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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惊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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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市,醉仙楼。

马予曦嫁到筱府的第二日,穆如玉找到了马晋。

除了恭喜,她还送了一份大礼。

看着桌上那张自己亲笔写下的谋逆书信,马晋脸色骤凝。

“本宫怎么都没想到,穆挽风一死,我在朱裴麒眼里竟然会变得一文不值。”穆如玉今日是来求人,态度自然卑微。

马晋冷然坐在桌边,沉默不语。

“如今穆府里除了本宫那个不争气的大哥,已经无人可用……宫里的人又都是见风使舵的主儿,我这是被逼到绝路了。”穆如玉苦笑,“如果侯爷能替本宫绝处逢生,本宫便将这张书信还给侯爷。”

“当真?”马晋伸手时,穆如玉叩住书信。

见穆如玉眼中有乞求之意,马晋深吁口气,“路不是没有,要看侧妃有没有胆量走。”

“事到如今本宫还有别的选择吗?”穆如玉惨淡抿唇,决绝道。

马晋想了片刻,“侧妃想靠自己翻身几乎不可能,而且就算得到太子妃的位子,以后的路也未必就是坦途。”

穆如玉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否则她也不会来找马晋。

“本侯以为,想要在皇宫里站住脚,侧妃倚重的不该是太子,而是……”马晋眸色微暗,闪出异光,“皇长孙。”

穆如玉以为马晋能有什么独到见解,不过尔尔。

看出穆如玉眼中失望,马晋继续道,“单有皇长孙并不够,还要有足以能扶植皇长孙,在朝堂上立足的重臣。”

穆如玉似是顿悟,但又不确定的看向马晋,“侯爷所说的重臣……是你?”

“本侯乃四侯之首,麾下拥兵整个大周兵力的四成,这样的身份应该可以胜任。”马晋自荐道。

穆如玉是聪明人,一念之间就明白了马晋意图,“侯爷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呵,侧妃也不想想,以本侯的年纪,能不能看到皇长孙长大成人都是问题。”马晋渐缓的表情骤然严肃,“本侯此生之愿,便是以大周之力完成天下一统,纵有生之年不能完成,也希望在九泉之下能看到那一日。”

见穆如玉犹豫,马晋瞄了眼桌上书信,“若侧妃同意让未来的皇长孙拜本侯为师,本侯便将这封书信留在侧妃手里,以保侧妃之忧。”

马晋表现出足够诚意,穆如玉亦没有更好的路可以选择,二人一拍即和。

接下来的问题,也是最重要的问题,穆如玉如何能在短时间内诞下一位皇长孙……

自花无忌离开之后,皇城里看似风平浪静,却是激流暗涌。

最值得注意的是曹啸死了。

衡水门门主变成了一个女人,叫芒种。

没有人知道曹啸是怎么死的,只知道当梦禄出现在鱼市之后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开了一间锡品铺子,所有锡品首饰与红锡坊一模一样,价格低出三成。

富庶民居的宅院里,婴狐以手抵腮作思考状。

红娘进来时,嫣然一笑,“公子想出办法了?”

“想什么办法?”婴狐面带狐疑看向红娘,视线落在红娘手里的汤药时,本能想跑。

但没跑成。

且将婴狐绑在椅子上之后,红娘端着汤药走过来,单手叩住婴狐下颚,直接把汤药灌进去,“衡水门公然对付红锡坊,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才是。”

“咳咳……这种事归咱们管?那要食岛馆干什么吃的。”婴狐狂咳两声,“红姨,你下次能不能让我自己喝?”

“不能。”红娘将瓷碗搁到桌边,解开婴狐,“也是,我倒要看看食岛馆能罩红锡坊到什么程度。”

“公子刚刚在想什么?”红娘收起白绸,挑眉问道。

婴狐抬头,“周生良什么时候才能落在我手里。”

红娘私以为这个问题不难回想啊。

做梦的时候……

幽市,天地商盟。

钟一山也在就衡水门的问题讨教温去病。

梦禄无非是想拖垮红锡坊,给衡水门争回颜面。

现在的问题是,这个颜面要不要他争回去。

让他争,无疑打了林飞鹰的脸。

如果不让,问题就简单了。

一个字,钱。

金色面具下,温去病嘴角在抖。

跪求别借钱,你不知道我最怕的就是这个吗。

“一山以为想要在鱼市立足,那这件事我们不能让,所以……”再一再二之后,钟一山觉得其实求人也不是那么难以启齿,“一山想再向盟主借五百万两……”

“可以。”

“黄金。”

钟一山跟温去病几乎同时怔住。

于钟一山,他做梦也没想到天地商盟的实力,居然大到他无法想象,五百万两黄金就是五千万两白银,温去病竟然如此爽快答应了,没有半点犹豫。

于温去病,他已经在内心世界里狂抽自己,他以为五百万两怎么都比五千万两好,不快点儿答应一会儿再变了肿么办,谁能想到是黄金?

你他娘说话能别夹字喘气吗!

“盟主放心,一山今日所借,他朝必定加倍奉还。”钟一山有这样的自信,当年她拥有的财富,与天地商盟比也不遑多让。

温去病已经心痛到不能自己,没别的,他就是想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一日。

“你想,怎么用。”温去病强逼自己镇定,才不至发出颤音。

钟一山浅淡抿唇,“天机不可泄露。”

温去病泪奔,他花五千万两雪花白银,就换回‘天机不可泄露’这几个字?

老天爷,要不你发发善心,还是把鹿牙带走了吧,穆挽风的仇我自己报!

钟一山离开后,温去病火速去了逍遥王府,那老东西欠他的二百两银子,今日必须还……

有五千万两的底,钟一山直接去了鱼市。

而此时,食岛馆的林飞鹰正翻看账簿,不时皱眉。

自衡水门在鱼市的锡品铺子开张那日,他便暗示红娘可以降价,与其相同。

不想三日降了三成,这哪里是做生意,摆明就是血拼。

这时,外面有人禀报。

待钟一山进来时,林飞鹰恭敬拱手。

“林老不必客气。”钟一山落座时,瞄到桌面账簿,“这是红锡坊的流水?”

