同事吗?”严赫表示听着就别扭。
“怎么,还想找个女生,然后把人家克没了?”
严赫哑口无言。
“祝今不错的,那孩子,漂亮,能力出众,你爷爷说,结了婚契,哎呀,我可太开心了,到时间赶紧回来。”
严赫急了:“就这么急着让你儿子娶个男人?”
“那你倒是改出个不克人命的八字来,”纳兰怡也是直言不讳,“你追的那些异性,都不同程度受到伤害,要真发生实质性的东西了,我岂不是成了杀人凶手他妈?”
严赫气得脑门疼:“老子就是喜欢……”
“为娘也想抱抱孙子孙女啊,老天不容啊,你问问哪家不想的……”纳兰怡的哭腔瞬间涌过来。
严赫:“……”
“你还是我的乖儿子嘛,你是要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不是,告诉你啊,在生命面前,其他都不算什么。”
“妈你,你非要我……”
“嘟嘟嘟……”
纳兰怡女士已经挂断。
严赫揉着被风吹得有些潦草的头发,就很烦。
祝今不想偷听,所以走快了一些,为了安全,尽量保持能够瞧见那人的距离。
后头本来还能听到严赫时不时高昂的反驳声,也就一会儿便没了,祝今下意识回头,原本还站着个大活人的位置此刻不见了。
他快速折返。
“严赫……”祝今掏出一张符,直接用打火机点燃丢下路旁的一个斜坡,随着幽光粼粼飘散,依稀见到趴在坡下的人形物体。
“咳咳咳……”严赫一脸的符灰,“祝今你在报复我是不是……噗噗噗……”
一说话一嘴的灰。
“好端端的,怎么下去了?”祝今打开手机电筒照向严赫说话的位置,“底下埋着不少颇有年头的尸骨,待久了,对人不好。”
“什么?”严赫人即刻跟装了弹簧似的弹起,一步三蹦爬上去,“不早说,我刚才铁定被哪个飘拽下去的,无故一脚就空了。”
祝今无奈:“我方才丢的符纸显示你没看见?”
“谁家符纸用打火机点燃的?”
“很多。”
“你怎么知道底下的尸骨是有年头的?”
祝今实话实说:“闻出来的。”
严赫:“……”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祝今垂眸便注意到严赫神色不太对劲,弓着背,似乎在隐忍什么,刚伸手想扶他一把后者当即后退。
“我没事,走吧。”
祝今有些疑惑:“明明受伤了,为什么说没事?”
“啊,我,我真……”
“刚才摔下去的时候兴许是被裸露出来的骨头刺到了,这一片许多年前是乱葬岗,大都是非正常死亡,瘟疫居多。”
祝今说着,手已经迅速卷起严赫衣袖,手机一照,血淋淋的伤口颇为狰狞:“除了手臂,还有哪里伤了?”
严赫缩回手,不愿让祝今触碰,有些忐忑:“没哪里了。”
祝今点头:“脚下生风符,助你尽快回到小院。”
说罢抽出两张蓝符分别贴在严赫双腿,随后在某人的尖叫声下结束这一次的步行之旅。
客厅里。
严赫瘫在沙发里,心有余悸,弱弱问了句:“现在都整这么高科技了吗?”
祝今不置可否,扔了片消炎药给他吃,然后蹲下身给他处理伤口。
“嘶……”严赫咧着嘴,“疼。”
“既然受伤为什么说没事?”祝今不喜欢扭捏的人,语调不自觉冷了下来,“这样非常容易出事。”
严赫语塞:“我……就是……”
“罢了,现在我给你消毒,有点疼,忍着。”
“等等。”严赫缩回受伤的手臂。
祝今抬头,等着他继续说。
“有没有什么符给我贴上,然后伤口就愈合了?”
“没有。”
“啊……疼疼疼……轻点儿……”
动作利落潇洒,祝今收拾好医药箱,起身去洗手的时候,见到躲在屏风后拿着手机录音的严厘,这家伙八卦之魂都直接飘出来搁他跟前耀武扬威了。
“录好了?”
严厘讪讪笑道:“那个,是,我误会了哈。”
“是吗?”祝今冲她弯了弯嘴角,一个左手掏,下一秒手机便在他手上了。
“啊……”
“疼疼疼……”
“轻点儿……我受不住了……”
“……”
乍一听,声音暧昧婉转,令人想入非非。
严赫冷汗直冒:“严厘,你有病吧你,录的都什么玩意儿?”
“帮你给爸妈交差啊。”严厘对着严赫的时候气势一直是比较强的。
“交差?”严赫一瘸一拐蹭过来,“就是你跟纳兰女士说我跟祝今成了?”
