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条阴暗的地道里，塑料外壳老化的断裂处被电胶布粘合，几声滋滋的响声过后，走廊顶端的通风口里又亮起一排的灯。

强度亮光的手提屏幕上也终于显示出装在暗处备用摄像头记录的画面。

被林再思毁掉的控制感再度归来。

黑白的电流划过，不知是电线连接不好，信号原因还是摄像头质量问题，清晰的屏幕闪了闪，变成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画质。

或者说，三十几年前的电影画质。

深邃的光影塑造出厚重的氛围，灰色投影中瘦削立体和略带掉帧质感的人物，以及空旷的走廊里因为房间门大开而传出的呼呼风声。

有人躲在镜头前，闭眼感受阴冷潮湿的风，飘然的享受中，畅想那部未能拍完的电影……

远道而来的客人啊，那位最为美丽的，最为优雅的女孩，我看见她细白的手敲打在我的皮肤之上，听见她轻柔细腻的嗓音，询问这里有人吗？

有，当然有，所以，我美丽的孩子，请进。

我看着你，你与你那些可悲可怜的猪猡，穿过我的皮肤，进入我的躯体。踏踏踏，踏踏踏……满是污泥的球鞋磋磨着我肠壁，只有你，只有你我的孩子，你在进入前用仅剩的纸巾擦干了鞋底的细沙，你说，这是客人的礼数。

也只有你，拥有客人的礼数。

哦，这才呆多久，就毁了大半的家具？你的朋友真是无礼，这里当然没有吃的。

咦，想走了？你们没有通讯工具，没有交通工具，怎么走？发疯就发疯，砸我这里做什么，真是没有家教。还好，我最会教导孩子。吓一吓，打一打就好了，都是这样的，只要没死，都可以。

啊，你被欺负了？他们找不到谁装鬼就认为是你做的？让我看看，嘶，都破皮了，那个女人真是可恶，怎么能推你呢？她瞎了一只眼睛又不是你做的，谁让她晚上睡不着要去看我的秘密呢？

唉，你喜欢你哥哥？哦，我们可是知音呢！

他却不喜欢你？那他可真没眼光，谁都知道，你才是最美的那位。

不然——我来帮你。为什么？因为我喜欢你，就像母亲喜欢孩子一样，所以我会帮你拿到你想要的一切。

包括哥哥。

所以，来吧，来吧，躺在我的细胞之上。

听见了吗，我为你吟唱的歌曲，多空灵，多动听。哦，你的朋友真没有品味，怎么能说是招魂呢，来，快来，快躺下，快进入我的梦乡。

看见了吗，这里有蓝天，有白云，有阳光，有草地，有你所期望的美好春天，你能穿着白裙肆意踩在柔软嫩绿的草芽之上，享受你，享受我，享受爱。

是吧，你也很喜欢，对不对？

啊，太久了，真是太久了。你所做的一切，都在向我说明，你注定要被献祭给我——这座独立在海面之上，久经风霜的古堡，成为我荒芜寂寞山林里唯一能栖息的灵魂。

你该怎么去死呢，哦，你该怎么与我融合呢？孩子注定要和妈妈绑在一起，因为，你是我的血脉。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哦，我那些演变出自己思维的毛孔说，让你进来，门后面，总有你喜欢的。可我觉得不行，他们太脏了，每天接触不见日月的空气，灰尘堵塞，不适合你，我的孩子。

