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好意思麻烦他，只说自己没事，躺一会儿就好了。再次想关门却关不了，路折云的手很有存在感地扶在门框上，光线暗，看不清，他俯身凑近，确定她神色看上去不正常。

喻向挽又不知道他想干嘛，猝不及防五官放大在眼前，她心里突突跳，呼吸在那一刻都僵住了，直到听他问，“发烧了？还是吃坏肚子了？”

他问得平静，喻向挽心里还没落下，他人没退开，喻向挽只好往后让一让，避开他的视线，绞着手，“都不是……肚子疼……那、那个……”

肚子疼？路折云先是皱眉，她说得含糊，支支吾吾，看她躲闪的眼神，脸颊在黑夜里都能看出发着红。喻向挽在他的印象里，无论是第一次见面，她单薄瘦削的身影，小小一个，还是住的这段时间，她总是瑟缩着低着头，连她的五官在他眼里都是模糊的，一是他不记事，二是两人很少碰面，真碰上了她也很少正眼看他，所以在他眼里，她就是个小孩，完全没往那方面想。眼下一想她的年龄，旋即明了，偏过头，不自然地咳了咳，路折云盯着墙上贴得满墙早以为被撕掉的奖状，上面干干净净，“要给你煮点热水吗？”

家里没有饮水机，平时喝的都是冷水。

“或者是不是要喝什么红糖水？生姜茶？”他问。

“好、好像是吧。”喻向挽胡乱点头，她不知道，她也没喝过，她平时不是此次都疼，只是偶尔，疼也是自己捱过去，睡一晚就好，只是可能她一下午都在厕所里洗衣服刷鞋子，双手浸在冷水里，这次疼得异常得厉害，差点被晕厥过去。

找了一圈，家里没有红糖，路折云只在冰箱里找到两片生姜，也是打开冰箱才看到里面空空荡荡，什么吃的都没有，他不在家里吃饭，偶尔回来晚上会吃点，也是煮面条，但基本上次数很少，所以从来没打开冰箱看过，也没想过在家里的喻向挽白天吃什么。

他拿出那两片生姜，锅里烧开水，扔进去煮。

“你会做饭吗？”路折云背对着她，突然问。

“啊？会。”喻向挽反应慢了半拍答。

路折云点点头，没再问什么，握着锅勺搅，喻向挽站在房间门口，搓着手臂，显得有些无措，整个人贴着墙站，都没去饭桌上坐着。

“我在家，你不习惯？”

“啊？”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她心下一跳，“没、没有啊……”

这是他家，她能有什么习不习惯，不把她赶出去已经很好了。

只是不知道说什么而已。他不是她亲人，而她这个年纪，已经对性别有了清晰的认知与界限，和一个差不多大的异性住在一个屋子里，总归是会觉得有些尴尬。

路折云当然也知道这点，所以他也没多问。

半个小时后姜汤煮好了端上了桌，第一次喝着玩意儿，几口下肚，辣感很明显，喻向挽呛得直咳嗽，路折云手肘撑着桌面，掌心托着下巴，看她那反应，皱了皱眉，以为是不好喝，让她别喝倒了。

喻向挽摇头，端着碗咕噜咕噜地喝。

好不容易熬的，倒了多可惜，而且第一次有人给她煮姜汤……她就是撑死也要喝下去。

喻向挽整个脸埋在碗里，一口气喝完，放下空碗，胃里涨得满满的，但是很神奇，她果真不疼了，热流在身体里流窜，她觉得身体在发热，长期冰冷的手脚在此刻也有了一丝温度，心里熨帖着，很暖很舒服，抬头想感谢他，对面没人，她转过头，路折云站在沙发前，捞了件灰色连帽卫衣套在身上，看样子是要出门，她看过去的时候，他已经穿好了，正抬手理了理帽子。

喻向挽迟钝地眨了下眼，“你要出门吗？”

“嗯。”路折云说，“这个点，超市应该还没关门。”

嗯？

喻向挽还没反应过来。

路折云回头看她，“你有东西吗？”

东西？喻向挽先是愣住，而后反应过来，摇头，她出门太急，只带了钱、衣服、身份证那些随身的重要物品，完全忘了这茬。

路折云拿起茶几上的钥匙，喻向挽连忙站起来，“你、你一个人吗？我跟你一起吧。”

“不用。”路折云迈步朝门口走。

“那你知道买什么吗？”

这下换路折云愣住了，他哪知道，路折云没有什么姐姐妹妹，妈妈也在他很小的时候离开了家，一个男孩独自长大，这方面的事他哪了解。

看他不回复，喻向挽也了然，说了句等我下，她进房间换衣服，出门的时候，路折云已经站在了台阶下，喻向挽轻轻掩上门，捡起门口的那颗小石子卡住下面，路折云回头看了眼，收回视线，大步往前走，身后很快跟上小跑的步伐。

