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卫死了。

瘦削的尸体蜷缩在黑色的污泥中，血迹干了，和淤泥混成一体，合二为一，再也分不清楚。前一天晚上他拿出来给木云杉看的照片，纸钱似的撒了一地。

整个现场被警察封控。木云杉一大早就被警察叫起来，是因为他们发现，丛卫临死前做了两件事，一是打110，一是发了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给木云杉。

照片拍得实在很糊，只有黑漆漆的一片。负责技术的警察把曝光度调到最高，还是什么都看不清。

木云杉将昨晚她和丛卫之间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对盘问她的警察和盘托出，却因为丛卫死亡发生的时间和他们之间对话发生的时间太过接近，盘问她的警察，始终以一种高度怀疑的眼神审视她和夏柠。

直到夏柠拿出手机：“我录音了！”

木云杉在这一刻，真是非常感谢夏柠作为一位前新闻记者的职业操守。

拷走了录音，警察终于放行二人。

因为丛卫的死亡，向来宁静的高海拔小村庄，此时熙熙攘攘。原住民也好，前来徒步旅游的游客们也好，此时都没有心思再做其他事情了，全都挤在案发现场交头接耳地讨论。

一条泥路，热闹得如同菜市场。

接受完盘问再出来，木云杉看到丛卫的尸体已经被抬走，只剩下原地一个黑漆漆的大坑。

她注意到，撞倒丛卫的车子，车轮印很宽，底盘好似很高。她一下子就想到了达瓦和扎西开的那辆黑色路虎。

“夏柠，我感觉丛卫死得很蹊跷。这应该不是一般的车祸，会不会是达瓦他们为了阻止他继续寻找丛雀，索性把他撞死了？”

木云杉此刻福尔摩斯附体，“怎么就这么巧，昨天丛卫刚刚告诉我们，拐卖他女儿的可能是达瓦，今天他就出事了。”

“可是达瓦怎么知道我们在雨崩村？除非有人给他通风报信，然后他偷偷跟踪我们。”话到此处，夏柠皱紧眉头，看向木云杉，“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双胞胎是不是和他还有联系？！”

“现在几点了？！”提到双胞胎，木云杉也是猛地一个激灵，她拿出手机看时间，“都已经上午十点了，她们怎么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夏柠忙着给双胞胎打电话确认她们的位置，木云杉因为气愤过头，觉得浑身燥热。

她蹲下身，从丛卫被撞死的地方抓起一把混合着他血液的泥土，握紧了放进口袋：“应该被千刀万剐的人贩子！”

***

“不要！不要！不要！放过我们吧，你要多少钱我们都可以给你！”王琪使劲尖叫着，双手在空中四处扑棱试图反抗，但她的力气实在太小，络腮胡男人只一挥手，就打飞虫似的把她打趴在地上。

“不要反抗了，你们越反抗，我们就越来劲。既然反抗不了，不如好好享受，人生，不就是如此吗？”达瓦在一旁冷嘲热讽，很明显，这情境，他也想分一杯羹。

王钰本来因为腿上受了伤而痛得动弹不得，见妹妹有难，她咬紧牙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往前一扑，跪在了达瓦和络腮胡男人面前。抬起头，她满脸是泪水：“求你们，放过我妹妹吧。我是姐姐，有什么都冲我来。”

原以为王钰这奋死一扑是要反抗，竟然是求饶。看双胞胎姐妹挣扎，犹如看两只小猫举爪子，达瓦和络腮胡男人都觉得王钰的行为有些好笑，达瓦笑着搓手：“好，那就听你的，先从你开始吧。”

他不再去管王琪，蹲下手，伸手扯下王钰的冲锋衣外套。见里面是一条绿色吊带衫，他两眼发光，正要兽性大发，却觉腰窝处被人猛踹了一脚。

这人踹得是真用力，要不是他底盘稳，肯定要被踹翻过去。

“谁啊！他妈的，长没长眼睛，没看爷正忙着吗？！”背对着来人，达瓦愤怒起身，拳头都已经挥起来了，一睁眼，仔细一瞧，背后站着的，居然是穿着黑色风衣，面如皎月般清澈的少爷。

力气已经使出来了，没处使，最后只好回到自己身上，达瓦痛得“哎呦”一声，声音渐渐低下去：“少爷，你怎么来了。”

看着眼前这幅凌乱的场景，扎西面无表情：“还好我来得早，不然就被你们坏了规矩。”

达瓦的头瞬间低了下去，吓得抱住扎西的腿求饶：“少爷，我和鲁尼只是一时冲动，请您看在这些年，我们为家族出生入死的份上，原谅我们吧！而且，这主意一开始是鲁尼出的，跟我可无关啊！”

听到达瓦这样说，络腮胡的鲁尼也吓了一跳，连忙反驳：“不是的少爷，是达瓦他先提议在转运前先来看一看小羊的！他还说，他还说......”

