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的外套。”

趁着夏油去厨房盛饭的功夫，我拿下小惠披在我身上的外套，递过去还给他，小惠并没有接，而是手掌在半空推着空气，试图形成一面空气墙让我离他远一些，他一个劲儿的把脸扭开，尽量不让自己看我。

“你，我，外套送给你了，你还是穿上吧。”

“为什么？”

我歪着头，不解地问他。

“因为你是女孩子，所以不能穿这么少。”

我听到小惠这句话后，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可是家里很热……”

“热就开空调！你家客厅不是有空调吗？那东西不是个摆设吧，遥控器遥控器……”

小惠指着客厅里的空调质问我，见我没有说话，他走到客厅，率先在沙发前扫了一眼，他看地面上也没有，于是便回头问我。

“老妹，你把空调遥控器放哪儿了？”

“那边。”

我抬起手指向电视机下面，那里是放置电视遥控器和空调遥控器的位置。

小惠顺着我指的方向望去，对我说了声“谢啦”便走了过去，拿起遥控器按下空调开关，头顶上没有传来空调开机的声音，没有从高处吹下的冷风，他抬起头，发现空调插头根本没有插在插座上，而是自然垂落下来。

“老妹你啊！”

小惠叹了口气，他抓住插头，踮起脚尖插在一旁的插座上，检查窗户处于关闭状态后按下遥控器打开空调，空调发出开机声，指示灯亮起，小惠刚和我说了句“这不是可以开空调嘛”时，我没有说话，就和我想象的一样，从空调里面吹出来一股土味。

小惠似乎也闻到了，短暂的愣神后急忙关上空调，他一边咳嗽一边扇着面前的气流，看着空调的扇叶合拢，恢复原状，挥着尘土远离自己的鼻腔，弯下腰把空调遥控器放在电视下，朝我走了过来抱怨道。

“咳，咳咳，老妹，你这空调内芯多长时间没洗了，咳咳，不，你多久都没开空调了！”

随着小惠靠近了，他衣服上携带的灰尘扑面而来，让我不自觉地咳嗽起来，我捏住鼻子，发出不似平日的憨厚充满鼻息的声音。

“咳咳，大概有几年了，因为空调的花销很大。”

我的声音被小惠的笑声打断，我抬眸看着他一面叉着腰，我的肩膀传来了拍击的声音——他在笑着我的同时拍着我的肩膀，身体不自觉地倾斜着迎合他的力度，将拍击力量卸到最低。

“哈哈哈哈，开玩笑的吧老妹，我还记得你上学的时候，听吉野她们说你开空调开的挺勤快的，那时候花销也不少，你现在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点钱舍不得开空调呢，哈哈哈哈！”

“……”

好吵。

“嘛，不能因为这种理由就不开空调啊，有时间把空调里面清理一下，这么热的天再不开空调你们俩都要热死了！”

我看小惠从怀里拿出手帕擦着脖子上的汗，用手扇着风，那般微弱的气流是没办法让他感到凉快的，而且，小惠觉得热是因为他衣着得体，像我这样穿得少才不会感到热。

我这般想着，再一次把手里的外套递了出去。

“所以，给，你的外套。”

小惠宛如见到什么不好的东西赶忙闭上眼睛，摇摆着手退后了好几步，磕到了桌子，撞歪了椅子，我递出去的外套扑了个空，落在地上。

“你得多穿一点，你不能穿这么少的，男人会觊觎你的身体的，随便露出来的脖子，胸口，小腹，还有大腿什么的会引发男人的遐想的，都会让男人兽性大发的！”

我看着他站在那里，没有捡起来的打算，只见他扭过脸去，听到他咽着唾沫，自言自语地说着胡话。

“我这是为你好，听我的，你不能在男人面前穿这么少的，老妹，听话！”

我望着地上的外套，没有搭理他，又喝了口汽水，清爽的液体掠过我的口腔，冰凉的液体顺着我的食道来到胃里，我伸出手指玩弄着易拉罐外壁凝结成的小水滴，并看着水滴顺着我的手指滑到手心里，让我在炎热的夏日里找到了独属于我的一份乐趣。

