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沉默不语，垂手掀开雨衣，内侧的衣服上竟然挂着几个大袋子，难怪刚刚秦难安看它老觉得它有点胖，她还以为是雨淋多了水肿了呢。

在展示给企图偷偷跑出门去的小兽它手里有食物之后，屠夫又将雨衣的帘给关上了，它向前一步，跨进房间。

还没等秦难安来得及看一眼屋外的情景，那扇老旧的门扉就发出“嘎吱”一声，与门框紧密地契合在了一起。

秦难安抬头看屠夫，其实她的身材并算不上是有多矮小，算得上是女性的平均水准，但是这样的她，在高大的屠夫面前，仍旧渺小得像一粒沙。

就好像屠夫一根手指就可以碾碎她一样。

沙砾伸出手，杏眼无法用天真无邪来形容，但至少可以用恶劣任性来概括，屠夫甚至可以看见她眼底跃跃欲试的好奇——但眼前的刽子手还是没有满足她。

屠夫低头，从衣服上解下特意带给她的晚饭，将那份沉甸甸的、用保温材料好好地包裹起来了的饭食交到了她手上，它听见面前的小兽发出了一声失望的鼻音。

可能是因为对方不太喜欢米饭，或许它下次应该试试为她带面包，屠夫看着面前少女的发旋，这么想到。

被这么对待，秦难安一时之间失去了探索眼前这个人的兴趣，乖乖地拎着她的饭，坐到了沙发上，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无论在什么地方，食物的味道和作用大抵都总是相差无几的，又或者是只是她的错觉而已，毕竟食物的味道总不是由食物自己决定的，而是由吃下它时的心情所决定，虽然这样对于食物，对于厨师，都是说不出的残忍。

些许的声音在秦难安背后响起，屠夫虽然看起来沉重，但做起事情来却是出乎意料地轻巧，甚至给人一种秦难安才是这所房子真正的主人，而屠夫只是偷偷溜进来的小偷的错觉。

秦难安不管它，她找到了自己的新玩具，电视机的遥控器，也不知道是屠夫的问题，还是这个世界的原因，她无论再怎么翻箱倒柜都没办法找到哪怕一部手机。

按下电源开关，屏幕亮起，没有娱乐，只有新闻。

“今日，夜风集团宣布吞并星幕集团，夜风集团方已召开新闻发布会，声称星幕集团将为它们这么多年的作恶付出代价……”

切断，财经是秦难安最讨厌的频道之一，看财经还没有看神经来得有意思。

“我市新任警察局长上任，并向市民承诺，将大力整治雨夜都市的贪腐及犯罪问题，争取将一天五百起的刑事案件数量降低到一天四百九十起……”

切断，政治和秦难安无关，她又没有选票。

“根据最新调查显示，‘雨夜屠夫’仍出没在我市，并仍以居高不下的位置牢牢占据着警力系统通缉榜的第一位，迄今为止，雨夜屠夫已作案不下千起，警界高层也屡受其害，警方曾出动大批警力围剿‘雨夜屠夫’，但至今仍未看到明显成效……局长！局长！还请您回答一下我们的问题！‘雨夜屠夫’到底何去何从……局长！局长！”

直播的屏幕上一片混乱，那个记者有些太过靠近匆匆而过的警察局长了，镜头怼着他歇斯底里的脸拍摄，这也就导致——当站在一旁的警员开枪的时候，血液和脑浆溅得镜头上满满地都是，秦难安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观看这种场景，简直比从警察局长脸上留下的肥汗还要让人印象深刻。

可即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位肥胖的警察局长也不过是冷漠地看了一眼倒在那处的记者残骸，周边的记者也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踩着原本还是同事的人的尸体就向前拱，只是这一次终于不再那么“冒犯”这位高官了。

警察局长拿出纸巾，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液和溅到的鲜血脑浆，嗓音低沉道：

“广大市民不必担心，我们会警力系统一定会负起自己的责任，加大对犯罪行为的打击，还请各位市民放心，以自己的工作为重，不要过多干涉政府机关的做法……”

咔——

电视被切断了，直接黑屏了。

就连唯一的娱乐项目都被剥夺，秦难安烦躁地看向木板夹缝之间，果不其然，窗外又在电闪雷鸣了，不出意外的话，是暴风雨摧毁了她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的快乐。

秦难安恹恹地放下筷子，还好，反正她本来就不是很想吃了。

果然，她不是很喜欢跳脸杀，总是让人生理性地觉得反胃，这可不是理性能调节好的东西。

她坐在沙发上呆了会，回头看向后方还在忙来忙去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的屠夫，随意地喊了一声：

“我能出门吗？”

屠夫猩红的目光转向她，它此时已经把那身黑色的雨衣给脱了，里面穿得也无比厚实，唯有耳朵和脖颈之间裸露了些许皮肤，上面布满了狰狞的疮疤和血痕。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对视着，不知为何，秦难安总觉得不太舒服，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咽喉一般。

她又问了一遍：

“我能出门吗？待在房子里好无聊。”