“正是。”林飞鹰走过去,“衡水门移主,他们新开的禄锡坊来势汹汹,老朽自作主张补了红锡坊银两,要是做的不对……”

钟一山将五千万两拿给林飞鹰,“没什么不对,食岛馆争回的颜面,不是谁说抢就能抢回走的。”

看到银票,林飞鹰感动不已。

他很清楚上面这是在为谁保住颜面。

“我要见红娘。”

衡水门曾是她的产业,她很清楚禄锡坊的锡矿石来自何处。

所以,她想跟红娘谈一桩稳赚不赔的生意。

然而,该请的人还没请,就有人不请自来。

第一眼看到梦禄的时候,钟一山后颈汗毛都跟着竖起来了。

别的女人美,美的赏心悦目。

梦禄也美,美的毛骨悚然。

眼前女子无论从服饰还是妆容,都可以用两个字概括。

黑,白。

半黑半白的袍子,银丝墨发各占一边,袍下露在外面的褶裙亦如此,脚踏绒靴也是一只纯黑,一只纯白。

这些钟一山都能理解,世间这么大,特立独行的人必然存在。

但他不能理解的是,梦禄竟然连妆容也是这样的风格。

左半张脸就跟涂了墨汁一样,偏偏眉眼以□□描的妩媚横生,右半张脸也不知道拍了多少胭脂,白如净纸,偏用黛笔画的妖冶邪魅。

嘴是猩红的……

莫说钟一山,就连林飞鹰这种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一辈子的人,都被眼前女子给镇住了。

外面有食岛馆的人冲进来,被林飞鹰挥手退下。

梦禄行至厅前止步,媚眼瞄向座上钟一山,微微一笑。

大白日活见鬼了这是!

钟一山惊觉梦禄居然可以做到只勾起一边嘴角,另一边纹丝不动。

“你,是食岛馆上面的?”梦禄语调阴柔,说话时左手勾起兰花指。

钟一山看似淡定,实则还没有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梦禄吟吟浅笑,“没什么,初来乍到本门主过来打声招呼,顺便聊聊有关食岛馆放弃红锡坊的事。”

见钟一山依旧不开口,梦禄心底微凉。

好足的定力!

其实不是,钟一山还需要再缓一缓。

“当然,作为食岛馆识实务的奖赏,本主门自会将这段时间食岛馆的损失,百倍奉还。”梦禄站在钟一山左前方,所以在钟一山的角度,更多看到的是那张白脸。

说真的,如果是钟一山,如果一定要这样打扮,他应该会选择整张白脸,再用黛笔细描眉眼,效果绝对比现在好。

衣着服饰也不必如此对称,穿插搭配应该会有惊喜。

“是谁给你的勇气?”钟一山终于开口了。

梦禄微愣,“什么?”

是谁他娘给你的勇气,让你大白日出来作妖,吓到小爷了!

“我看起来像是很缺钱的样子吗?”面罩之下,钟一山薄唇浅抿,傲然道。

梦禄闻声,脸色骤变。

事实上只有她知道她变脸了,别人根本看不出来。

“怎么,本门主亲自过来给你们一个体面的台阶,你们这是不想下?”阴柔声音多了几分寒意,梦禄冷冷看向座上钟一山。

钟一山是谁呢!

“谁让你过来的?”钟一山冷笑。

三句反问,直接让梦禄彻底无语。

见梦禄转身,钟一山不干了,“食岛馆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

如此,梦禄转回身,“想打?”

“未免粗俗。”钟一山摇头,“既然门主有兴趣,我们不妨比一比,倘若红锡坊先在鱼市消失,我定亲自登门三拜九叩如何?”

一侧,林飞鹰暗自捏了把汗,却未吭声。

“好!”梦禄似乎来了兴致,“禄锡坊若先关门,我把命输给你!”

真傻,干嘛赌命呢。

重生一世,钟一山恍觉这世上没有比命更重要的东西。

人活着才有希望。

至于尊严,有时候千金难换,有时候一文不值。

看着梦禄傲娇离开的身影,钟一山情绪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从未见过的人,却让他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说不清,道不明……

天幕如潭,夜凉如水,弓一样的上弦月挂在冷空,偶有风起,寒入人心。

白衣殿内,秋盈小心翼翼推开内室房门。

穆如玉在房间里等候多时,抬眸一刻眼中充满期待。

“娘娘,弄到了!”秋盈行至桌边,自怀里取出一个黑色瓷瓶,恭敬搁到桌面,“这是奴婢从幽市一品堂弄来的媚药,专用于|欢|-好,效果极佳。”

穆如玉拿起瓷瓶,正要打开却被秋盈拦住,“娘娘使不得,这里面是气,用时只需要打开数息即可,一品堂的大夫说了,这种东西很难被人发现,就算发现也没有证据。”

秋盈惊讶不已,“还有这种东西?”

“奴婢也是从……从四海楼打听到的。”秋盈低嚅开口。

穆如玉并不是天生贵族,严格说当年的穆府在皇城里根本没办法与四大镇国侯府相提并论。

是以穆如玉很清楚皇城里那些三教九流的行当。

四海楼是个什么地方,她知道。

她只是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日,也要靠那里的手段才能留住男人。

“娘娘……”见穆如玉沉凝不语,秋盈轻唤。

“一品堂可靠?”穆如玉收起瓷瓶,淡漠问道。

秋盈点头,“一品堂跟费适都不是太子殿下的人,而且奴婢去时极为小心,不会被人认出来。”

穆如玉舒了口气,脑子里不由想起马晋的提议。

“娘娘,恕奴婢多嘴……”秋盈蹙着眉,极为想不通的看向穆如玉,“定都侯在这件事上,好像没占什么便宜啊!”

“他不是说了,希望周国可以一统中原。”穆如玉说的云淡风轻。

秋盈还是不理解,“这种事会不会太虚无缥缈?”

“你不了解他,当年本宫曾听那个女人评价过定都侯,虽好战但善战,他是天生将才,最不喜欢的是天下太平,最喜欢的是天下大乱,江山易改本性难稳,当年因为那个女人,定都侯几次撺掇朱裴麒灭韩都没成功,这会儿那个女人死了,再也没有人能压制住他体内蠢蠢欲动的好战之心……”

“那个女人既然知道定都侯危险,为何……”秋盈不解。

“惜才。”穆如玉冷笑,“那个女人死的一点儿都不冤,成大事者偏生了一颗圣母心,她以为自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吗!”