“老妹？我说老妹你啊！”

小惠似乎是发现落在地上的外套了，他的语气里满是指责，我感到肩膀一沉，他把外套围在我的肩膀上，我挣扎着想要拍开他的手，脱下黏糊糊粘着汗液的外套。

可搭在我肩膀上的不只有外套，还有他那双透过衣服布料传来温度的双手。我感觉他凑到我的耳边，闷热潮湿的鼻息打在我右脸上，我听到了他语重心长的耳语声。

“你穿的这么少，他会把持不住的。”

谁？

“谁把持不住，你指的是夏油先生吗？”

我实在想不到屋里还有什么别的其他人，便随口问出来了，我看到小惠受到惊吓后速速远离我，瞪大眼睛，裂开嘴巴，露出牙齿，冲我使劲的眨眼，在嘴前比了个“嘘”的手势。

“嘘——老妹，嘘——小点声！别让他听到了。”

如果小惠这时候使用正常的音量说话，恐怕这个分贝他已经喊出来了吧，而且，有些事情还是当面问会比较好吧，胡乱猜测的话，唔，我不自觉地揉了揉太阳穴，感觉独自思考的话脑子会废掉的。

“夏油先生——”

我看到有什么东西冲了过来一把捂住我的嘴，一手钳住我的喉咙不让我发声，询问的话语被锋利的指甲撕碎，强行将语句的碎末塞进肚子里。

“喂！老妹，嘿！别说，别叫他！”

小惠没有动，他站在原地，露出来的依旧是那副滑稽的表情，可我感到难受，很难受，狰狞手掌停留在我嘴边的温度，让我感到很热，很湿。我无法呼吸，我想要挣脱，从半张着的嘴里伸出的舌头是无法啃咬紧捂住嘴的手的。

我感到指甲划破了我的喉咙，有什么液体从里面汩汩流淌出来，这已经不是“不想让我说出口”了，祂是想让我去死。此刻的我顾不得身上的冷汗，只顾着用手堵住手里的易拉罐口，以免我对死亡兴奋的战栗令得饮料洒出来。

“是——再稍微等一下，理大人，马上就好。”

祂见我没有要说话的意愿后松开了我，如小惠所愿，夏油的确没有听到刚才我的问话。小惠弯下腰，帮我拉上外套的拉链，没有看到暴露在空气里上半身的皮肤时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上渗出的汗珠。

“这下就可以了。”

“……”

好热。

“不要想着脱外套了，好吗？”

“是。”

我点点头，或许在这个时候，我能做的，我能选择的，只有点头吧，不然从他身上涌出的某种负面情绪，算不上诅咒的凝结物又要杀死我了吧，可那终归是无用功。

再者，精神的死亡于我而言是无济于事的，不然，我早在沦为社会机器中的一员时就已经死了。

我拿着汽水，一步，两步，三步，拉开椅子坐下，看到夏油端着托盘走了出来，托盘里放着三盘猪肉沙拉，三碗米饭，三只杯子，三副餐具。小惠看了眼夏油后拉开椅子坐在我的斜对面，他还是一副尽量不看我的模样——明明他都已经拉上外套的拉链了。

夏油先给我端上饭菜，我抬起头来和他说了声“谢谢”，夏油冲我笑了笑，没说什么，绕过我身边的空位来到小惠身后，在小惠眼底怀疑的目光下端上了饭菜，最后把他自己的碗筷放在我的对面。

“理大人，汽水要倒在杯子里喝。”

夏油把饭菜和餐具摆好，收拾好餐桌上的东西后夹着托盘冲我这样说道。没等我倒进杯子里，他便抢先一步拿走汽水，将易拉罐里的饮料都倒在杯子里，在杯口轻轻地甩了几下，直到再没有饮料滴出来。

