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这样一副样子，绝不像平平静静被关在儿子身边生活的母亲。

不等融宇发问，千颜首先拿出金铃在周围走着晃了一圈。

哗啦啦的铃铛响在雾色里格外清晰。

然而眼前并没有破障而出的迹象，她转头看了看手里的金铃，神色间掠过一丝凝重，视线重新落回到竹床单薄胆怯的人影身上。天门是大荒中后来才出现的组织，塔内却处处透着远古气息，少谷主痛恨的情感那样强烈，红线的反应不会有假。

所以这个女人……

“你是谁？”她轻轻上前一步问。

女人听到声音往后瑟缩了一瞬，并没有抬头望过去，只是脑袋往□□埋了埋，开始僵硬，发抖。

正待千颜再次上前，融宇抬剑挡了她一下，目光落在女人草堆里凝固的血液上，缓步靠前，用剑从地上的草堆里划拉出一块黑黢黢的东西，手腕微挑将物品拨了出去。

凝固的血色发黑，像干涸已久，或像是堆积太深。但他抬头瞥了一眼床上蜷缩的女人，低声道：“是毒。”

千颜愣了一下，问：“你怎么知道？”

“她身上没有外伤。”融宇说，“衣服虽然脏乱，但没有外力撕扯，破损，血液却发黑。”

她再一次见证了融宇的经验之丰富，虽然她也有自己的看法，但由此沉思了一下，保持了抒发己见，发自内心地询问：“然后呢？”

他看了她一眼，有些莫名，随即目光落在金铃铛上，在千颜看过来时露出一抹笑意，像是友善礼貌，又很快收回了目光，转而说：“你和她交流一下，换身衣服什么的，有不方便的地方，我可以先出去等着。”

千颜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铃铛，收了起来，诚心问：“为什么要这样处理？”

融宇神情中掠过一丝惊诧，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但动了动唇，对她此言也没有提出质疑，只是稍停顿了一阵，解释说：“也许女子会与女子更为亲近，从她这里应该能获取一些有用的信息，怎么，你……有更好的想法吗？”

千颜怔了一下，犹豫了一下，回答说：“没有。”

他便没说什么，只是上下扫了那个女人一眼，转身要走出去。

千颜疑惑了一瞬，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个女人，抬脚跟了上去。

“做什么？”融宇愣了一下，回头。

她茫然了一瞬，问：“不是要走？”

融宇目光霎时间复杂，几乎瞬息落在她脸上，透着一丝无法言明的寓意，欲言又止。

千颜在这样的目光里怔愣了一阵，努力理解，隐约明白了他也许不是这个意思，于是脚下利落的行动慢慢落回去，有一丝不知如何开口的迟疑。

然后他说：“……我的意思是，我先避出去，然后你问她一些事。”

千颜陷入了沉默。

她要问她什么事？

他走得这样干脆，她应该问一些什么事才值得他如此干脆地躲出去？

她抬头看了看融宇，确认他神态认真不似有假，于是罕见地生出一丝困惑，有些为难地转过身去面对那个女人。想了许久，她张了张口，然后什么也没问出来。

融宇：“……”

他竟破天荒觉出一瞬荒谬，等了许久，莫名缓了一口气，静了半晌，还是没等来千颜的反应，于是从储物器里掏出一颗非常明亮硕大的夜明珠，走上前去。

女人随之动了一下眼睛，胆怯不敢抬眼，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他脚步停了停，把剑轻轻放在地上，然后才又往前走。

千颜看着他，目色中透出一丝观察和疑惑，但没出声。

他停在离竹床有一两步距离的地方，没有管女人不停往后缩的样子，却也给了相应的安全保障，然后将夜明珠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摆在了空中。他将储物器里的东西又掏出来两样，看起来像两张小卡片，后面连着几根蚕丝线，拿在手里一拉一拽地动了起来。

相应地，卡片在夜明珠的光亮照耀下，在地上投射出淡色的影子，恰好落在女人低垂的视线里。

千颜的目光随之落在影片上，目中生出几分好奇。

影子随着融宇的手不停动作，晃一下手臂，再抬一抬脚，不多时便像人一样行动了起来。周围没有声音，潮湿的氛围在人影的行动里显出几分沉寂。但女人无神的目光缓缓聚集了光彩，似乎被人影牵动了神思，眼睛开始缓慢转动。千颜的注意力也逐渐被转移，视线在人影的摆动上逐帧分析，大体上看出两个人在亲昵的说着话，又慢慢走近在一起，结伴去了什么地方，画面清晰。

“你叫什么名字？”他慢慢停下了动作，接住空中的夜明珠，嗓音放得很低。

千颜回过神，看见女人慢慢抱紧了腿，紧绷着身子缩在一起，没有抬头，却似乎想抬起眼看看，然后低声喃道：“……王姬。”

她怔了一下。

融宇若有所思，并没有露出太大的情绪，只是声音更低，说：“不要怕，我只是问问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女人胆怯地又缩了一下，声音微弱蚊蝇：“……王姬。”

他想了一下，轻声问：“王姬怎么了？”

女人浑身抖了一下，将头埋得更深，说：“王姬……至宝……没有拿。”

千颜眼睛亮了一下。

融宇明显感到了她的动静，立刻将手背在身后拦了一下，悄无声息，然后问：“你能说说，王姬现在在哪里吗？”