想到穆挽风,穆如玉心生恨意!

如果不是穆挽风把自己带到权力中心,她就不会对权力滋生出欲念。

现如今,她就不会尝到求而不得的痛苦!

大恩成仇,不过如此……

翌日,武院课业由各自修习改为初级试练。

顾名思义,初级试练就是简单的预热阶段,为真正试练作准备。

试练四人一组,共五组。

地点为后山,目标是蛇。

以数量为准,多者胜出。

朝徽一句废话都没说,几句之后就把二十位新生全部送进后山试练场。

“一山你说,朝教习是不是脑子有病,大冬天逮蛇,他就看不得人家睡个好觉吗?”自打入山,婴狐就没停止过牢骚。

钟一山止步,冷冷看向婴狐,“刚才顿星云想与我一路,你为何不去侯玦那里?”

彼时入山,四人商量好走两条路,这样抓捕机会多一点。

钟一山深以为然时,顿星云主动过来,硬让婴狐给挤到旁边。

“我干嘛要那么识实务?”婴狐挑眉,“再说我不喜欢跟侯玦一起。”

“我也不喜欢跟你一起。”钟一山转身前行,他很清楚朝徽让他们抓蛇的用意,能够凭内力感受到来自地下的气息,是检验内修的最好方法。

“没关系,我喜欢跟你一起就行了。”婴狐跟在钟一山身后,“你等等我啊,一会儿能不能有狼……”

‘噗……’

婴狐音落之际,钟一山陡然止步,抬手间木剑狠插进地面!

挑起时,一道血箭狂喷,尘土漫天。

眼见钟一山将剑尖那条蛇拽下来,扔进背后篓子里,婴狐呆了呆,“你这样会不会太残忍?”

“战场杀敌,你若不残忍就等着被残忍。”钟一山继续前行。

她记得有一次,曾心善放过敌军来偷袭她的刺客,结果那刺客反扑,害她失去二十几名士兵。

有时候,对敌人绝命不仅仅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跟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负责。

我们不能说谁坏,那是战争。

婴狐并不能理解这句话对钟一山的意义,悻悻耸肩,他这辈子怕是没什么机会上战场。

不远处,钟一山看到了范涟漪。

“她好像不怎么待见你。”婴狐紧跟两步凑过来,语气怎么听都像幸灾乐祸。

钟一山止步,冰冷目光直接落在婴狐脸上。

婴狐则无比真诚的发出疑问,“范涟漪在那边你看我做什么?”

没等钟一山开口,婴狐一副了然之态,大步走到前面双手插腰,“范涟漪你想打架是吗!来啊,本公子不怕你!”

身后,钟一山狂滴冷汗。

事上无难事,只怕有损友!

就他那眼神儿,是让婴狐过去拉仇恨的意思咩?

然而让钟一山没有想到的是,一向嚣张跋扈的范涟漪竟然没有接话,只狠狠瞪他几眼便绕路走开了。

难得!

好像自范涟漪再来武院之后,整个人收敛不少。

“我听说范涟漪跟他们那组不和,好像还被打过一次。”婴狐走回来时,十分八卦开口。

钟一山点头,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如果你抓不到蛇,我们也会用同样的方法促你进步。”钟一山声色无情道。

“我不是不抓,我怕蛇,真怕蛇,可怕可怕了!”婴狐想了想,“我把自己软肋暴露给你,公平起见,你能不能也说说自己怕什么?”

钟一山凌厉目光犹如鹰利。

我怕我一不小心就把你打死了……

远处,绿沉小筑。

周生良的目光由始至终都没离开过婴狐。

是以,温去病忽然对婴狐生出怜悯之心。

像周生良这么炙热的眼神,他见过几次,最后一次是半年前。

“我已经老了,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收他为徒。”周生良此言一出,温去病便知道婴狐完了。

要说周生良这辈子最大的爱好,就是收徒。

但迄今为止,他就只有三个出徒的门生。

关于这件事,温去病曾与当今武林盟主黎别奕,也就是周生良最不争气的那个徒弟探讨过。

拿黎别奕话说,他能成为周生良的门生,并且坚持到了最后,不是因为他武功好。

正是因为他武功不好,才会有这样的结果。

因为武功不好,他没有在前任师兄们暗自组织的集体大逃亡中胜利出逃,后来独自作战又被逮回去几次。

即便知道前两位出徒的门生有多高成就,还是没有人愿意成为老东西的徒弟,你知道为什么吗?

温去病记得黎别奕这样问过他。

因为周生良喜欢挑战极限,而生命对每个人来说只有一次,虽然我已经出徒,但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还是想在那个时候与师兄们一起逃走……

鱼市衡水门。

范鄞知道曹啸死了,也知道上面委派了新的衡水门门主。

按规矩,新任门主当在三日内,到他府上交代相关事宜。

可范鄞足足等了十日,直到禄锡坊与红锡坊在鱼市里斗的如火如荼,他都没把梦禄给等出来。

此刻衡水门,梦禄正在煮茶。

范鄞气势汹汹而入,看到梦禄时愣住。

这是人是鬼?

矮桌旁边,梦禄手里握着红木制成的小勺,轻轻舀出五子仙毫后放入骨瓷茶杯,再用开水淋过,雾气混合着茶气袅袅升起,满室茶香。

“同样的茶叶在不同人手里,煮出来的味道大相径庭,范大人知道为什么吗?”相比范鄞横眉冷对,梦禄悠然自得。

“本官在此,你还不过来请罪!”范鄞怒喝。

梦禄提起紫砂茶壶,壶嘴从低处向高处缓慢移动,“因为心性,心性不仅能决定茶的味道,还能决定一个人的成败跟命运。”

“你简直……”就在范鄞欲动手之际,眼前忽闪。

待他垂目,分明看到三根五子仙毫落在脚下,入地三寸。

如此高深的内力,范鄞自认不敌,“你想如何?”

梦禄用那只漆黑的左手端起茶杯,在鼻端轻嗅时露出微笑,转过杯口品尝,之后十分满意的点点头,“范大人这话从何问起?”