夏油将垃圾抽离我的视野范围，我听到易拉罐从厨房里发出“咯啦咯啦”捏瘪的声音，最终滑入垃圾袋里。他端来了麦茶，手里拿着放着小夹子的公用碗，似乎想要用其他事物来掩饰自己暴力的一面。

“理大人，你要加冰块吗？”

“麻烦你了，夏油先生。”

他先把麦茶放在桌子上，打开冰箱，从里面夹出冰块放在碗里，与麦茶并排放在餐桌上，为小惠和自己的杯子倒满麦茶，问小惠要不要加冰块得到拒绝的答复后，他拉开椅子坐在我对面，在他自己的杯子里和我的杯子加了冰块。

叮，噗通。

冰块碰着杯壁，翻滚着，摇晃着，冒着泡，落入杯底。

叮，噗通，叮，噗通，叮叮，噗通噗通，叮叮叮，噗通噗通噗通。

随着冰块个数的增多，受到触碰的不仅是杯子，还有在饮料中翻滚，堆在杯底的冰块，饮料中的空白空间减少，冰块受到碰撞的频率增高，与桌面接触的杯底，紧邻空气的杯壁，屋内的高温让占据这些位置的冰块快速融化。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当当，当当当当。

冰块溢出杯子可容纳的空间，一只冰块无法站立在同类的顶端，最后滑落在桌子上融化，留下一片透明的水渍。

“可以了，夏油先生，已经够了。”

因为杯子满了，所以我说不需要冰块了。

作为始作俑者的夏油静静地望着那枚冰块，听到我的声音后冲我笑了笑，他的表情实在是难以言喻，我一时间分不清楚那是疲惫还是欣喜。他拿来一块布包起融化的歪斜的冰块，在桌子上拖出一条长长的水渍，紧接着把那些水渍也擦干净。

夏油拉开椅子坐下，笑着对我们介绍着面前的菜品。

“理大人，藤原先生，这是我做的冷涮锅，请用。”

我拿起筷子，我早就饿的不行了，双手合十赶忙说了句“我开动了”就夹了一筷子放在嘴里。

入口是一片凉意，冰凉的肉卷着新鲜的生菜，吮吸着冰凉，藉由嘴里的温度将冰肉融化在口腔里，咬下去的第一口，将炎热夏日里没有食欲带来的疲惫一扫而空，带来了黄瓜的清爽和肉的清香。

好吃，真好吃！

“就知道吃！”

小惠拉着个脸小声骂了我一句，他还没有说“我开动了”，望着面前的冷涮锅愣神，迟迟没有动筷子，看到我这副狼吞虎咽的模样，张了张嘴，看样子他还想骂我几句，最后他没有再说话，叹了口气。

夏油则是笑眯眯地说了句“我开动了”后夹起肉片，放在嘴里细嚼慢咽，那从容不迫的吃法和小惠那类没有食欲不打算吃，和我这类饿鬼吃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很快就把我盘子里的肉吃了个精光，抬头看到小惠还在对着盘子里的肉愣神，我眨了眨眼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小惠你不吃肉吗？我帮你吃吧！”

没等到小惠说话，我利索的从小惠的盘子里夹了好几片肉放在我自己的碗里，搭配着小番茄和胡萝卜丝搅拌着饭粒吃了起来。

“喂，等等！”

小惠还是慢了半拍，他眼睁睁地看着盘子里的肉几乎全都被我抢走，他扶上额头，又叹了口气，看到身旁的夏油对此无动于衷，依旧细嚼慢咽，他开始无奈地吐槽了。

小惠：“啊，真是服了，以前老妹也不会这样啊，夏油，她这样你都不说说她吗？”

夏油听到小惠发的牢骚后，他咽下嘴里正在咀嚼着饭，笑着侧过头。

“是？”

小惠以为夏油没有听到他刚才说的话，于是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指了指我。

“就是这家伙会抢饭吃啊，你不管管她吗？”

夏油看了我一眼，放下筷子，坐直身子。

“你是说理大人吗，她从一早就开始不舒服，这是她一天中的第一顿饭，多吃一点也正常，藤原先生不也正是为此来探望理大人的吗？”

