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闪回结束，面前忽明忽暗的成年女性身影不知在原地等待了多久。

“大哥哥？”

“嗯，是我。”

云岁聿对上那双澄澈的眼睛。

“大姐姐还好吗？”

云岁聿没有回答。

“我与她共享着记忆，但相似的记忆混杂在一起，让大姐姐误以为自己才是那个十岁的小姑娘。”

真正的王晚晴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这样啊。”

共享？不是单方面的传递吗？

但是王晚蜻现在的状态跟她所说符合。

“我想再见她一面。”

王晚晴向他伸出了手。

“大哥哥，能为我带路吗？”

“视角”打开，云岁聿看到满空间未点燃的香烛。

它们整齐地排列在数不清的供桌上，悬浮在空中、还有他看不到尽头的上方和远方。

红色的光点缠绕上云岁聿的手腕，离他最近的一盏香烛“咻”得冒出一点明亮的火苗。

光点飞去香烛边绕了一圈再次回到了他的手腕上。

云岁聿思考一瞬，按着光点的意思拿起了那盏香烛。

“视角”观察良久，还是没有找到出去的路。

“孩子，大胆走吧。”

不知是谁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响起，带着一股厚重的沧桑，余音却轻轻地在万千香烛间回荡。

云岁聿深呼吸，凝神，吐出一口浊气，将手中的烛火微微举高，凭着直觉向前走去。

他每走过一步，四面八方都有香烛亮起，无数星星之火的光辉在他脚下蜿蜒前进，汇成一条通往未来的道路。

在路的尽头，云岁聿穿过耀眼的光辉，来到时逢生口中那满是灵位的8号楼。

8号楼的构造跟前面的平房与高楼都不太一样，外面与破旧的高楼大差不差，内部不再是一家一户的格局，而是像石窟那样，封闭的高楼内部墙壁向里凹陷，灵位就摆放在里面。

每个灵位都非常简洁，只是一桌、一香烛、一无名灵牌位而已。

所以刚才那个地方，相当于生者和死者的交界处。

那他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还是半死不活？

啊，好像都对现在的情况没什么影响。

“视角”还想去小区的其他地方看看，破旧的木门突然被猛力拍击，两下就在他面前下了岗。

“时队长，你不会这就不行了吧——卧槽！！！”

“呃！”

因君识收到惊吓而从他肩膀甩到地上的时逢生摔得闷哼一声。

香烛燃烧飘摇着的缕缕白烟融蚀了对方应激状态下甩来的黄符，云岁聿放下香烛，上前把时逢生扶了起来。

目测君识一米八几甚至更高，这一下估计摔得够呛。

“我去——”君识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哥们，人吓人吓死人的道理你不知道啊？”

他确实是不怕牛鬼蛇神，但真架不住他前脚道具耗尽、还背着个伤员心惊胆战地从怪物堆里逃出来，后脚一开门直接就跟红眼大Boss贴脸遇见爱。

他爷爷的，吓得他小心脏扑通扑通的，差点当场嗝屁。

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时逢生被这一下摔清醒了，挣脱云岁聿的手，一瘸一拐地摔在供桌和凹陷处边缘的间隙中。

他就那样伏在桌脚边，肩膀颤抖。

灵位前的香烛已被点燃，袅袅白烟在灵牌位前勾勒出一个又一个身形。

“好哥们，来签个字，就差你了。”

君识一眼扫完，当即在供桌上铺平那封皱巴巴的倡议书，一转身逼近旁边的时逢生，不顾他的挣扎去搜他身上的笔。

“你做什么！”

“我说时队长啊，你看这场面，他要杀咱俩那他妈不跟闹着玩似的。”

背面搜完没找到，君识又把人翻了个面继续找。

“你要跟那俩小孩同生死共患难，这我管不着。但哥们风华正茂，还没打算这么快就去孝敬列祖列宗。”

时逢生费力地抓住君识撕扯他外套和上衣的手，气息不稳地反驳着：“你他妈是傻逼吗？！签字的人都被同化了！你现在让他签字是活腻了吗！”

云岁聿在两人争执开始就打开了“视角”探查着，根据这两个玩家的狼狈现状他大致能感觉出形势的不妙，但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

冰雹又落了下来，带来的黑雾再次笼罩了小区；小区居民的血肉之躯本就难以对抗黑烟化成的无眼人，再加上冰雹的打击，无眼人身体被打散了还能再凝聚，优势很快就倒向了无眼人。

平房和高楼都在无眼人和冰雹的破坏下变成了一块块和一堆堆的废墟，在一个极易忽视的废墟小角落里，他看到了被剜去一只眼的秦故纵。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碎落的石块掩埋了她，蒲地蓝一动不动地伏在那堆石块上，像是巨龙沉睡时也不忘守护他珍爱的宝藏。

而小小的王晚蜻，此时正背着背包和盔甲，以她出色的躲藏属性，绕过一个又一个无眼人，朝8号楼跑来。

“别废话，笔在哪？”

“你真是疯了。”

“咣”！

被这一声巨响打断争执的君识回头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又疑惑地扭回来看向时逢生：“刚刚什么玩意儿炸了？”