“鱼市一直都是由本官罩着,你作为新上任的衡水门门主,难不成还要让本官跟你交代?”范鄞怒意不减,寒目如冰。

梦禄搁下茶杯,有些茫然抬起头,“怎么,衡水门不是由太子殿下罩着吗?”

范鄞噎喉。

事实如此。

见范鄞不开口,梦禄讪讪一笑,“太子殿下有多久没召见过范大人了?”

“那又如何?”范鄞暗自握拳,冷冷问道。

“既然太子殿下没与范大人讲,那便由我来说。”梦禄缓慢起身,黑白长袍配上那副阴阳脸,鬼魅瘆人的效果特别突出,“太子殿下已将衡水门全权交于本门主,从现在开始,鱼市里发生的任何事,本门主只需要对太子殿下负责,除此之外,任何人不得过问干涉。”

“不可能!”范鄞惊怒。

“范大人不信可入宫问问,不必在这里摆威逞强。”阴柔声音生出凉薄之意,梦禄挥手间,十几个衡水门打手从外面进来。

范鄞知道这些江湖人粗俗,权衡之后转身,暴戾而去。

看着范鄞离开的背影,梦禄猩红薄唇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挥手退了众人。

厅内一片沉寂,梦禄缓慢抬头,视线落向厅顶横梁。

自奸妃一案后,衡水门有过一次大的装潢,该换的能换的全都换了,屋顶横梁亦被重新粉饰过。

所以除了梦禄,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知道,横梁靠左的地方,曾有一枚霜降印记……

皇宫,含光殿。

顾慎华一身雍容坐在梳妆台前,由着流珠替她盘起青丝。

铜镜里,曾经艳绝芳华的容颜,已经爬上岁月的痕迹,往事已矣,她再也不是那个皇城第一美女,属于她的那个年代也终于一去不回。

“老了。”顾慎华喟然长叹,眼中闪过淡淡的落寞。

纵倾城无双,亦逃不过似水流年。

“娘娘才没老,娘娘比以前更美了呢!”流珠将一支飞凤簪插进发髻里,顿为镜中容颜增添不少颜色。

“就你会说话。”顾慎华抬手时,流珠将其扶起走向桌边,“本宫上次跟麒儿提了钟一山的事,这段时间他可有那方面的意思?”

“奴婢跟潘公公打听过,好像……”流珠犹豫。

顾慎华落座,“罢了,他若不喜龙阳之好也无妨,免得日后出什么乱子不好收场,毕竟钟一山跟穆挽风不同,他身后站着的除了镇北侯还有一个甄太后。”

“娘娘说的极是。”流珠附和应声。

“本宫想过,穆如玉这个女人我不喜欢,所以本宫的第一个孙子,万不能从她肚子里爬出来。”顾慎华想了想,看向流珠,“你觉得礼部尚书家的女儿如何?”

“娘娘说的是沈蓝嫣还是沈蓝月?”流珠狐疑问道。

“自然是沈蓝嫣,本宫可不想再找个舞刀弄枪的儿媳!”当年她对穆挽风客气,除了看在儿子的情份,更多是顾忌穆挽风手里那杆拜月|枪。

“娘娘这么一说,奴婢觉得那个沈蓝嫣还不错,之前文府考试她得第二,文采当是极好。”流珠很是赞同道。

“既然你也觉着不错,那就抽空旁敲侧击问问沈酥的意思……”顾慎华正要再开口,忽听外面有动静。

未等流珠出去,便见一红领黑褂的老太监跑进来,气喘吁吁满面喜庆,“老奴叩见皇后娘娘,皇上……皇上能动了!”

老太监叫丁福,自年轻时便跟在周皇身边,一直伺候到现在。

乍听丁福禀报,顾慎华脸色骤寒。

幸而流珠暗中提醒,她才作出该有的反应。

事实是周皇的确动了,但只是手指动了一下。

顾慎华为此把御医院里所有御医都叫过去,众议之后得出结论,丁福眼花。

是以,顾慎华以丁福辛劳为由,在周皇寝宫里多派了一个太监,之后还命御医院换药方……

而此时,钟一山正在延禧殿。

宫里发生那么大的事,延禧殿不可能没听到消息。

孙嬷嬷将事情来龙去脉细禀之后,甄太后只深叹一口气。

炕榻上,钟一山如何听不出来顾慎华的伎俩,她这是生怕皇上醒过来。

“珩儿这一生也是多波折……”甄太后只说了这一句,便又看向钟一山,转回到刚刚话题,“那杆拜月|枪|你用着可还顺手?”

或许在外人看来,甄太后对大周皇帝的态度过于冷漠。

钟一山却明白这其中的用心良苦。

前朝后宫永远都是没有硝烟的战场,这里面的争斗轻则丢官卸甲,重则满门被诛,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她前世就是最好的例子,躲得过明枪,没躲过暗箭。

纵是甄太后,亦不敢贸然去趟浑水。

不为别的,她还有自己要等的人没有回来……

“说起这件事,孙儿还要多谢皇祖母成全。”那日花无忌欲将拜月|枪|相赠时,钟一山有注意到甄太后的动作,他庆幸甄太后没有反对。

毕竟拜月枪|跟‘穆挽风’一样,视为不祥。

“祖母看你是真喜欢。”甄太后眸色略暗,声音怅然,“而且那样一杆好|枪,付了匠工多少心血,熔了也怪可惜。”

钟一山在延禧殿一直陪着甄太后,过了午膳方才离开。

皇宫东门,钟一山上了马车,立时就看到一个无比灿烂宛若朝阳般的笑容,出现在他面前。

是温去病。

钟一山已经不想问诸如‘你怎么会在这里’‘谁允许你上来的’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直接坐到对面,静静看过去。

“毕运回来了。”温去病风华无双的容颜上,一双眼亮烁如星辰。

钟一山动了动眼珠,“然后呢?”