“我没有指责她的意思，我也没说她吃得多，我就是感叹一下，没想到她不舒服还这么能吃，哈哈，一点都不像个病人的样子，哈哈哈哈！”

我很快把从小惠那里夹来的肉吃完了，可是米饭还剩下一些，我不想吃没有肉的白米饭，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我希望所有的米粒都能裹上肉味的酱汁，沾上些味道。

可是就算把米饭一粒粒分开，把饭粒一颗颗捣烂捣碎，可酱汁本身的份量不够，所以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夏油似乎察觉到我的意图，我听到他筷子和桌面发出的轻微声音，碰触碗口和盘子的清脆声响，我抬起头，看到他往自己的碗里夹了菜叶和两三片肉，将剩下的肉推到我的面前。

“理大人，我这里还有，你还要吃吗？”

“吃！”

我毫不客气的接受了夏油的好意，把他送来的肉拌着米饭吃了个精光，正当我满意的舔着嘴角的米饭的时候。

“嗝！”

我捂住嘴，眨了眨眼睛，我看到小惠向我投来嫌弃的眼神，看到夏油依旧是笑眯眯的眼神，我咳嗽一声，双手合十，小声的说了句。

“感谢款待。”

“吃这么多干嘛，看，撑着了吧！”

“……”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小惠，索性就瞪了他一眼，没有回答，我接过夏油递来的纸巾，夏油借此机会，小心翼翼地问我。

“理大人，吃得开心吗？”

“是！我吃的很开心，谢谢你夏油先生！”

夏油在听到我说的那句感谢的话语时，那层笑眯眯的外壳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动摇了，出现了一道裂缝，我看到了他那副神情的面具一点点碎开，露出他原本应该露出来的表情，那是发自真心的，释然的笑容。

但很快我看到藏在他眼底的阴霾，可是那些很快淡出我的视野，不可视的面具碎片边缘长出来新的面具遮掩瑕疵，夏油的笑容变得虚假，他的表情又恢复到先前笑眯眯，看不出喜怒哀乐的样子了。

“那就好，吃得开心就好。”

我没有抓住，那份不可视之物。

“为什么……”

为什么要露出那样的表情。

“是？”

“不，没什么。”

我没有说出来，拿着我的碗走到厨房，洗完后躲在厨房的视线盲区听夏油和小惠在相互质问中吃完饭，我等到他们两个都说了“感谢款待”后走了出来。

这个时候进来刷碗的刚好是夏油，我和夏油交换了个意义不明的眼神，都没有说话，我回到餐桌前，拉开小惠对面的椅子坐下。

此时此刻，餐桌上只留下我和小惠两个人。

“什么合租室友啊，真是的，老妹，夏油他真的是你的室友吗？我看他更像是想和你处对象来的！”

怎么可能。

小惠分明已经听到夏油同他说过房东的意思了，并出示了相关证件，结果他选择性失明失聪，在那里自顾自地打着“为我好”的名义说着胡话。我已经听不下去了，但我还要努力摆出一副我在听他说话的耐心的模样，不打断他，听他继续讲下去。

“……他会用分摊房租来获得你的信任，之后再甩开你，老妹，你可千万不要上当啊！”

所谓分摊房租，仅仅是这个月，况且信任什么的，完全无所谓。现下我只在乎房租，还有，“夏油能不能杀死我”这个问题。

他还在用“以前的我”来衡量“现在的我”，“以前的我”有钱找公寓，有钱开空调，有钱交房租；“现在的我”没钱找公寓，只能选择这片房租便宜，治安相对较差的江户川区租房，没钱开空调因为要用这笔钱来交房租。

“实在不行你可以去我那里住一段时间，我到时候和她说一声，我想我家夫人应该会很乐意接待你的……”

「是你，是你吧，你为什么要夺走我的幸福！」

恍惚间，我听到了嘈杂的声音，那是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喊声，还有孩子们凑上来的啜泣声。

