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绫然打车去许姣店里，许姣这会儿在忙，她便坐在柜台后刷手机等她。
临出发前，许姣一老客户发微信，订了款昨天刚回收的中古包。
老客户跟许姣很熟，对方家地址她也清楚，跟老宅的方向大差不差，算是顺路。
“晚一点应该没事吧？先去客户家送包。”许姣点开导航，打方向盘，余光瞥到侄女的手机屏幕是微信聊天界面。
许绫然在回顾聿衡的消息，一边漫不经心道：“没事，跟他说了。”
“那就成。”
送完包，又遇上堵车，抵达燕森湖畔时已经接近一点。
从那晚顾聿衡邀请她，一直到今天早上，许绫然心里都没什么波澜。在跟顾聿衡的关系上，她摆得清自己的位置，没什么特殊感情，权当是一场普遍乏味的聚会罢了。
没成想刚到别墅门口，许姣便看见了熟人，突然挥手，兴冲冲奔过去。
俩人短暂拥抱寒暄，那人周围好友循声望去，纷纷起身，原来都是认识的。
许绫然面无表情地睨了两秒，突然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本想着当许姣的跟屁虫，反正从小到大这样的场合，都是这样过来的。
没想到她居然抛下自己走了。
原本散漫松弛的心，一下子悬在了半空。
除了顾聿衡，她并不认识顾家其他人，更逞论顾家请的亲朋好友，一时感到无所适从。
“绫然，过来呀。”许姣还以为侄女跟过来了，侧首一看，人还傻傻地杵那儿一动不动。
最先打招呼的人是许姣同学，剩余几个，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但彼此都听说过对方名字。众人能坐在一起，性格普遍活络健谈，氛围融洽。
许绫然作为小辈，在旁边静静待着，偶尔说两句就好。
“刚才看见你的时候简直没敢认，还以为旁边的是你女儿。”他们这群人大多晚婚晚育，孩子普遍在读小学，极个别在上中学，还是头一回看见这么大的闺女。
不过讲话的人是许姣初中同学，俩人自毕业后几乎没联系。
“许姣还没结婚，哪儿来这么大的孩子？是她侄女，好几年前我见过的，”女人看向许绫然，笑道：“那会儿你还穿着校服呢。”
您眼神真好，这么快就认出来了，许绫然回以公式化微笑，顺手拿过推车上的果汁。
许姣一句话介绍完许绫然，又毫不在意地自嘲道：“害，别说结婚，我连对象都没有。”
这话一出，众人怔愣，纷纷交换一个眼色，场面瞬间沸腾，此起彼伏的“哦”着，嚷嚷要把谁谁谁介绍给许姣。
“别，打住，我一个月打底三场相亲，实在消化不了了。”
“你家老爷子心态这么开明？”
“开明？就差把我吃了，天天问我啥时候生小孩，给我分享孤寡老人悲惨晚年生活的视频。”
“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许姣大大方方笑道：“可能我还在叛逆期吧，就喜欢一个人生活。”
先前跟她拥抱的女人定定地看了她两秒，忽地叹口气：“怪不得我说你这状态咋这么好呢，跟我一比至少年轻十岁，其实结婚也没什么好的。”
其余结了婚的人誓要将许姣‘拖下水’，瞪她一眼：“瞎说什么呢！我可跟你说，结婚好处多着呢！”
“既然好处那么多，那我就苦着吧，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听长辈们插科打诨，许绫然忍俊不禁，过了会，拿出手机，看到了顾聿衡先前给自己发的微信。
当时她好像在跟许姣聊天，随手拆了包薯片，分不出手看手机。
下车后又碰到小姑朋友，一下子就把顾聿衡给忘了。
许绫然赶紧回道：「已经到了，没见你人。」
发完微信，两分钟左右对面没回，心里瞬间空落落的，以至于坐立不安。
这一刻，有一个极其自恋又大胆的念头在心里浮现，顾聿衡这人，不会在小区门口等她吧？或者在别墅外面，车子开进来的必经之路上。
进来的时候，她只顾着眼前，并未注意窗外。
这念头车轱辘似的来回碾两道，她眉头紧蹙，越想越觉得这是顾聿衡能做出来的事。
捱过几分钟，没按捺住，许绫然打了声招呼，起身朝别墅大门走。
拐了两道弯，碰着了以前来过家里的长辈，还有许耀明，不得不停下来寒暄几句。
“你要去哪？你小姑呢？”
许绫然：“小姑在那边，我去找顾总，您看见他了吗？”
许耀明以为她找顾聿衡是有正事，便没多想，摇摇头：“没见着。”说完，又补充一句：“别乱跑。”
“...知道，还当我小孩呢。”
她转身继续朝门口走，隐约听见身后几个长辈的笑声。
许绫然晃了一圈没见着顾聿衡，她拿出手机，看着对方给自己发来的号码，犹豫要不要打过去。