“你不是想借他一用吗,我现在就借给你,二用也没问题。”温去病十分殷勤道。

有些事儿不提也就算了,提起来一肚子火。

钟一山不语,懒懒靠在车厢上,双手环胸,似笑非笑的看着温去病,等他说话。

“之前我不是给你写过一张五千万两的欠条嘛,如果方便的话,我希望你能把它还给我。”温去病不缺钱,天地商盟也不缺钱,但不缺钱并不代表就一定要大方。

钟一山一副了然之态,“如果温世子肯割爱把毕运送给我,这件事倒是可以商量。”

“你过分了啊,毕运就值五千万两银子?没有五千万两黄金我不可能送给你!”温去病其实都已经准备好,钟一山敢给,他就真送!

对于温去病叫价,钟一山无比高冷又不屑的送他一声呵呵。

暗处,毕运忽然有种其实被三公主淋些蜡油也没什么的错觉,原来他只值五千万两黄金……

且不管暗处毕运如何辛酸,钟一山明确拒绝了。

温去病不甘心,“说吧,你怎么才肯还我欠条?”

“如果你肯叫我一声大爷……”

“大爷!”温去病根本没容钟一山把话说完,痛快又利索的喊出来,感情也是特别丰富。

钟一山盯了温去病半晌,脸色愈渐寒凉。

他错了,一个没心没肺的人能多看重尊严?

“原来就算你叫我一声大爷,我也没办法把欠条还给你。”

当‘如果’变成现实之后,钟一山得出这样的结论。

这次换成温去病沉默。

有两种声音在他脑海里无限循环,弄死钟一山五千万两就不用还了!

弄死钟一山八千万两就没人还了!

钟一山,你赢了。

就在温去病想要开口妥协的时候,钟一山突兀起身,猛然靠近。

如此近的距离,温去病竟然看不到钟一山脸上有任何瑕疵,每一根睫毛都是那么完美,精致的五官如琼花碎玉,美而无言。

呼吸落在耳边,温去病脸颊刷的红了。

“钟一山,那什么……钱债肉偿这种糊涂账的事,本世子真的没办法做到……”

“鬼面佛……”马车滚滚,钟一山透过侧帘缝隙,紧盯着刚刚走过去的人影,凝眸沉思。

温去病闻声回头,视线本能朝着钟一山的方向看过去,果真有一身着黑色大氅,头戴斗笠的身影默默走在大街上,看样子并不是很起眼。

“鬼面佛是谁?”温去病看似懵懂,实则暗惊。

直至那抹身影淡出视线,钟一山方才坐回到自己位置,“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画皮师,只要给钱他什么都干,他怎么会来皇城……”

钟一山的质疑在温去病这里有了答案。

穆挽风遇害当日并没有召集十三将将主入宫,而是有人假传穆挽风之令,将他们齐集到重华殿。

正因为此,朱裴麒才敢做的那样决绝,因为没有后患!

在很多聪明人眼里,假传召令的必然是朱裴麒,可据温去病所知,传令者是十三将将主中的一位。

他不知道这一位是谁,但他知道这一位定知朱裴麒企图,与其勾结才致穆挽风惨死白衣殿。

如果十三将将主没有入宫,朱裴麒就不会决意在那一日动手。

他或许就能赶回来……

至于那个叛徒,如果活着定不会以真面目示人,那画皮师就是他最好的选择。

而今鬼面佛来了,他应该很快就能找到那个叛徒……

对于当日之事,钟一山与温去病想法一致,她猜到朱裴麒假传召令,却没猜到传召者会是十三将的将主。

所以对于鬼面佛来皇城这件事,她只是好奇,并没有温去病那么深刻的分析。

马车停在鱼市岔路,钟一山把温去病‘请’下去之后,直接去了鱼市。

之前因为梦禄突然出现,钟一山并没有见到红娘。

这会儿林飞鹰已然将红娘约去食岛馆,他要见见这位江湖高手。

食岛馆厅房左侧有一扇朱漆红门,门内是一条较窄的通道,连接着食岛馆内部的秘密会客室。

室内装潢简单低调又不失稳重,隐隐透着一股江湖气,与林飞鹰的性格跟气度很是相附。

钟一山走进会客室时,红娘正在品茶。

“红老板久等。”钟一山一袭雪色长袍,依旧覆着面罩,拱起手腕。

红娘盈盈起身回礼,“大人客气了。”

相视瞬间,二人好似心有灵犀般彼此欣赏。

钟一山喜欢红娘的沉稳,大方。

红娘看中钟一山的镇定,果敢。

有些时候是敌是友,只需要一眼。

“想必红老板已经猜到我约你见面的用意。”钟一山落座后直言,“禄锡坊出现在鱼市这件事,不知红老板有何看法?”

“食岛馆的看法,便是我的看法。”红娘温柔启唇,一颦一笑皆倾城。

钟一山私以为这才叫美人,无明珠耀身自能夺日月之辉,不用刻意妆扮便能让人赏心悦目。

莫名的,钟一山忽然想到梦禄,倘若她能素面示人,应该是个极美的女子。

“之前林老差人送过去的五千万两,便是食岛馆的看法。”钟一山说话时自怀里取出一张字条,“当然,那些还不够……”

红娘接过字条,轻轻打开时愣住。

“我知红锡坊在鲻州有一座锡铁矿,产量可观且每年都会有盈余。”钟一山说的委婉,说白了就是有卖不出去的货。

红娘点头,“的确。”

“禄锡坊的锡矿来源于茨城,但茨城那座锡矿山产量并不高,红老板若在这个时候,将自己手里囤积的锡矿低价抛售,他们一定会收。”钟一山正色开口。

红娘可以理解食岛馆能查到她背后那座矿山,毕竟她当初放过消息。

可她不敢相信眼前男子,竟然连衡水门的底细都查的这么清楚,做生意,最忌讳的就是被人抓住跟脚。

“为了弥补红锡坊的损失,我与林老决定从现在开始,不再收取红锡坊应该缴给食岛馆的那一成纯利。”

钟一山的大方让红娘惊呆了,“公子说的可真?”