但对于你身边的那些，是最好的归宿，也是我最大的仁慈。

现在还不行，我会亲自让你动手。

至于你，我的孩子，来到我的胃里怎么样？你被软化，被腐蚀，被肢解，我们才能融合。

哦，不要害怕，那只是看起来像墙，对，你仔细摸摸，找到了吗，入口，对，对，就是那里。真聪明，我的孩子。

接下来要怎么做？

回头，对，这里没有树，你可以自己进来。哦，亲爱的，怎么会是陷阱呢，明明是步入天堂的阶梯。

第一步，脱离你的躯壳，除了禁锢你，它还会消耗你，将你的灵魂困在日益老去的皮囊里，太过分，这样不好。

去除枷锁，才能超脱。

啊，你做到了呢，真棒！

感受到了吗，我的孩子，我们成了一体。

好了，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了。

对，就是他们。

怎么，你还是想要他？

当然可以，不过他得心甘情愿，就像你一样。

要他之前，先解决其他人。

一口一个，一口一个，你看，骗他们进来，再吃掉，汲取他们血肉的营养，就是那么简单。

不要为他们担心，我很善良的，母亲，就该善良。看见墙上的画像了吗，这是他们的墓碑。

那么，就剩下最后一个了，你想怎么做呢。哦，你想亲自来？我的孩子，请允许我帮你，相信我，只要他愿意，只要他愿意为你去死……

在监控室里长达数秒的混合尖叫之后，有人踉跄地从十八号房间出来。

是夏泽修。

镜头里夏泽修那张沾染了污秽的脸都难掩他的仓惶，更别说凌乱扯破的衣服，只能扶着墙壁在廊道里狂奔，时不时回头张望，生怕身后有什么追上他。

身后的确有个人。

看着是任之祺。

长发被翻过来盖在脸上，宽大的白裙脏了大半，脚步虚浮着，手里握着一把长刀，刀尖向下，滴答滴答，滴滴答答……

发黑的液体滴落在地板上，与她深色的脚印融为一条即将干涸的水流，只不过流的不是水，是黏腻的血渍。

“哥哥，哥哥，你为什么要跑呢？”任之祺站在长廊中，拨开发丝，露出双眼，少女稚嫩的音色在两墙之间来回盘旋，诡异的天真让她看起来像是鬼片里被囚禁多年的少女。

任之祺舔着起皮的嘴唇，尝到溅在脸上的血味，混合着她下唇干裂的血丝，有点甜，有点苦。

她吐吐舌头，朝着前方继续走去：“那些骗子都被我弄死了，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了……”

你跑不掉的，哥哥，你跑不出这里的。

任之祺勾起嘴角，露出委屈，幽怨的笑容：“哥哥，快回来，妈妈，妈妈还在等我们呢。”

“我们去找那棵树，去找妈妈，妈妈，呜……啊啊啊……啊……”

悠长的歌声自任之祺之口唱出，虚无的，空灵的，勾魂的，叠过她的脚步声，一直走，一直走，刀尖朝下，在地板上划过，发出吱吱吱的叫声，尖利，耳鸣，像是催命符。

在灯光最亮的长廊尽头是一面墙，夏泽修被任之祺堵住。

“哥哥，我说了，”任之祺停下来，抡起长刀，刀背搭在胳膊上抹过，擦干了残留在刀面的血沫。少女天真不再，发帘之后细长的眼尾眯起，是猛兽捕猎前的蓄势，她凶狠道，“我们一起，才能去找妈妈，是吧——”

——蠢货，隔壁的房间不能躲吗！

——还愣着做什么，站在那里等死吗！

藏在天花板缝隙里的摄像头背对着任之祺，没能拍到她鬼一样的脸。灯光白花花地闪过，只见长刀没入，继而拔出，鲜红的血液从胸口溅出，糊了女鬼一脸，顺着发丝，落在地上。

夏泽修躬身，慢慢捂住伤口。镜头内流出汹涌的黑血，即将死去的人满脸不可置信，看向任之祺，低声惊呼：“……阿、丹？”

——阿、丹？

镜头前的人用牙齿磨着这个名字，阿丹，阿丹，阿丹……时隔三十多年的欣喜油然而生，又被怨恨覆灭，什么阿丹，才不是阿丹！

——不对，不对，不对！

夏泽修沿着墙壁滑落，留下背后的血红，滋滋滋，咔嚓——镜头变黑，一片白色雪花之后，任之祺尖笑着手舞足蹈，丢开长刀，拖着地上的死人：“妈妈，妈妈，我们来啦，啦啦啦啦，妈妈，我们来啦，我们去看电视吧……”

声音逐渐远去，依稀能辨认出任之祺的话语：“可好看了，黑白灰的天，黑白灰的地，还有我们的妈妈……”

如破烂人偶一样的人被拖走，消失在镜头里，他死了？

他怎么能被人杀死？

任之祺在做什么！这个蠢货，就该直接弄死她！

——可恶，可恶，可恶！

他该自杀，而不是被杀。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会死吗，他死了吗，他想起来了吗，不知道，要不要出去找他，对，出去找他！

他既然叫了那个名字，他肯定也想起来了，他不会死，只要能赶上，心脏那里什么都有，他会好的，只要能找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镜头前的人抖着腿，神经质地咬着指甲，在说服自己之后，啪地合上手提，转了转，跨入另一道血管，那是通往胃的道路。

踏踏踏，踏踏踏，急切又轻快的脚步，在细长的血管里来回穿梭，好快乐，好紧张，好害怕。

不要紧，不要紧，不要紧。

马上，这一切都要结束了，我的爱人。

在跨出血管口的一瞬间，周围亮起几双野狼一样的双眼。察觉不对，刚回身，徐不言递出那柄从外面捡回来的长刀，刀面闪过他的脸，没什么情绪：“我劝你最好别动。”

“是这样，我不喜欢动脑子，所以，我们只能逼你出来了。”林再思转着手里的棍子，嚣张又欠揍。

依旧是任之祺被抓进来的房间，依旧是灰灰的视野。任之祺穿着长袖瑟缩着躲在林再思背后，捂着脸，岔开手指，偷瞥从地道口出来的人。

夏泽修和陆晞正站在角落，借着电视机的灯光在用纸巾擦去脸上，身上的血浆。

“噁，好黏，”陆晞摘下头套，嫌弃万分地丢掉，“所以，为什么一定要我去？”

夏泽修搓着纸巾，头也不抬：“以小任的状态，我怕她没弄死我之前，先一刀捅死自己。”

虽然夏泽修的演技很烂，陆晞倒是出乎意料的可以。加上统哥给力，模糊了镜头，真的疯癫得很。

邬虑悄无声息地贴近，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被按住，钉在原地，移动不得。

这个TA，不是他，是她。

“一选一，是吧，”林再思wink，“卢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