指尖长按数字，屏幕下方出现“呼叫”按钮，她舒口气，刚准备摁下去时，脑袋忽地朝左侧一转，余光不经意间瞄到了那辆高调的商务车。
熟悉的车牌。
不是他还是谁。
驾驶座侧车门敞开着，顺着许绫然的视线，能看见那条西装裤腿，以及，紧挨着车门的女孩。
虽然天冷，女孩穿得厚重，但也精心打扮了，年轻稚嫩，是第一眼型的美人。
许绫然突然很庆幸，自己看过去的时候，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她。
不管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如何，总归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她。
阳光折射在挡风玻璃前，白得刺眼，她不太能看清顾聿衡的表情，隐约见到他直视前方，并未转面看那女孩，嘴巴一张一合，幅度细微，光想便知，他的模样既冷淡又懒怠。
女孩似乎毫不在意，嘴角微翘，笑吟吟地又说了句什么。
再看下去就不礼貌了，许绫然把呼叫页面一滑，后台也全部清空，往回走。
许姣没料到她会回来，往旁边让了让：“你去干嘛了？”
“上了个厕所。”
许姣愣了下，扭头看她：“我看你往外走了啊，外面有厕所啊？”
“......”
北京的仲冬，凛冽的寒风摇撼着大地，院里支起了拱形长篷，许绫然记得之前是没有的。不知是不是哪儿开着暖气，一直坐在外面倒没有冷得想躲进屋里的冲动。
可能是忙完了，顾聿衡终于看到了手机信息，回复：「等着，我过来。」
许绫然还在想怎么委婉自然地拒绝，一抬头，看见顾聿衡披着件大衣走来。
她愣了愣，这儿都是小姑的朋友，能来这儿聚会，多半认识顾聿衡，她可不想成为焦点中心。
许绫然唰地起身，快速抚顺外套，迈着大步子小跑过去。
“进去说。”
顾聿衡视线朝她来的方向一扫，注意到了许姣，心里明白她不愿意让旁人看见她跟自己在一起，薄唇抿成一道直线。
走了没几步，他淡淡道：“你找我说完话，就要一直装跟我不认识了是吗？”
许绫然：“？”
顾聿衡睨她一眼：“那不然领着我朝里面走？”顿了顿，慢慢道：“其实，里面也都是认识的人。”
许绫然这会儿才后知后觉：“......”
她脑袋怕是真堵了，孰不知越掩饰越明显，况且本来就没什么，怎么搞得像做贼心虚一样。
“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小时候经常住的房间看看吗？”许绫然话锋一转，边说边捋了把头发。
顾聿衡有些意外，迟疑一秒道：“在楼上，现在去？”
“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
本来想把她介绍给林慧昕，可仔细一想，这么做显得太上赶着，再说，也得先问过她的意思，便作罢。
二楼几乎没客人，一路沿着廊道走到房间门口，周围一下子安静很多。
许绫然仰着头环顾四周，好奇道：“你家这么多年荒着，但看起来生活气息很浓厚呀。”
“可能是今天来的客人多，给你造成错觉了。”顾聿衡抬手，指腹停在壁画边框，“请了保洁大扫除过，不管有没有生活气息，反正是彻底干净了。”
记得他刚回国时，回老宅拿她的东西，当时别墅里灰尘遍布，墙角还结着蛛网，一片荒凉破败感。
靠着木质栏杆，许绫然没再往前走，两边手肘撑在上面，托着腮。
“还是不看了吧，思来想去，不就是一间普通的屋子，没什么特殊意义，我又记不清了。”
顾聿衡默了默，“里面还有些你的东西，要不要？”
“再说吧。”不知怎的，在他面前，她总是下意识回避那段儿时过往。
顾聿衡抄兜站着，许绫然趴在栏杆上，原本就有身高差的俩人，又硬生生拉开大截。
从他的视线望过去，能看见她高挺圆润的鼻尖，浓密纤长的黑睫垂着，阴影打在眼睑。
许绫然今天扎了个大光明马尾，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发际线流畅，搭配粉色羽绒服，一动不动时像个洋娃娃。
“顾总，”她唤他一声，欲言又止：“那个，你之前对我说的话，是真心的不？”
“哪句？”
“你说哪句？”她舔舔下唇，尴尬道：“反正你说过好几次。”
他把‘喜欢你’这句话当吃饭喝水似的在她面前说多少次了，结果呢，不是撞见他相亲，就是撞见他被小妹妹搭讪。
祸水啊，许绫然心想，比自己还招人。
许绫然以为得再说明白些，他才能转过弯，殊不知，顾聿衡脑里已经来到第二道弯。
“你来的时候看见了？我在车上那会。”
“......”
