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芳老师的家，在马玉婷学校附近的政府小区家属院里。

“这个小区当年因为距离区政府特别近，都是知名人士才能在这里有住房的资格。那个时候土地便宜，那些家属院的很多领导给自己占了很多住房指标，之后再转卖出去，比如郁芳的房子——”当地片警同事带着许沈二人来到家附近，一边走一边介绍着旧城历史：“郁芳的父母当年就是区政府的相关领导，当时选了一套一楼的143平的房子，住了没多久，两位领导先后调离原岗位，在郁芳16岁的时候离婚后便不知道下落，只留下郁芳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前段时间社区疫情上门走访，郁芳说父母全都去世了，只留下她靠着父母的遗产以及偶尔教小孩子弹琴为生。”

“郁芳今年——”许劲坤下意识询问。

“88年的，今年也36岁了。”

许劲坤点点头没有回应。

对方误以为许劲坤在评判郁芳的年龄，大咧咧的解释：“我们经常接触的都是城中村群众，或者是高知群众，有些女孩结婚早，18岁保不齐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也有些群众会选择不结婚，40岁独身过的照样好的一大堆，没有网上传的那么邪乎，也不是什么年轻妈妈是无知者无畏，也不是什么年纪大的女性就是过于挑剔。实际上，现在社会独生子女多了，大家都不愿意为其他人妥协了。”

沈卓尧望着对方因为担心许劲坤对郁芳有看法，特意认真解释的样子，不由得欣慰：“你对郁芳的情况倒是挺了解。”

“嗨，”片警摇摇头叹口气：“疫情期间，郁老师还专门当志愿者，帮助我们协调小区内大家每日做核酸的情况，相互比较了解。她就是比较慢热，但是人是真的善良。有的时候我们过来经过她家附近，听到她教小孩子弹钢琴，觉得给孩子们另一种人生的可能。”

然而——

“你们是什么人？”

九零年代的家属院一楼，几乎是默认的，会在阳台附近围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小花园，开一扇门，这样回家更加自由。

许劲坤和沈卓尧来到郁芳家，敲开门之后，郁芳两手扶着门与门框，用身体挡住门缝，避免被看到家里的情况，一脸机警的打量和动作僵硬的防御体制。

“你好，我们是市局刑侦队的，马玉婷是你的学生吧？”沈卓尧亮出证件。

“郁老师，这是市局的同事，之前来你家学钢琴那个小女孩，就是经常梳个马尾辫那个，昨天被人发现非自然死亡，现在这孩子多金贵，父母肯定伤心死了。您这，昨天她来了吗？”片警同事一边解释着来访原因，一边职业习惯的向屋里面看。

“她没来。”郁芳老师说完便打算关门。

“等一下——”沈卓尧本能的抬手撑了一下门板，阻挡门被关。

“——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郁芳老师陡然应激，瞪大眼睛情绪激动望着片警同事：“他想干什么！他想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崩溃令在场众人都有些奇怪，沈卓尧更是高举双手连退几步表示投降，希望可以安抚郁芳老师的情绪。

“没事没事，”片警同事帮忙从中协调：“他不是故意的，你想马玉婷那孩子那么小就遇害，这家长肯定特别着急，好歹师徒一场，您——”

“我没有见过她，我昨天去超市就没有在家，我没有见过她！你们自己去查！”郁芳老师说完，便用力将门关闭。

原本大家还准备继续再问些什么，正好其他家长带着孩子来学钢琴，所有人只能在屋外听了一会儿里面温柔的钢琴声，才缓缓离开。

“这个郁老师之前是发生过什么伤害吗？比如说暴力之类的？”三人往停车的地点回时，许劲坤好奇。

“从我五年前到这里的时候，郁老师就是这样，情绪比较容易激动，没听说遇到过什么暴力情况。但她对学生还是非常温柔的。”

“李晨那边反馈，马玉婷家人一听说孩子有被侵害的情况，全家人将家里平时会接触到的男性全部筛查了个遍，就连小区门口便利店，以及每晚门口摆摊卖卤味的男性老板全部都提交了名单。他们初步筛查，大部门人连孩子是谁都不知道。剩下知道孩子的，都没有作案时间和作案地点。”沈卓尧回头望向郁芳家的方向，回过头和身边的许劲坤继续道：“我觉得陈老师没有说谎，如果他将孩子送到郁老师家门口，孩子会不会是被邻居带走了？”

许劲坤摇摇头：“孩子被抛尸的时候被人用毯子裹着，甚至还有玩偶，说明凶手认识孩子，对于孩子的死亡非常愧疚。我依然不觉得是陌生人。”

沈卓尧嘴上没有说话，心里却暗自决定吃完饭之后和片警同事问一下单元楼的住户情况。

许劲坤察觉身边人没有回应，微微低头观察对方思忖的模样，不由得笑笑：“我们和片警同事吃完饭后下午查下这个小区有没有符合凶手画像的住户。”

“好。”沈卓尧还没有说，对方已经猜到，不由得低头笑起来。

只留下片警同事默默看看自己和沈卓尧之间的普通社交距离，又看看沈卓尧和许劲坤几乎胳膊都快茈出火花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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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李晨几乎是跌跌撞撞冲进办公室，倒在座位上翻着白眼扇着衣领喘气：“热死了热死了热死了。”

