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厚的病发展得很快，几天之后，他的一双腿肿胀得越来越大，别说鞋了，袜子也再没办法穿上了，这样变形的双腿使不上劲儿，也很难维持平衡，吴厚已经彻底没办法行走了。

他的一双腿已经快赶上他整个人的重量，舟自衡几人已经很难背得动他了，绝大部分时间只能由赵慨慷背着。

吴厚路不能走了，坐在地上大哭了一场。

哭过一次之后倒是放平了心态，还能开开玩笑，趴在赵慨慷背上，对着旁边的舟自衡道，“舟儿，你怎么好像胖了？大家都瘦了，就你一人胖了，背着我们吃独食了。”

赵慨慷扭头看一眼，“有吗？”

不仍然是头小脸小吗？

“你看舟儿肚子。”吴厚乐，“别的地方不胖，就肚子胖了一圈。舟儿，你是不是怀了？”

“你是不是想挨揍？”舟自衡瞪他，“别以为现在病了就不揍你了。”

“哈哈哈。”金不换傻笑。

季青临的脚步却一顿，突然拉住舟自衡，手贴在舟自衡腹部摸了一圈。

“干嘛？”舟自衡把他手推开，“别借机占我便宜。”

季青临脸色难看，攥着他的手腕不放手。

“怎么了？”意识到气氛不对，赵慨慷和金不换也停下脚步，“青临，怎么了？”

季青临瞪着舟自衡，声音从齿缝中挤出来，“你也染病了，是不是？”

“什么？”吴厚几人都呆住了，目光都投在舟自衡脸上。

“没有。”舟自衡面色如常，“我就是吃胖了点。”

“你还不告诉我们！”季青临气恼抓着他的手，“吃胖怎么会是这样！”

他刚刚摸到舟自衡的腹部肿胀起来，并不是柔软的，而是有些硬硬的肿块，根本就不是吃胖了，而是染病了！

舟自衡这几天一直穿宽松的衣服，所以看起来并不明显，要不是吴厚刚刚不小心注意到了，“你还打算一直瞒着我们吗？”

舟自衡叹息一声，脸上也露出了些倦容，终于应了一声，“是，胖儿发病之后不久，我发现我的腹部也开始肿胀了。”

看来这病不仅仅会表现在外在，也有可能从五脏六腑开始发病，不断生长的内脏挤压着腹部的空间，导致腹部肿胀起来。

“舟儿，你怎么不告诉我们？”吴厚眼睛又红了。

舟自衡摇摇头，“你们要担心的已经够多了。而且，不管我说不说，总之现在暂时也没找到方法治疗。”

说出来，除了徒增他们的担忧，又有什么用呢？

“嘶，痛。”舟自衡转了转手腕，手腕被季青临掐着，都已经红了一圈。

“痛死...”季青临说到一半，却又收了声，这种时候，就连说到这个字也觉得忌讳。

“我们一定能走出去的。”舟自衡反过来安慰他们，“我才不会这么轻易没命呢。”

“你呀。”赵慨慷叹息。

季青临沉着脸，一个人走在前面。

“走慢点。”舟自衡在后面喊他，他不回头，舟自衡助跑两步，两只手攀着他肩膀，整个人挂在他背上，“我病了，你背我走。”

季青临又不能真把他扔下去，只能托着他的腿弯，把他背起来。

舟自衡把头靠在他肩上，低声道，“放心吧，我们一定会走出去的。”

季青临没说话，半晌，低声道，“我绝不会让你死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边的天气越来越闷，越来越热。

太阳正午的时候是金红色的，虽然照旧隐藏在云层之中，阳光照在人身上并不像火一样烫，而是像滚烫的蒸气一般，空气中一丝风也没有，闷得喘不过气来。

舟自衡的病越来越严重了，他的病比吴厚发的晚，但是发展得很迅速，几天之后，整个腹部高高隆起，简直像个将要临盆的孕妇，整天里有大半的时间晕晕沉沉，半梦半醒着，只能由人背着前行了。

“我来背一会吧。”金不换两条腿像灌了铅，自己也很累了，但还是主动请缨道。

季青临沉默地摇摇头，“不用。”

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稳稳托着舟自衡的腿。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季青临一向沉稳，看着舟自衡两人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却也不免带上几分急躁。