“所以那是谁？”
许绫然大着胆子问道。
“不认识，哪家长辈的女儿。”
一小孩而已。
在国外读这么多年书，这类女孩，顾聿衡见得很多，毕竟那边人都开放，只要没结婚，没确定关系，跟再多异性交往也只能算作约会。
她向他发出一夜情邀请，他果断拒绝。
顾聿衡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她。
许绫然：“我看出来人对你有意思，怕又是你家里给你找的相亲对象，不过你在这方面比较迟钝，应该没看出来。”
顾聿衡挑眉，意兴道：“你从哪儿看出来我比较迟钝？”
“还用看吗？”她想了想，问：“你谈过几段，我分析分析。”
“没谈过。”
“啊？”
真不是她世面见得少，而是真不愿相信，顾聿衡三十出头了，怎么可能没谈过恋爱？
顾聿衡抢在她发出疑问前开口：“那你呢？”
其实从小到大，喜欢许绫然的不计其数，但真正谈过的也就两段，现在回想起来，都是闹着玩，没做过一点儿逾越出格的事。
一段跟高中同学，一段跟陈朔。
许绫然当然不会实话实说，想起自己曾大言不惭的话：“分情况吧，有谈着玩的，也有走心的，记不清了。”
“哦？”顾聿衡眼底含笑，来了兴趣：“那走心的总该记得吧？”
“......嗯！”眨了眨眼，她僵硬勉强的憋出一个音节。
“有几个？”顾聿衡忽然想抽烟。
“五个。”
“挺多，那这么说，你应该算比较有经验的了？”
“...算是吧。”
“跟你那暧昧对象呢，现在关系怎么样了。”
果然一个谎要用无数个谎来圆，许绫然脑细胞实在有限，差点没想起这回事儿来。
“就那样。”
“你们双方都没打算更近一步？”
这他妈，怎么更近一步，要真谈上了，那不就暴露了吗？
许绫然在心底深深叹口气，索性一通乱编：“谈多了，已经麻木了，我更喜欢暧昧上头的感觉。”为了表现出自己很‘渣’，她补充：“反正不用负责。”
“昂，”顾聿衡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暧昧上头会做些什么？”
接吻、上床？他勾了勾唇，突然很想知道她会怎么回答，顺势靠过去栏杆，扭头看她。
许绫然下意识撇过脸，丝毫没发现自己耳根已经烧红了，“你说能做什么...不就那些呗？”
“这么说，在这方面，你也很有经验了。”
许绫然闭了闭眼，实在不愿再编，硬着头皮“嗯”一声，想结束话题。
“那你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他盯着她泛着红气的耳根脸颊，又扔出一个炸弹。
“......”
...不是，就那么好奇吗？
许绫然此刻恨不得把之前说过的话都收回去，身子嗖的一下绷直了。
“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么多？”
“没试过，所以好奇。”他不想让她看出来，自己在开玩笑，所以刻意表现得正经些，压住上扬的嘴角。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许绫然凉凉地瞥他一眼，扯的谎自己都信了。
顾聿衡被这句话整笑了，是发自内心的笑，一点儿不带掩饰。
听到声音，许绫然愣了一下，才迟缓地扭过头。
男人笑起来也很好看，鼻梁挺拔，嘴唇很薄，平时总是冷冷的抿直，偶然乍现的笑，微妙扬起的弧度，莫名吸引。
如果亲上去，是什么感觉。
许绫然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不是，她有病吧。
脸蹭的一下更红了，室内暖气本就干热，整个人越发滚烫，她将头埋进衣领里。
维持着这个姿势，顾聿衡默了会。
她的情绪变化，下意识勾耳垂的小动作，在他眼里一览无余。
时不时逗一下，还挺可爱。
他伸手，替她将外翻的帽子理正，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带你吃点东西，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