“……外、面，危险。”

这是秦难安第一次听见屠夫说话，嘶哑，破碎，像是在用断了的舌头在粗糙的木板上拼命滑动时所发出的声响，让鼓膜都开始抱怨起来。

“可是我想出门，怎么办？”

秦难安转过头，不去对着那双如同被人破坏过一遍，刷上红色漆料之后再塞回去的眼睛，嘴上仍旧是在抱怨。

“我、带你，但是，书、读完，房……间。”

支离破碎的语言蹦了出来，但秦难安很轻松就能理解其中到底是什么意思。

“原来那是我的房间吗？”

她低头用手揉了揉脚，脚冰冰凉凉的，之前缩在被雨水浸湿的破烂鞋子里太久了，秦难安现在干脆就不穿鞋子了，只光脚走，结果还是落得一个被冷雨天冻得难受的体验。

“嗯。”

屠夫的回答简短而有力，它当然发现了秦难安趁它不在逛完了整个房子，但它显然不是很在意。

“好吧。”

秦难安从破旧的沙发上一跃而起，噔噔蹬地就跑去了那个在下午的探索活动中被她誉为是“唯一正常”的一个房间里，理也没理为她准备好了这一切的房屋主人，甚至是连说声“谢谢”也没来得及。

少女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屠夫僵硬的脖颈跟着温热的人类扭动，直到对方不再出现在它的视野之中。

以近夜晚，窗外的雨愈发变大了，夹杂着雷龙胆怯的哭啼，冲击着窗户，以及窗户上钉着的木板。

时间到了，夜晚的时间到了，雨夜要开始了，屠夫心知肚明。

所以它拿起它的雨衣，带上它沾着肉沫和雨水的玩具，出门寻找今天的欢愉。

“咔哒”一声，门又一次被反锁了，听见声音的转生玩家冒头出来，手里还拿着放在崭新床铺上的棉织袜子。

秦难安撇撇嘴，又将头缩了回去。

她下次应该试试撬锁，或者拿枪直接重击那扇门的，不过看在屠夫为她准备了这么多东西的面子上——嘛，反正她还没那么急作死。

——

‘雨夜屠夫’这边说得上是岁月静好，但是警察局这边就是一派焦头烂额之相了。

电话声、训斥声、翻页声、键盘声充斥着明亮的办公大楼，就连窗外万年不变的雨声也被遮盖。

长时间饱食终日的警员如今一个个都恨不得自己长出八个脑子、十支手臂才能解决办公大楼最中心那张照片上的问题。

在办公大楼最中心，摆着一张照片，还是被锐利的雨幕模糊了大半的照片，雨幕中站着一个人，黑色的雨衣，仿若闪着寒光的斧子上，鲜血正缓缓下流，仿佛没有受到雨线冲刷的影响，那人的目光半向后看来，下半张脸尽是恐怖的面具，而其上，则是一只猩红的眼睛。

不可直视。

那双猩红的眼睛原本就应当是不可直视的。

眩晕、呕吐、恶心……都是在看完这张照片以后会有的正常反应，更不用提，当切实地与那双眼睛目光相接时，有多少人被直接吓到昏厥。

对方真的是人类吗？这些在办公大楼忙碌着的警员对此抱有怀疑态度，但他们只能不停地做备案、不停地做备案，然后祈祷，祈祷雨夜屠夫会大发善心，放自己一马，这就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毕竟迫在眼前的刀刃终究比未至的恐惧要更为让人揪心。

恶鬼游走在城市的血管之中，而他们却奉命要去消灭恶鬼，多么好笑，而这仅仅是因为，那些站在他们脑袋上面的大人物们开始感觉到了危险与仇恨。

雨还在不停地下，砸在人的头上，让人不由自主地感觉到头晕目眩。

“雨夜屠夫，雨夜屠夫，它将罪人拖进雨夜之中，然后用斧头将人的皮和骨、血和肉、心和脑全部分开、剥下。”

“骨头制成标本，血肉熬成汤补，心脑放入福尔马林，而皮囊……皮囊？皮囊是人身上最没用的东西，皮囊会被丢弃、丢弃，丢到最远的、最黑暗的、最肮脏的地方。”

“人和人本没有不同，只是因为有了皮囊，所以才诞生了阶级与差异，才诞生了血腥与暴力，才诞生了欲望与贪婪，才诞生了虐待与死亡，雨夜屠夫是这样相信着的吗？”

“所以别作恶，别让雨夜屠夫把你拖走，还原成最纯洁的模样，保护好你的皮囊，那是你唯一可以拥有的财产。”

——在走出让人头昏脑胀的办公大楼之后，在走进让人恶心想吐的暴雨雷霆之前，这个警员突然想了起来。

在他幼时，母亲似乎曾经对他说过，这样一个有关于“雨夜屠夫”的故事。

那时这座城市还没有被彻底的雨夜所笼罩，还存在着明媚的阳光。

他也还没有……变成这副样子。

雨夜屠夫：谁懂啊家人们，捡到只小狗，她想跟我回家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雨夜都市（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