任芳跟在后面进来，将办公室的温度调的更低一些，这才从冰箱里取出一瓶饮料，丢给李晨一瓶，自己一瓶直接喝。

许劲坤进来之后，仰头哀嚎一声办公室的凉爽与舒服，打开冰箱取出一个冷饮，回身拿给身后的沈卓尧，自己才取出另一个吃。

“这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对一个五岁的孩子下这个毒手，折磨我这个二百八十个月的宝宝！”李晨一整瓶饮料下肚舒服了些，骂骂咧咧的在冰箱拿了一个冷饮。

“是呀。”任芳将冰水放在桌上晾一晾，摇摇头叹气：“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我们是从X侵犯的角度去调查，却发现没有符合犯罪画像的凶手，反倒是马家人已经开始不满因为我们的要求，令他们在亲戚朋友里备受煎熬和折磨。马家妈妈已经有些崩溃，她看到的每一个男性，都会在想是不是伤害自己女儿的犯人。就算是明白道理，但是看到孩子的奶奶，还是会愤恨怎么不清楚孩子的上学时间，更恨自己，对孩子的不负责任。她现在已经快要与世界为敌了。”

“孩子遇到事故，好像每个人都有资格评判一番，但无论是什么样的原因，无论是什么样的罪犯，但被判无期徒刑的，只有妈妈。”

一句话说完，在场所有人不再说话。

这种社会新闻，实在是太多了。

“你们知道吗？我们家隔壁之前有位阿姨和叔叔，好不容易供儿子考上交大研究生毕业，顺利找到工作也找到了爱人结婚，却因为家具材料甲醛没有散完着急住进新房，新婚三个月后急性白血病发作。不到一年就去世了。那个时候阿姨都六十岁，白发人送黑发人。但是日子还是要过的，叔叔找了一个年轻的女人结婚了，对方给他生了孩子。阿姨自己偶尔帮着叔叔看看孩子，原儿媳偶尔上门看望看望。每个人都非常不容易的有了新的生活，有了新的奔头，但只有阿姨，一直活在过去，一直活在和儿子生活的那间两居室里。那间房子，就和阿姨一样，从最开始的全区最新家属楼，逐渐在二三十年后没落成为老旧小区各种设施紧张，各种的新事物仿佛是怕被传染一样，离的远远的。”

“这样吧，天气太热，孩子的遗体一直在法检中心也不是个事，让家属把孩子带回家尽快安排下葬吧。”许劲坤憋了一肚子的气，每次觉得这个犯罪画像这么清楚了，但就是拉不开那层纱，无法确定疑犯。

既然无法通过犯罪心理的方式去查出凶手，那就按我们最原始却最实用的方式，一步一步跟着线索走，哪怕最后的故事和大家预想的完全不一致，也是常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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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夏天，经常下雨。

马玉婷遗体告别会的那天，暴雨倾盆，原本只需要一个小时就能抵达的路程，许劲坤竟然用了两个小时。

外面的雨泄愤似的砸在车顶，雨刮器开到最大才勉强可以看清外面着急上班的车队。

车上众人没有来得及吃早饭，却也连一点零食垫巴一下的心情也没有。

全世界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全世界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唯有这里片寸方隅，一个孩子离开了世界，她没有自己的事情了，她不需要在做任何事了。

遗体告别式上，人影寂寂寥寥。

穿堂风凌厉而自由，卷着雨丝掠过大厅。

许劲坤带着全队人员全部一袭黑衣，表情肃穆和马玉婷的父母打了招呼，送上帛金，使了个眼色，众人散开，而自己一直在马家人周围观察。

果然。

半个小时后，任芳的声音传来：“许队，郁芳老师来了。”

许劲坤和旁边的沈卓尧对视一眼，两人眸光都是闪过一丝激动，却依然佯装镇定。

直到郁芳老师吊唁之后准备离开时，许劲坤才拦住了对方。

“郁老师，您怎么在这里？”

“可笑，这是我学生的遗体告别会，我来还有错了？”郁芳老师不仅在情绪上排斥陌生人，用愤怒的表情来阻断自己和陌生人的沟通，行为上全都是应激抵抗的本能，甚至就连说话，遇到疑问就会抗拒配合，用反问来防御沟通。

这样的行为，全部都说明了她在亲密关系上受到过非常严重的对待。

是家人，还是爱人？

许劲坤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态度生气，而是平和的解释——

“马玉婷遗体被发现时，有毛毯枕头玩偶等陪伴，看得出凶手非常怜惜死者，对于死者的离世非常愧疚。我们建议马家父母本次遗体告别会只有家属，没有通知其他人。所以专门来到这里的，都有值得调查的必要。”

“胡说，我只是喜欢马玉婷，我是她的老师，来看看她怎么就变成犯罪嫌疑人了，怎么就变成犯罪嫌疑人了？！！”郁芳老师握紧拳头脸颊涨的通红，窘迫的望着马家父母的方向，就怕被发现。

“那您一定不介意我们去您家里看看吧。”沈卓尧顺杆而上，直接将对方一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