女人忽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眼睛里透出了一丝惊恐，然后开始摇头。

一开始，她只是轻微地摇，然后慢慢变得剧烈，像是急于证明，接着，开始不受控制，像马上要被逼疯，似乎看见了什么记忆深处恐怖的画面，摇头开始极其剧烈，几乎把毛乱的头发甩出残影，马上要把脖子扭断……融宇快步留出残影，上前利落点在她眉心，又迅速收回手去，指尖残留一丝冰雪，手臂微震，荡开了冰雪上的一丝黑色痕迹。

千颜立刻上前，目光瞬息落在他手上，眉头微皱：“这是什么毒？”

融宇神色也开始凝重，摇头沉声：“不知道。”

她看了看他手里的一把纸片和夜明珠，犹豫了一下这个不合时宜的问题，还是问：“刚才那是……？”

他看了她一眼，把东西塞进储物器去，道：“皮影戏，凡间的小玩意儿。”

“哦。”她点点头，看他收了起来也没再追问，转了话题，“所以他早就知道我不是王姬，还演得那么逼真，像真的被骗过去了。”

融宇笑了两声，转身在竹屋里寻了起来。

千颜问：“你找什么？”

他看了看窗户外面一排排的竹子，转身走了出去，拿剑削了几支，踩着一头把另一头掰弯，又削削砍砍。见千颜跟出来，他转头往回看，简单道：“弄一个坐的地方，这地方太偏陋了。”

千颜回头看了看屋里，又看了看院里，一片薄雾，于是说：“不走了吗？”

他道：“等她醒过来吧。也许少谷主对我们没什么用。”

千颜看着他手里熟练的动作，略微思索，拿出蒲团坐在檐下看着，接话说：“也许他会主动寻过来。”

融宇回头看了一眼，问：“为什么这么说？”

千颜双手托着腮，看着一截一截竹子被劈开，然后编在一起，道：“他肯定不信任我们，在这个竹林里，他不会让我们在自己的地方一直待下去。”

他手里清理着一条条的竹条，手背的筋络在薄雾里隐约能见，显得非常有力度。千颜很快想到了他一只手把她拎起来，然后不慎撕坏了她的衣服这个场景，于是走了下神，没听见他的回音。

他很快做好了一只竹编凳子，看起来精美又简单。伸手按了按，似乎在确认结实程度，然后他才坐在上面，像是卸下了浑身的防备，长长地舒出口气，瘫坐在竹编凳子简略的靠背上，懒洋洋问：“你要一个吗？”

千颜回过神，认真思考了一下，礼貌询问：“我可以有一个吗？”

融宇垂眸瞥了她一眼，脑袋仰躺回去歇了一会儿，又撑着腿站起来，说：“可以。”

千颜便撑着脑袋再一次看着他行动，想，这个道士人还是挺好的。

“你好像会很多东西。”她问。

他回过头，又转回去。

千颜便道：“左右手都会耍剑，自己酿酒。然后会看风水，会表演，会遛蝴蝶，会皮影，会竹编。”

融宇笑了一声，颇不在意，说：“见了就学了，修仙路漫漫，玩得开心。”

千颜难得有些感慨，看着他雾中朦胧的身影，多出了些分享欲，说：“对啊，时间好长呢，我有时候会想要不然就修一辈子仙，也没有细琐的事来得舒服。有时候不太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追求得道，好像大家都这样想。”

他手中动作停了一下，抬了抬头，又非常随意地低下头继续削竹子，随口说：“追求得道也是一种活法，神仙一辈子只求得道，最后走到哪里都挺有意义，怎么，你不喜欢得道？”

千颜愣了一下，随后回道：“……那倒也不是。”

“谁不喜欢得道呢？”她想了想说，“但是没必要一直惦记着。该得道的时候就顿悟了，不该得的时候再想也没有办法。我只是觉得大家好像忙忙碌碌地，但是我看着，也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所以有时候感觉自己不像个神仙，挺格格不入地。”

融宇闻言笑了一声，给削好的竹条吹了吹屑，语调懒散道：“你在说他们碌碌无为？但他们已经在路上了。”

千颜怔住了。

“什么意思？”她问。

他手里开始快速地编织竹凳，头也不抬，道：“人与神没什么不同的，如果你下过凡界就知道了。当一个开始做事的时候，不管是晕头转向地胡乱折腾，还是颠三倒四地胡说八道，你会发现他们在张口，在抬脚。你所谓的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可能根本在于你还什么都没做。不然，你试着像他们一样感受感受？”

千颜被他忽如其来的正经话震撼了一下，然后随着这听起来特别有道理的话认真思考了一下自己，迟疑着发问：“可是，我有这样的思考，正是因为我和他们的行为不一样啊。我观察到这样现象的时候，不正是我在做什么的时候吗？”

融宇点点头，一边拉伸着竹条试探结实感，一边回复说：“对啊，所以如果你想知道第一个困扰，就去试试和他们一样，但如果你想得到他们的认同，我大概只能短暂代表一下。你很漂亮，而且身法很好，行为比较独特，善于思考，可以吗？”

千颜：“……”

她有些沉默。

她甚至目光有些怪异，觉得雾中朦胧和这个道士人挺好的遮掩不足以盖住他某些讨人厌的特质。

千颜压了压被这样随意敷衍而挑起的火气，扬起微笑，道：“有道理。”

这两天考试，更得慢，但应该不会拖，还是两天，后天更（有事会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