目睹发着呆的云岁聿突然冲向门然后猛然化成散开的白烟最后又凝聚起来全过程的时逢生：“……你好哥们炸了。”

“哈？”

想跑出去迎接王晚蜻的云岁聿不知道撞上了什么阻挡物，回过神来的时候又站回了从交界空间出来时的位置。

……所以，他刚刚是把自己撞死然后刷新了？

察觉旁边两道探究的视线落到了他身上，云岁聿默默用双手捂住了脸。

好丢人。

“大哥哥——”

肩上的一百七吓退最后一个跟在她身后的无眼人，王晚蜻跳过门槛，带着生命的朝气闯了进来。

“大哥哥，签字！”

那支黑色的签字笔又回到了他手中。

“嗯？”

君识呆愣一瞬，猛地回头看向时逢生。

“呵。”

时逢生回以一声轻蔑的冷笑。

云岁聿来到供桌前，在香烛烛光映衬下，倡议书上的字隐隐有了些改变。

他目光看向签字处，密密麻麻的名字井然有序地排列在那里，他找到最后的空白处，写下了自己的姓名。

“……驱除……恢复……”

若有若无的低吟渐渐清晰起来，像浪潮般一浪盖过一浪，一声比一声铿锵。

倡议书上的字迹也彻底退去黑烟的遮蔽，露出了它原本的样貌。

正文内容的笔迹与“云岁聿”三字出自一人之手。

这样啊。

他的脑海里没有他写下倡议书的记忆，而到目前为止，除了四个月前的记忆他不知道，他唯一失去意识的时间段只有第一次接过那支签字笔后。

在那阵卷走八栋楼的狂风里，在那游戏副本场景刷新，进入下一阶段的缝隙中，王晚蜻找回了她成人的记忆，将她的意志复制在了云岁聿暂时空出的躯壳里，写下了这封倡议书。

虽然居民册里没有他，但他却依旧以一种连他自己都想不到的方式参与了进来。

也是阴差阳错，借花献佛般地推了他一把。

灵位前白烟化成的人形也缓缓动了起来。

他们走下灵位，越过云岁聿身侧，走向楼外，行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驱除外敌！”

歇斯底里的呐喊自人群中响起，白色身影们飞腾而去，冲进黑蒙蒙的小区，冲到还在奋死抵抗的同胞身前，冲碎一个又一个施暴的无眼人。

“视角”里的白烟在黑雾中划出一道清晰的分界线，由此分界线开始以势不可挡的威力向两边渗透、净化、驱逐。

倡议书也随之改变，签字处的签名由原本的几十人渐渐变得越来越多，有的名字他在居民册上见过，它们或属于遇难者，或属于牺牲者，或属于支援者，或属于反抗者。

这一张薄薄的纸在云岁聿的手上随冲出去的白烟带起的风上下飞舞着，在他视线完全被新起的白雾遮蔽时，悄然从指间溜走，向高处的黑云飞去。

“视角”里的君识在白烟人的掩护下拿回了自己的木剑，发现前线战场是黑烟和白烟对对碰的战况，果断选择了去疏通伤员后退的通道。

时逢生带着背包和盔甲，拄着新找到的木棍在白烟人的指引下找到了蒲地蓝和秦故纵所待的那片废墟。

云岁聿拿起那盏快要燃尽的香烛，递给了好奇望着门外的王晚蜻。

“大哥哥？”

“嗯，拿着。接下来的事，我会按计划完成的。”

“按计划？”

那一抹红色的光点经过香烛缠上王晚蜻的手腕，两个同样在战火中幸存下来的姑娘们的意志由此融合在了一起。

王晚蜻的表情蓦地顽劣了起来。

“只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娃娃，还能想起数据游离时的记忆？”

“不，我猜的。”

果然，他也是【和平的传递】中的一环。

“不错嘛~我以为整个副本里都是像你这种只会感动自己的泥菩萨呢。”

“嗯，我也以为你只是个十岁的幸存者。”

“怎么猜出来的？”

“一点点观察再加一点点直觉。”

“听起来可真像是哄小孩的拙劣借口。”

王晚晴毫不在意地晃了晃手中的香烛，继续说道：“那你再猜猜，计划内容是什么？”

“嗯……类似于拯救王晚蜻女士这样的内容？”

“不错嘛~合作愉快喽~”王晚晴握上云岁聿即将与周围白烟融为一体的手，“至于计划成功的奖励，等你有命回来再说喽~”

在云岁聿的身体彻底融入白烟飞向那天上的阴霾前，他看到那十岁的小姑娘表情呆滞一瞬后，连香烛都忘了放下，急急忙忙地跑出去加入驱除外敌的居民队伍中。

人，自然是要救的。

记忆，自然是要帮忙区分开来的。

小姑娘受教育的相关事宜，自然也是要告诉未来监护人的。

尽管他的合作伙伴看起来完全没有要告诉王晚蜻女士真相的打算。

盘算好心里的小九九，云岁聿跟随白烟人大部队的步伐，由地面席卷而上，像一束光由下而上刺破天上的阴霾，迎来拨云见日的第七天。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云雾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