「都怪你，都怪你，都是你的错！喂，喂！说话啊，喂！」

不。

她不会。

我目光下移，轻轻摇着头。

“………你可以来找我，我会保护好你的安全的。”

我听到这一句话后，陡然睁大眼睛，口中喃喃道。

“保、护……我？”

我默念着，细细咀嚼着这个词语，保护，是防止危险、破坏、困难等侵袭，我时常经历的便是这些，我最期待的也是这些，因为这些可以带来死亡，让我快些死去，“保护”这个词，对我来说实在太陌生，太奢侈了。

“对，保护，如果夏油对你做什么事，第一时间和我打电话，我会保护你的。”

“保护？为什么。”

不是，我这个时候应该说，我巴不得盼望夏油杀死我才是，可是我的嘴巴，先于大脑一步，说出来其他的话。我看小惠露出安慰的表情，语重心长地同我说道。

“因为你是女孩子，因为你是女性，女性相对于男性来说是弱小的存在，所以我要保护你。”

我应该感到开心才是，男性保护女性，这应该是世人所认可的吧，可是为什么，我一直都在轻轻摇头，摇头的幅度变得越来越大，直到被小惠察觉到了我否定的态度，我听到他询问的话语。

“怎么了，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我看到小惠质疑的表情，我不能说的，我不能说出口的，可是我的嘴巴，不由自主的开口了。

“不，不是这样，话不是这么说的，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藤原？”

我抬起头来，看着小惠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女性，为什么需要男性保护？”

小惠露出惊讶的表情，朝我随意的挥了挥手。

“我刚才不是说了嘛，女性相对于男性来说是弱小的存在，夏油对你来说是一个强壮的人吧，如果他想要害你，你根本没有办法反抗，这个时候就需要我来保护你了吧！”

话说的不错，可是——

“那夏油为什么要对我出手。”

小惠是一副“没什么大不了”“没有放在心上”的表情，他挠了挠头，讪笑道。

“我这不是以防万一嘛，哈哈，因为我和他同为男性，我能理解他看你又矮又瘦就想要欺负你的心情，所以……”

“喏，就是这个。”

小惠被我猛然拍案而起凑到他跟前吓了一跳。

“什，什么啊，老妹你别吓我啊！这个，这个你指的是什么？”

“男性需要从什么手里保护女性？是老虎，狼，还是狮子，鬣狗，不是从野兽嘴里保护，对吧？”

“你这么说也没错。”

“男性A从男性B手里保护女性，听起来是很普通的事情，如果，男性B本身能管好自己，那么女性就不需要男性A保护了，对吧？”

我说话的语速很慢，小惠在思考之余也不时附和着。

“可是男性和男性之间也有不同啊，相对而言还是好男人会更多一些吧，那保护女性有什么不对？”

“藤原，听我说完，是，我不否认男性之中有好人，可是保护，就是把女性归入到弱势群体的范围内，这种关系是不平等的。”

小惠耸了耸肩，摊手道。

“可是那又怎么样，保护什么的，不是一直都这样吗，都已经延续了这么久了，想要改变恐怕很困难吧。”

“这种被认为是正常的事才不正常，宁可依靠着保护来驱赶女性，将所有的错误都归结到女性身上，也不承认自己的错误，人类啊，真是可笑又可悲的存在。”

“我承认你说的不错，我也在尽力做到平等，可是光靠我一人难以改变，你这口气，难道你想在实现这个所谓的平等之前丢掉性命吗？开玩笑的吧老妹。”

我没有说话，我在憋笑，我在努力不让小惠发现我的欣喜——丢掉性命什么的，我一直，一直，一直都在追求这个啊。话题没有继续下去，被电话铃声，准确来说是被小惠手机震动的声音打断了。

嗡嗡，嗡嗡。

“抱歉老妹，我接个电话。”

我坐回椅子上，比了个“请”的手势，闭上眼睛，这个距离，我都能听到从手机里冲出来的女声。

【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

“抱歉抱歉，我马上就回去。”