“除非食岛馆倒,否则这句话一直作数。”钟一山声音坚定,如发誓言。

如此,红锡坊在与禄锡坊的这场价格战中,注定是赢家。

钟一山可以坐等梦禄把命送过来的那一日了……

午夜月,寒风袭,暗淡星空寥寥可数的几颗星,疲倦的眨着眼睛。

鱼市一片沉寂。

衡水门内,梦禄仿佛幽魂般坐在主位上,任由那抹黑色身影缓慢走进厅门。

微弱烛光的映衬下,被黑色斗笠遮住的那张脸愈渐清晰。

很普通的一张脸,即便见过数面也不会让人有任何印象,毫无特点可言。

而拥有这样一张脸的人,就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画皮师,鬼面佛。

“我不是说过,时间一到我会去找你。”座上,梦禄对这个人的出现,很不满意。

那人不甚在意,“你是我迄今为止最完美的作品,我不能允许这样一副惊为天人的作品,有一点点的意外发生。”

鬼面佛一步步走向主位,止步时用手指勾起芒种下颚,“只差最后一步,你就可以永远拥有这张举世无双的容颜。”

梦禄讨厌这只手,每碰一下他就会觉得恶心。

“而且,你答应过,会做满五十次。”鬼面佛的手已经开始向下移,不断扯开挡在指尖的阻碍。

这是第五十次,也是最后一次……

时间过了很久,当梦禄弯下腰将地上的衣服,一件件穿起来之后,转身时鬼面佛正坐在主位上,饶有兴致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何必回来,跟着我不好吗?”

“东西。”梦禄摊开手掌,冷冷道。

鬼面佛耸肩,自怀里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药丸,“吃了它,你这张脸就可以万年不腐,不过作为画皮师,我还是要问你一句,之前那张脸真的不要了?这是你最后的选择。”

梦禄没开口,直接将药丸吞咽下去。

“生意到此结束。”鬼面佛颇为惋惜摇摇头,起身走下玉石阶梯,“放心,从今以后我不会来找你……”

擦肩而过时,鬼面佛身子突然一挺,僵直站在原地。

“这还不够。”梦禄的手,插进了鬼面佛胸口,“金刚不坏之身?”

鬼面佛惊恐低头,分明看到左胸前,一只血手正握着一颗怦然跳动的心脏,那是他的!

“呃……”撕心之痛充斥着身体的每个细胞,鬼面佛五官骤然扭曲,“啊……啊!”

梦禄毫不怜惜当着鬼面佛的面,捏碎他的心脏。

鲜血溅洒,落了满地殷红。

“这个世上,只有死人才会让我放心。”看着倒在地上的鬼面佛,梦禄从袖内取出一个瓷瓶,打开时将里面的粉末洒在尸体上,“戏都已经落幕了,你还不出来鼓掌?”

范鄞从未有一刻如此害怕,他应该躲在暗处,可双腿却不听使唤的走出来。

看着地上的尸体腾起浓烟,不断发出‘嗞嗞’声,范鄞狠狠噎喉,“你……你是男人?”

刚刚|欢|好的那一段,他看的清楚。

梦禄笑道,“我从未说过我是女人。”

“你到底是谁?太子殿下怎么会用你这种人!”面对芒种那张阴阳脸,范鄞越发惧怕后退。

梦禄笑了,难得两边唇角都勾起来,“范大人这么聪明,难道想不出这里面的来龙去脉?”

范鄞强逼自己镇定,太子殿下一直谨小慎微,断不会贸然启用外人接手鱼市。

既然不是外人,那眼前之人必定是亲信。

到底是谁?

又为什么会改头换面?

“你该不会是鹿牙吧?”范鄞惊恐猜测。

梦禄有些失望的摇摇头,“鹿牙从未在人前摘过面具,我若是鹿牙,又何必受这种屈辱找上鬼面佛?”

“不是鹿牙……那会是谁?奸妃已死,太子殿下的人大可不必掩面示人!”范鄞不停噎喉,整个身子都在发抖,“除非……不……不可能……”

梦禄长叹口气,“除非我是奸妃的人,可太子殿下又为何会让奸妃留下的人掌管鱼市,对不对?”

范鄞承认,他的确有这样的疑惑。

“因为我背叛了穆挽风。”梦禄踩着悠缓的步子走向范鄞,见范鄞转身欲跑出正厅时,袖内银针飞射,封住他几处大穴。

“你要干什么?”生死面前,谁也做不到面

不改色。

“我以为范大人会先问,你是谁。”梦禄转到范鄞面前,猩红薄唇勾出一个诡异的微笑,表情阴森骇人,“我是惊蛰。”

“惊将主?你……你不是死在白衣殿了!怎么会……”范鄞惊呼,瞳孔不断放大。

梦禄伸出手,虎口擒在范鄞脖颈位置,慢慢往上提,“死的那个是假的,只不过是朱裴麒身边一位死士,易容成我的样子而已,因为惊蛰死了,所以我就只能是梦禄……”

“呃……呃……”范鄞脸色惨白,额头青筋突迸,胸口因为空气稀薄而变得几欲窒息。

他想挣扎,可全身几处大穴被封,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惊蛰,在自己面前露出诡异笑容。

“知道我为何要把这些事告诉你吗?”梦禄无比缓慢收紧虎口,“因为我需要找一个杀死你的理由。”

范鄞后悔,他想开口求饶,可惜梦禄没给他机会。

看着提在手里已经断气的范鄞,梦禄阴蛰美眸溢出一抹寒光,“知道我为何要杀你吗?因为你曾对霜降不敬……”

夜风愈寒,凉透人心。

翌日清晨,钟一山用早膳时,脑子里还都是鬼面佛的影子,不想黔尘说完一句话后,他刚喝进嘴里的粥立时喷了。

范鄞自杀?

以他对谢晋的了解,就算近段时间有些郁郁不得志,但也绝对没到生无可恋的地步,范鄞怎么可能自杀!

如果不是自杀,就是他杀!

除了朱裴麒,钟一山想不到谁还会对范鄞动手,可是没有理由。

莫说范鄞对朱裴麒一向忠诚,就算差事上办的不如意,朱裴麒也不致用这种极端手段对付自己人。

倘若如此,朱裴麒让那些死心塌地跟着他的人怎么想?

办事不利就要死?