扎西根本不想听他们两人的辩解，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出去。”

达瓦和鲁尼连忙点头哈腰，逃也似的走出仓库。

看着在挣扎中弄得满身泥泞的双胞胎姐妹，扎西的面色变得柔和了一些。

一直以为扎西是达瓦的弟弟或者小弟之类单纯无害的角色，刚才却目睹了他厉声训斥他们的模样，双胞胎姐妹这才知道原来她们一直都看错了，他才是达瓦背后的大佬。

尽管他的脸色已经柔和很多，王琪和王钰，还是害怕得瑟瑟发抖。她们已经发不出声音来，此刻只能紧紧抱在一起，只希望两姐妹哪怕死，也要死在一起。

俩姐妹瑟瑟发抖了好一会儿，却见扎西完全没有要伤害她们的样子，他从风衣口袋里拿出她俩被达瓦没收的手机：“打电话给她求救。”

提到木云杉，哪怕没有叫出她的名字，扎西的嘴角，也挂着一抹浅浅的，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容：“照我说的说，不然，我不能保证你俩的安全。”

***

在木云杉和夏柠的强烈要求下，酒店服务员不情不愿地打开双胞胎房间的门：“顾客，请务必在三分钟以内出来。私自开门，是不符合行业规范的。”

木云杉冲进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掀开被子找人，后又打开卫生间的门，叫唤几声王琪、王钰，一点回应都没有。

“没人。”夏柠眉头紧皱，“去查监控吧。”

“查监控，也要先征得我们经理同意的。人失踪，你们报警了吗？没有警方的证明，经理不会同意查监控的。”开房间门的服务员可能觉得她们碍事，关上门，随即转身，脚步很快地走在低矮的走廊上。

木云杉对夏柠的提议表示同意，她刚刚走出房间，就听到自己手机剧烈地震动起来。

是王琪打来的电话！

木云杉激动地接起，刚想发问，只听手机里传来王琪沙哑又颤抖的声音：“云杉姐姐，我们被达瓦绑架了。我想办法偷偷拿到了手机，已经把我们的定位发给你了。天黑以前找到我们，还有生的机会。不要报警，如果报警，他会撕票。”

“嘟......”，电话被挂断。再打过去，已经关机。王钰的手机，也一样关机。

“快下山找小詹！”

行李都来不及好好收拾，木云杉和夏柠恨不得立刻飞下山。

开车送她们下山的酒店老板娘，一路上念叨着“神瀑、神湖”等徒步才能见到的雨崩村风景，试图劝她们再停留几天，再创造一些可以让她多多赚钱的机会。

这些闲话，木云杉全不要听。越野车飞也似的下了山，回到西当村，木云杉伸手捞起正躺在木床上睡午觉的小詹：“小詹，快别睡了，双胞胎被绑架了！”

夏柠抓起车钥匙：“快走！必须在天黑以前找到她们！”

王琪发来的定位显示，她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就在离西当村不远的一处无名山上。

一路上，小詹差点把油门踩出火星子。虽然双胞胎姐妹经常看不起他，拿他开玩笑，但她们真有了致命的危险，作为一个有血性的男人，绝不能坐视不管。

“那个达瓦，我早就看出来不是什么好东西了！鬼鬼祟祟的，长相也很奇怪，可能都不是咱们中国人！”小詹一边开车一边骂。

木云杉和夏柠坐在后座，还在轮番给双胞胎姐妹打电话，试图和她们取得联系，车子忽然猛地一停，小詹焦急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前面没路了！山体滑坡，把路给堵住了！”

硕大的黑色岩石，约有两人多高，堵住了盘山公路一大半的空间，只在靠近悬崖的地方，让出了一条只允许一人通过的小道。

三人试图将岩石推下悬崖，费了好大劲，岩石纹丝不动。

木云杉当机立断：“小詹，拿上武器和我一起爬上山。夏柠，你留在车里等消息。”

所谓武器，其实也就是方才他们出门前，向西当村民宿老板借的两把镰刀罢了。

自知除了一张犀利点的嘴，自己全身上下就没有其他有点杀伤力的武器了。体能也不太行，徒步爬山，只会给木云杉和小詹制造麻烦，夏柠点点头：“你们去吧，我在车里等着接应你们。”

握紧手中镰刀，木云杉率先走向巨石。

身下就是万丈深渊，脚下还有不少细小的砾石在鞋底滚动，时时都有掉入山底，粉身碎骨的危险。木云杉虽说是练家子，却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成功到达路被堵住的另一边，她的额头上，已沁满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还是小詹自小走惯了山路，没费多大劲，就到了木云杉身边。

再往前走一段路，盘山公路就到底了。小詹说，可能是经费不够用，山路建到这儿就停工了。两人又沿着崎岖狭小的山路继续往上攀爬，昨天晚上刚刚下了一场雨，山路异常湿滑，绕是小詹，一路上也摔了好几次。

跟着信号时有时无的导航，终于气喘吁吁地到达目的地，木云杉的身上、头发上，已经蹭满灰尘和泥巴，挂满小树枝和小树叶。

“你来了。”有人早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木云杉原以为在这边等着他们的会是达瓦，仔细一看，才发现身穿黑色风衣，脚蹬中筒马丁靴，身形稍有些瘦削的人，竟是扎西。

她后知后觉：“原来你才是......”

扎西既不解释，也不反驳。他注意到木云杉和小詹手上，都紧攥着一把镰刀：“扔掉镰刀。”

木云杉故意不理会，仍旧紧紧地攥着镰刀，并时刻准备着冷不丁地给他一下。

扎西示意他们看向他身后的破旧仓库：“她们在里面，打赢我，就可以带走她们。”

木云杉示意小詹先去确认一下，小詹轻着脚步走到仓库前，透过缝隙，果然看见王琪和王钰蜷缩着抱在一起，眼神木愣愣的，应当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他向木云杉点点头：“人还活着。”

木云杉看向扎西，眼神鹰一般笃定：“你想怎么打？”

“一对一，近身肉搏，不使用武器。”扎西脱下他的黑色风衣，露出里面同样是黑色的卫衣——用来向木云杉证明，他没有随身携带武器。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