附近都是平房，一栋栋紧密挨着，小巷众多，阳光照不进来，墙面留着湿答答的青苔，两人走在巷子里，隔一段路有路灯，照着地面，投射出两道影子，一前一后。

不知穿过了多少条巷子后，他们到了超市，藏在居民楼的小店面，要不是跟着路折云，喻向挽估计都找不到。

门掩着，里面灯还没关，还有电视的声音传出来，路折云推开了门，门不高，上面还吊着个捕梦网，浅粉色的，看上去很廉价，路折云低了低头进去。

老板娘倚在柜台，边嗑瓜子边看电视，听到有人进来，她吐了瓜子皮，回头看了一眼，这一带都是常住居民，从小住到大不挪窝的，自然是认识路折云，对他说买什么自己看啊，路折云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他转过身对喻向挽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自己去买。

“我在这儿等你。”

“哦哦，好。”

老板娘本来都转过去准备继续看电视了，听到两人的对话，又瞥过来看，路折云个子高走在前面，把后面的人全挡住了，进来的时候她都没注意是两个人，直到喻向挽应声，张望着朝货架那边走，才看到是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视线她身上转了又转。

卖卫生间的货架在最里面的角落，喻向挽直直往里走，她自然是感受到了落在自己身上明晃晃打量的眼神，她刻意没看，等进去之后，才回过头，看到老板娘探出头视线越过货架盯着她瞧，和喻向挽目光对上，老板娘讪讪笑了笑，缩了回去，然后跟路折云说着什么，她听不清两人的对话，只好专心挑选货架上的东西。

小超市里牌子不多，很多她都没听过，她也没有固定要使用哪种牌子，她初潮来得晚，是在初一下学期的时候，那会儿她妈早就不见了，她爸也在外面打工，喻向挽住在外婆家，还是有一次在院子里外婆她们打麻将，喻向挽在一旁扫地，端着水果过来串门的邻居阿姨注意到了喻向挽裤子上的血迹，带着她去买卫生巾，跟她说了一些怎么使用、有哪些注意事项，喻向挽睁着眼睛朦朦胧胧听着，好奇盯着她手里拿着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带着她去付款，阿姨转过来看了她一眼，点了点鼻子，笑着说她不是小女孩了，要跟男孩子保持距离。

喻向挽愣了愣，而后点头。

在货架上随便挑了一样，喻向挽返回柜台，前面还站着一个等着结账的中年妇女，瞟了喻向挽手里的东西一眼忍不住多嘴，说，“小姑娘，这东西还是得用纯棉的，对身体好，别想着省钱，小时候不注意乱用，长大后小心妇科病找上门。”

余光注意到站在一旁的路折云，喻向挽耳朵红得快要滴血，胡乱点头嗯着，只想快点离开。

上了厕所出来的老板娘拿着蒲扇一扇子扇在那中年妇女胳膊上，“别吓唬人，一会儿给我退了，不要了。”

“行行行，快，结账。”

从超市出来，两人折返，路折云依旧走在前面，戴着卫衣帽子，长腿随意迈着，一手抄在兜里，一手提着个口袋。

刚才是路折云付的款，喻向挽没钱，在她尴尬无措的时候，他很自然地拿过柜台上那几包东西一起算账，然后找老板娘单独要了个黑色的口袋装进去后再递给她。

小小的口袋提在手里，喻向挽心里感激，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的背影，方才场面尴尬，她一心只想逃离，这会儿才注意到路折云手里也提了个大口袋，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买的，明明刚刚一直在门口等她。

他们走在一截宽敞的坡面上，临江，远处山峦重叠，江风吹过来，冷得她缩了下肩膀。

夜晚的月亮高悬，映着江面波光粼粼，路灯将两人的身影拉长，这样的景色平静而吸引人，喻向挽看得入神，没注意到前面已经走出好长一截路的人瞧见身后人没跟上来，只好停在转角处等她。

下过雨后的地面湿滑，喻向挽一个不小心脚底打滑，身体趔趄朝前，摇摇晃晃快要摔下去，手在半空中乱抓，下一秒，被人稳稳扶住。

在大脑还没作出反应的时候，路折云已经伸出了手，将面前的人接住。

距离倏地拉近，喻向挽仰起头，在对面漆黑干净的眼眸里看到自己惊慌的脸，眼睫在月光下眨了眨。皮肤的温度透过薄薄的面料渡过来，抓着她手腕的掌心有些硌人。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像是有东西沉入江水中，“咚”的一声，溅起水花，江面荡开一圈圈涟漪，好一会儿才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