严厘喉头一哽:“……没那回事。”
祝今听不太懂这姐弟俩的意思:“你们,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严赫夺过手机把录音删除,冷着张脸冲出门,紧接着便是重重合上卧室门的声音。
严厘探出脑袋:“门烂了你自个儿修哈。”
“滚蛋!”
侧边厢房传来严赫充斥着火气的声音。
“嘁,一点格局都无有。”严厘低声嘟囔道。
祝今想了很久他们的对话,依旧有些不理解:“严厘女士,严赫为什么这个反应,我有些听不懂?”
严厘诧异:“真不懂啊?”
“是。”
“男人跟男人谈恋爱,懂吧?”
“这……”祝今心里猛地咯噔。
“很奇怪?”
祝今摇头,漂亮的脸上布满无辜以及纯情。
结婚契需要生活在一起他可以理解,跟谈恋爱有什么关系。
“唉你连恋爱都不太能理解,就别说这男人跟男人直接的恋爱了,”严厘忍不住上手拍了拍祝今的脸,“弟弟,咱不懂呢,就继续不懂,情情爱爱什么的,哪有咱们升级打怪兽好玩儿是吧?”
“我知道,”祝今说,“我与严赫结了婚契,除了生活在一起,还需要有感情吗,这是师父的意思?”
严厘差点没被自己口水给呛死过去:“你……师父要你跟他谈恋爱,你就得谈啊?”
“也不是不可以。”
祝今几乎没有犹豫就回答了。
严厘:“……”
“若是师父要求,我会答应。”
“可是弟弟,没有感情羁绊怎么谈得来恋爱啊。”
祝今非常认真道:“一定要有感情基础才可以谈吗?”
严厘再度一哽:“……”
“严厘,你能别给我找事儿了行吗?”厢房那头传来严赫的咆哮,“我是直男,别给我找事儿……”
“砰……”
祝今在一瞬间心脏的位置突然有那么一点不适,闷闷的胀胀的,他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
这一股不适一直维持到回房,严赫的房间与祝今房间之间仅仅隔着一条回廊,很近。
站在回廊,祝今在严赫房门口站了一会儿,犹豫之后还是隔着门说了:“抱歉,刚才说的一些话让你不适,你就当是玩笑话,过了便过了,可以吗?”
等了会儿后,里头没有回应,祝今没再说其他,转身往自己房间走,手臂却是被人拽住了。
“祝今,我……”
“放心,你不会英年早逝,我和师父会想办法帮你改掉命格,这样一年婚契结束,你就可以正常娶妻生子了。”
严赫略微怔愣:“你真这么想?”
祝今点头,非常真诚:“是,我方才说的,其实也是权宜之计,不过你既然不同意,就另想他法。”
说罢掏出一个叠成三角形的符递给严赫。
“今天受伤惊神,戴着这个睡觉,能安神助眠。”
“谢谢,”严赫接过,“你当真这么想,你不是说我爷爷要是……”
祝今勾唇:“可你不是已经拒绝了吗,所以便选择另一条。”
“你说那个话的时候,”严赫下意识搓着手,极力维持镇定自然,“内心怎么想,对我,是不是……”
“我没有其他想法,师父待我恩重如山,他说的我都答应,你不用焦虑的,”祝今撩了撩额前碎发,动作斯文秀气,“另外就是,洗澡的时候伤口不要碰水,有什么不舒服可以跟我说。”
“……”严赫一震,话题叉开叉得这么离谱的吗?
“晚安。”祝今说。
“……晚安。”
目送祝今回房,轮到严赫郁闷了,他捏着符,郁闷了半晌,怎么长得这么好看的一个人居然是根木头的呢,讲这种暧昧缱绻的话题居然可以这么真诚无害?
太可怕了!
哦不,严赫转念一想,一定是欲擒故纵,一定是。
不过想起来,还真是刺激。
夜里。
祝今准备洗漱的时候严厘给他发来微信信息。
【祝今,我跟你说,你一定得小心那个严赫,我感觉,他就是对你不安好心,就算你是男的,你也得小心。】
然后还有一条视频链接。
内容是一个长得很帅气的年轻小伙晚上一个人回去的路上被人尾随,最后还被猥亵,罪魁祸首也是一个男人,被抓后男人说,因为小伙长得好看,所以也不管性别了。
【你看看这个,我刚刷到的,真的,男生也要保护好自己,现在变态太多了,你长这么好看。】
【唉,你回我一句啊,让我安个心。】
【祝今???】
祝今一下子呆滞住了。
【祝今,你回回我呗。】
【祝今……】
祝今无奈,回了过去。
“你忘了,我们两人有婚契,你跟师父这两天不是总让我们俩单独相处。”
那头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默默撤回了所有的信息。
很快。
一条视频链接发过来。
【视频标题是:合法夫妻中,违背一方意愿进行同房行为可能触犯相关刑法】
【该拒绝就要拒绝。】
祝今:“……”
祝今刚要回信息,房门被敲响。
“哪位?”