他们每到一个地方都向人打听，但是这边的人多是散居，也少有出远门，光靠他们这样打听，恐怕是远远来不及的。

但是现在，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有一直走，一直走，向前走。

日头渐渐落下去，晚上的天是灰蓝色的，总算有细细的风起。

几人乘着夜色，进了村。

“你们晚上就在我家住吧。”村里的婶子见他们背着病人，露出怜悯又感同身受的表情，她丈夫也是得了这个病，一天重过一天，恐怕没有太多日子了。

“好在。”婶子愁苦的脸上焕发出光彩，“大仙明天要到我家来了，大仙能治病，你们明天也求大仙给你们的朋友看看。”

“大仙？”季青临抬眼，不解道。

“是从北边来的大仙，姓胡，可灵了。”女人的脸上写着希望，“北边村子里有个人也是这样的病，病得快死了，被大仙治好了，现在跟着大仙当弟子呢。”

女人看看他们几个的样子，风尘仆仆，大约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奉给大仙的，“不过，就算没有钱，你们好好求求大仙，大仙说不定也会帮你们的。”

“谢谢婶子。”季青临嘴上道，但是心里自然是不相信的，所谓大仙，恐怕只是装神弄鬼，骗取村民们的钱财罢了。

从前他们的世界也多少这样的事情，想不到这个世界也有。

金不换倒是有些期待，“那也不一定，我们多少诡异的事情都遇上了，就说我们自己的能力，不也是奇迹吗？这个世界说不定真有能治病救人的大仙呢？”

季青临不置可否，“等明天这大仙来了就知道了。”

第二天傍晚时分，大仙果然到了这婶子家中。

这大仙姓胡，看着还真有几分像狐狸。是个约莫五十来岁的女人，梳着油光滑亮的盘头，瘦削身材，看着倒是精神矍铄，盯着人看的时候，只有一只眼睛是看着人的，另一只眼珠子却偏到别处，有几分鬼森森的，叫人不敢盯着她的面容细看。

“你们家有病人？”大仙开口，声音细细的。

“是，是。”女人连忙恭敬地躬着身道，“大仙，病人在里屋。”

“抬出来吧，抬到这里。”

“是，是。”女人也不敢问为什么，赵慨慷帮着把病人搬出来，平放在地上。

女人的丈夫半个肩膀肿得厉害，像不断突出的瘤子一般，将他的脖子和半边脸都裹住了，男人闭着眼睛，已经是昏迷的状态。

“把门窗都关起来，不要点灯。”大仙嘱咐一声，女人将她的话当成圣旨，不敢有丝毫违背，连忙跑前跑后，把门窗都牢牢关上，屋内顿时一片黑暗。

三个光点在黑暗的室内亮起，有香的味道。

是大仙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香炉，放在病人头顶，点上三根香，香烟袅袅。

“病人叫什么名字？”

“叫李才发。”这样沉闷古怪的氛围叫女人更加诚惶诚恐，毕恭毕敬。

大仙盘膝坐在香炉后方，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请狐仙奶奶为李才发治病，请狐仙奶奶上身。”

袅袅的烟围绕在这大仙周身，乍一眼看去，竟真像一只狐狸的形状！

狐仙显灵。女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声不敢出。

大仙猛然睁开眼睛，口中发出尖锐的不似人类的声音，一只手伸出来，指尖上面竟然生出了尖锐的指甲，一爪抓在病人生病的那只肩膀上，指甲深深嵌进去，用力一抓，留下三道深深的血痕，发黑的血液混杂着脓液流出来。

女人吓得瘫软在地，惊叫一声。

黑暗中，大仙一只眼睛隐隐发着光，猛地朝这边看过来，女人吓得用手紧紧捂住嘴巴，不敢再出声。

那发着光的眼睛终于转动回去，大仙抓了一把香炉里的炉灰，抹在病人流血的肩膀上，肩膀上的血渐渐止住，那肿胀的肩膀，看着真似恢复了一些似的，原本被病变的组织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下巴和半张脸也露出来一些。

“好了。”大仙的声音又尖又细，“把病人抬走。”

女人流着眼泪，不停鞠躬道谢，把早已准备好的一个红封子恭恭敬敬呈上去，大仙也不推脱，收进怀里，“快去。”

“是。”女人把丈夫抬进屋里。

“这里还有两位病人。”

狐狸发着光的眼睛看向在黑暗中被安置在椅子上的舟自衡和吴厚二人。

季青临整个人都绷紧了，这位“大仙”刚刚显示了她非人的力量，那位病人看起来也的确有所好转。

但是这大仙太邪了，季青临根本无法相信她。

刚刚那病人真的好了吗？

舟自衡他们病成这样，就算有一线希望他也愿意一试，但是，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

季青临一向是最沉稳的，但是面对自己最在意的人生病，他也难以维持平日的冷静自持。

“来吧，把病人抬过来。”大仙的一只眼睛在黑暗里发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