钟一山只觉事情远没有他想象那么简单,直接拭净嘴角起身离开镇北侯府。

幽市,天地商盟。

温去病猜到钟一山会来,只是没想到会来这么快。

二楼雅间,温去病一袭紫衣,金色面具,明明未以真面目示人,却让钟一山本能尊崇,甚至有些敬畏。

面对眼前之人,钟一山道明来意。

他希望天地商盟能替他打听鬼面佛的下落,“除此之外,一山今晨听到兵部侍郎范鄞,在自己书房上吊自杀的消息,不知盟主对此事有何看法?”

温去病也是刚知道这个消息,至于看法么,“本盟主不理朝中之事。”

钟一山恍然想到,幽市与大周朝廷的确有过这样的约定,“是我唐突。”

“容我问一句,钟二公子如何得知鬼面佛来了皇城?”昨日马车上温去病就想问,只是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某人给撵下去了。

不过他也想到了,当时就算他问钟一山也未必会答,搞不好还能送他一句意义无比强大的,呵呵。

所以说,温去病对钟一山的了解,多么透彻。

此时钟一山就是这样想的,如果对面之人是温去病,他根本不会回答。

但换成颜回,他便想着,如何回答才能更周全。

“前些年一山因为脸上胎记,曾去找过鬼面佛,那时他易容的样子,便是一山昨日见到的样子。”

当年她的确因为鹿牙的事,去找过鬼面佛,不想鬼面佛竟然对她提出十分过分的要求,所以她一时没忍住动了手,在鬼面佛左手背上留下一道长疤。

不过相比她以前做好事,绝|逼要留名的脾性,那次她‘怂’了。

因为关系到鹿牙身份,她在把鬼面佛拍到墙上,又烧了他的房子之后,潇洒扬长而去,只给鬼面佛留下一个缥缈的背影……

“本盟主会注意鬼面佛的动向。”事实上,温去病回来后有派人去查,只是到现在都没有消息传回来。

正事聊完,钟一山起身欲走时,温去病下意识张开嘴,却未出声。

温去病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在钟一山面前揭穿他是鹿牙这件事,要不要询问他对十三将将主的看法。

到底哪一个,长的像叛徒。

到最后,温去病放弃了。

他怕钟一山会深究,有些事深究下去就很难停下来……

皇宫,御书房。

朱裴麒冷眼看向对面梦禄,幽深寒眸滚动着浓烈窅黑。

“为什么要杀范鄞?”

“他看到鬼面佛入衡水门,而且听到了很多不该他知道的事。”纵朱裴麒勃然大怒,梦禄却不甚在意,悠然直立于龙案前,不卑不亢。

朱裴麒深吁口气,尽量缓和,“那你也不该立时就取他性命,至少要与本太子商量一下,他才从兵部尚书的位子调下去,这一死,那些追随本太子的臣子们会怎么想!”

梦禄动了动眉梢,“太子殿下终要称帝,心中所想不该只有那些臣服的官员,范鄞之死无疑会让朝中余下臣子,看到太子殿下公正严明,自然心生向往,属下看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朱裴麒不想与梦禄多作计较,“以后出现这种事……”

“若非逼不得已,奴家定先请示太子殿下。”梦禄并未拱拳,而是将双手叠在腰际,深深施礼,动作妩媚更胜女子。

朱裴麒内心一阵恶寒。

穆挽风,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鱼市那边如何?”朱裴麒转了话题。

梦禄平身,“属下也正想问太子殿下,对逍遥王是个什么态度。”

提起那位皇叔,朱裴麒眸色转凉,“本太子没想针对任何人,你该知道本太子想要的是什么。”

“知道,太子殿下想要的是整个鱼市。”梦禄挺直身姿,阴阳脸上露出一抹自信,“刚好,属下想要的也是这个……”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潘泉贵的声音。

大概意思是穆侧妃已经准备好了晚膳,希望朱裴麒今晚可以过去。

为此,秋盈已经来了不下十次。

朱裴麒没说去与不去,只应一声知道了。

待潘泉贵退下,梦禄方才抿唇,“太子殿下还留着那个女人作甚?”

“奸妃一案有她的功劳。”朱裴麒对穆如玉无爱,留着她只不过是为了彰显自己仁德,奸妃一案死的都是该死之人,无辜如穆如玉,即便是穆挽风的亲妹妹,依旧可以风光无限。

梦禄没再开口,恭敬退出御书房。

凭着绝顶轻功,梦禄避开宫中所有眼线,却在经过重华殿时停下脚步。

昔日金碧辉煌的宫殿再无生机,唯有绕在破败朱漆木门上的铁锁链,在寒风的鼓动下哗啦作响。

“知道我为何要背叛你吗?”梦禄默默站在殿门,黑白相间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却又似拥有太多表情。

因为……

一品堂,密室。

伍庸好像有很久没看到温去病了,以致于温去病从石门后面走出来的时候,他还愣了愣。

“是不是我太久不出现,你都想不起来我是谁了?”温去病行至案台前,广袖一挥,十分洒脱坐到紫檀木椅上,唇角扬起绝美弧度,“要不要本世子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

“不用,别人不敢说,你化成灰我都认识。”伍庸冷冷看了温去病一眼,“听说外面很乱?”

“是不太平。”温去病双臂往后一搭,慵懒靠在椅背上,神色渐渐肃凝,下意识的长叹一口气。

伍庸这回真愣了,印象中上这世上好像没什么事能难住眼前这位,他亦很少见温去病有唉声叹气的时候。

“外面真有那么乱?”伍庸搁下手中药杵,狐疑问道。

温去病想了想,点头道,“我怎么就没想到鬼面佛,那叛徒若想存活于世必定要换一张脸……如今鬼面佛才出现在皇城就失踪了,哎你说,我是不是养了一群废物!”

伍庸重新拿起药杵,“鬼面佛行走江湖千人千面,谁能一眼就认出来。”

“钟一山啊!他一眼就认出鬼面佛了!”温去病至今想起来还在拍大腿,彼时他就该拉着钟一山跟上鬼面佛,现在好了,连个鬼影都找不到,“本世子在跟你说话,你能不能先把药杵放下?”