“我。”
是严赫。
祝今犹豫了下,才说:“门没关紧,进来。”
房门自外边被推开,严赫穿着风衣西裤,一本正经走进来。
祝今头发有些长了,这会用了一根睡衣腰带系的头发,睡衣衣领有些宽敞,他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冷香,面颊微红,这么一看,严赫觉得,除了性别不对,应该是香香软软的感觉。
意乱情迷之际,人已经快速向前,大手控制不住地就摸上了祝今的脸。
触碰的一刹那,手臂骤然被一道冰冷刺骨犹如铁钳子一般的手给箍住。
过于冰冷的触感将严赫冰得一个激灵,脑袋可算是完全清明了。
“严赫。”
“到。”严赫抽出自己的手臂,下意识地就给祝今敬了个礼。
祝今:“……”
在见到祝今一双眼里的呼之欲出的阴沉后,严赫后知后觉自己反应不太正确,讪讪放下手,两只手掌紧紧贴在自己裤腿线上,乖巧的不得了。
祝今:“……”
“我错了。”
“错什么了?”祝今将用来绑着头发的睡衣腰带解下,重新系在自己腰间,领口被收紧,将方才春光全数没收。
严赫咽了口水:“我,做出无礼之举,冒犯了。”
“并不是指这个,”祝今走到一旁的沙发坐下,抿了口茶后,才幽幽道,“我指的是,你大晚上突然到访,可有什么事?”
“我来给你施针。”
六个字一出来,严赫整个人又跟被扔进油锅里的虾一样,全红了。
“你受伤了需要休息,而且我们……”
“大家都是男人,没有什么不合适的,我想过了,是我自己多心。”严赫说完这几句已经咽了几次口水。
祝今噗嗤一声笑出声:“严赫,你是不是在紧张?”
“才没有。”
“紧张的不应该是我吗?”
祝今一手撑着脑袋,一只手搁在翘着二郎腿的大长腿上,领口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敞开了几分,就是这样的若隐若现,叫严赫看见,又忍不住咽了一次口水,眼睛滴溜溜地往旁边移动,脸却怎么都不舍得转过去。
这一幕在祝今看来,可爱得紧。
“你今天跟着我,是怕我让严厘给我施针?”
猛地被戳中,严赫人差点没一头栽下去。
“我已经没事,不需要施针了,”祝今起身,走到严赫面前,抬手抓起他的手,看着自己方才抓着的位置,“抱歉,抓疼你了,回去擦些药膏,免得留下印子。”
说罢,转头在床头抽屉拿出一支药膏塞给严赫:“用这支,还没拆过。”
“谢谢。”
“回去休息吧。”
严赫没说什么,转身就要出去,突然他转过来:“祝今,我想好了,结婚契就婚契,我带你回家,我听你话。”
祝今回头,冲他颔首:“嗯,好。”
回到自己房间后,严赫突然觉得手臂非常痛,卷起衣袖才发现,被祝今抓过的位置赫然五个手指印,不是红色的印,而是黑色的。
脊梁骨一瞬间就发凉了。
这怎么回事?
容不得严赫思索太多,刺骨冰冷的疼痛感让他赶紧拆开祝今给的药膏,药膏质地透明,夹杂着黑色的晶体,一股非常浓郁的类似中药但又不像是中药味的气味,闻着不太舒服,涂在黑印上却出奇的舒服。
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冻得发疼的疼痛感,严赫再度想到祝今抓着自己想要触碰其脸的手时的表情,根本不像冷美人,而是像勾魂使者,想要人命的那种。
他不是被附身了吧?
严赫这么想着,疼痛感再度袭来,我靠,这印子还能感应的?
想想都想不通。
祝今怕冷,睡前还需要泡一个兑了暖身的中药药浴。
刚要抬脚进浴桶,房门就被人推开,身子一晃,差点没摔下去,只是因急需搀扶东西,造成不小动静。
还没反应,浴室门也被推开。
“我说你……”
“出去。”
祝今难得发火,声线忍不住高了些许,他身上并没有衣服,这人居然还追了进来,抓过一旁的浴巾罩住自己。
“我……”严赫彻底傻眼,一瞬间瞥见的雪白把他的眼睛晃得都模糊了。
他刚才看到了什么?
明明都是男人,为什么这人给他就是不一样的感觉。
“出去。”
祝今匆忙走出浴室,走进屏风后,再度落下这俩字。
“抱歉。”
话音刚落,套上衣服的祝今从屏风里走出,看着严赫依然站在那儿,眉间不自觉地便铺上一层幽怨,即便都是男人,他却也觉得衣不蔽体实在不妥。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婚契(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