“我不想让人觉得我是个废物。”

“……”

伍庸当然不是废物,即便顾慎华把周皇的药方换掉,他依旧可以在送入皇宫的药材上动手脚,只要药效连续不断在周皇身上发挥作用,不过半年,周皇必然会醒。

经过这一次,伍庸也换了药方,他不会让周皇一点一点的有知觉,那样只会给宫里许多人反应的机会。

所以周皇会醒的很突然……

要说范鄞之死,最不能接受的人就是范涟漪。

她根本就不相信父亲会上吊自杀,更跑去刑部公堂击鼓鸣冤。

只是范涟漪鼓敲烂了嗓子喊哑了,刑部大堂的门也没有敞开。

期间有几个衙役好心过去劝解,仵作验明正身,案子已经结了。

范涟漪非但不听,还将几个衙役打的鼻青脸肿。

换作旁人,陶戊戌早就让衙役把她拉去天牢,不过死者为大又同朝为官,他权当是给范鄞面子才没有为难范涟漪。

范涟漪最终绝望离开。

范府的丧事办的异常体面,尴尬的却是灵堂前拜祭上香的人,寥寥可数。

朱裴麒手底下的那些人,以为范鄞之死是上面对他办事不利的惩处,纷纷不敢去。

余下朝臣知道范鄞是朱裴麒手下的人,又都不屑去。

范鄞荣耀半生,未曾想死后如此凄凉。

期间,钟宏有去找过朱裴麒,委婉提出想让自己儿子填补兵部侍郎的空缺。

朱裴麒没同意,不为别的,钟长明资历不够,但也表示会在兵部给钟长明找件差事,至少不会被调出皇城。

镇北侯府西院,陈凝秀想来想去都觉着不对,“老爷,太子殿下不会对你有什么不满意吧?”

钟宏搁下茶杯,听到声音时抬头,“为什么?”

“如果太子殿下对你满意,那为什么不让长明填上兵部侍郎的位子。”陈凝秀迈步走过来,提壶将茶杯斟满。

“不是跟你说了,长明资历不够。”

“什么资历不够啊,行不行还不是太子殿下一句话的事儿!说实在的,妾身真替老爷不值,兢兢业业为太子殿下守着半壁江山,结果只落个礼部侍郎的差事,这会儿求到太子殿下头上,却只给长明一个兵部主事的小官儿……”

“闭嘴!”

陈凝秀正发牢骚的时候,钟宏突然重重落杯,目露寒光。

“老爷……”

“妇人之见!你懂什么!”钟宏紧张看向窗外,视线回落在陈凝秀身上时,寒意更浓,“太子殿下能给长明兵部主事的差事,已经算是恩典,你也不想想范鄞怎么死的!”

陈凝秀不知内情,“不是说上吊自杀吗?”

“自杀?”钟宏冷笑,“范鄞也是从大风大浪里走过来的人物,若稍稍不得意就自杀,他根本坐不上兵部尚书的位置!”

“不是自杀……”陈凝秀好似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事,小心凑到钟宏身边,“那是谁杀的?”

钟宏瞥了陈凝秀一眼,复又端起茶杯。

当初娶这女人时除了陈氏背景,再就是看中她还有些小聪明,不想这么多年磨砺,那股聪明劲儿不见长,反倒越来越蠢了。

“难不成还能是……太子殿下!”陈凝秀声音太大,吓的钟宏直接喷了。

看着陈凝秀那张冒着热气的脸,脸上还挂着两片嫩绿的茶叶,钟宏简直不能再火大,“嚷这么大声,你怕别人听不到吗!”

“外面有人?”陈凝秀激动起身跑出去,半晌后回来,“老爷放心,外面没人!”

其实陈凝秀只是因为太过震惊,以她的智商,不至如此。

钟宏告诉陈凝秀,如果她只拿朱裴麒当太子看就大错特错,现在的朱裴麒,俨然已经将自己摆在帝王之尊的位置上,处事自然不会像以前那般只考虑手下人的利益。

是以,范鄞之死并没有引起局势变化,却在人心里掀起不小的波澜……

太学院,棋室。

温去病在前面竖起的楸木棋盘上摆下残局,才一转身的功夫,钟一山跟沈蓝嫣几乎同时起身。

棋室里顿时一阵唏嘘,这种智力上的差距,的确让人难以接受。

温去病放走沈蓝嫣之后,来到钟一山身边,左看右看就是不说话。

“敢耽误我去武院,后果自负。”钟一山压低声音,冷冷开口。

温去病就跟没听到一样,“本教习觉得你这残局解的有问题啊!”

“你眼睛什么时候瞎了?”钟一山磨牙,明明他棋盘上的棋子,跟前面沈蓝嫣的一模一样。

“咳……”温去病老脸略有些红,“你可以走了。”

钟一山离开棋室之后直接去了武院,不想婴狐迎面而来。

第一句话就是我恨你!

钟一山其实想说恨我的人这么多你算老几,但在看到婴狐脸上肿胀起来的巴掌印时皱眉,“谁打的?”

婴狐虽然不似温去病那般芳华无双,但也是阳光好少年,如今脸被毁成这副模样,下手的人未免太狠了些。

但在婴狐看来,谁打的不是问题。

问题是为什么只打我一个!

据婴狐口述,之前那场武院试练不是比抓蛇嘛,后来他在钟一山的‘激励’下抓了十条。

然后就被绿沉小筑周生良找去了。

周生良说那些蛇是他养的,婴狐抓了十条就要受到相应的惩罚。

惩罚是打脸,不过婴狐可以躲。

“你为何不躲?”钟一山惊讶不已,婴狐看起来不像是那么老实的孩子啊。

婴狐呵呵了。

他没躲?

这不是没躲过吗!

再然后,婴狐想着自己最多也就抓了十条,顿星云跟侯玦少说也抓了七八十条,挨的巴掌怎么都比他多,那一张张俊美的小脸蛋儿,简直就是不能见人的节奏。

但、可、是。

就只有他自己被叫去绿沉小筑,就只有他自己活生生挨了周生良十个巴掌!

“为什么?”婴狐幽怨看向钟一山,悲愤不已。

钟一山想了想,“许是因为你抓的那十条,刚好就是他养的。”

“我觉得他是想让我死。”婴狐跟在钟一山身后,牙齿咬的咯咯响,“但我是不会屈服的,只要我不死,总能等到他死的那一日!”

钟一山私以为,这话没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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