【给我在十五个字里解释清楚！】

“今天没有加班我来探望生病同事了。”

【十五个字，算你合格了，你同事现在恢复的怎么样了？】

“恢复的很好，胃口很大，把原本给我准备的那份晚饭都吃了……”小惠看到我瞪着他的时候连忙改口，“呃，我是说，我没有吃晚饭，也就是我现在很饿，马上就回去给你做饭！”

【呼，这还差不多，不过不用太着急回来了，我带孩子们出去吃完回来了，要是等你回来的话我和孩子们都饿死了，你回来做饭的话做你那份就可以了。】

“哈哈哈哈，不愧是老婆大人，就我一个人没吃饱吗？”

【然后，送慰问品了吗？】

“这个亲爱的你不用担心，我肯定送了！”

【那就好，你也别在你同事家待太久了，玩累了就回来吧！】

【爸爸，我要听你讲故事！】

【爸爸，快点回来，爱子的人偶坏掉了！】

【拓也，爱子，爸爸会回来的。你听到了吧，惠，快点回来吧，孩子们都在等着你呢！我也是，等着你回来呢！】

“我马上回去，马上回去！”

我睁开眼睛，看到小惠挂断了电话，把手机贴在额头上，抱着手机假装一副泣不成声的模样，实际上他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小惠，有时间在这里哭还不快点回去多陪陪嫂子。”

“好！那我走了，老妹，多谢款待！”

我陪着小惠走到玄关，我靠在墙上，看小惠坐在台阶上换鞋。

“东西都拿好了吧？”

“都拿好了。”

“外套什么时候还你？现在你外套上面都是我的汗，嫂子见到了估计会说你吧。”

“呃，送你了，我不要了。”

我看到小惠头垂得更低了，我走到他的身后，锤了下他的脑袋。

“好痛！”

“你这是在嫌弃我吧，肯定是在嫌弃我吧。”

“轻点儿啊老妹，你不知道你的力气有多大吗！”

有吗？

小惠被我锤的跳了起来，他方才穿好一只鞋，另一只鞋在刚才锤击的惊吓中被他踢了出去，他蹦着跳到鞋子旁，拖沓的穿着鞋子一瘸一拐的走了回来，坐在玄关的台阶上，穿好之后坐了起来。

“小惠你要记得啊，烧烤，等我身体好些了，我们三个再一起吃吧。”

“是是，我知道，不要反复提醒我啊你们一个个的，我肯定会请的啊！”

小惠扶上门把手。

“那个，谢谢你的慰问品，然后，帮我向……不，下周我亲自和椎名高梨她们道歉吧。”

“哈哈哈哈没事的，你记得回她们消息就好，那我走了，有什么事记得发邮件。”

“是，那周一见，拜拜。”

“外面蚊子多，我先关门了，拜拜。”

我关上门，背靠着门滑了下来，低下头，抱着膝盖蹲在门口，我不知道我的这份心情是什么，是在嫉妒嫂子，是对椎名高梨的愧疚，还是什么别的，我不知道，我好难受，我心里好乱，已经没办法思考了。

“理大人。”

我听到夏油的声音后抬起头，扶着门缓缓站了起来，我看到他拎着袋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来到玄关，他看到我后笑了笑，我莫名的能从他的表情里读出来，他似乎是在寻找除我以外的人。

“小惠的话刚才已经走了。”

我看到夏油一愣，一副放松下来的神情。

“真遗憾，我还想送他一些东西呢。”

我往旁边走了一步，让出门。

“他应该没走远，夏油先生想追上去的话现在应该还来得及。”

夏油走到门口，我偷偷看他，我以为他会选择出门把东西交给他，我大概是这样期待的，但是事与愿违，他并没有选择开门，而是拧上门锁，拴好门栓，按上多重锁，拎着袋子折返到屋内，打开冰箱。

“不，既然藤原先生走了，就没有还给他的必要了。”

我脱下外套挂在门口的挂钩上，关上玄关的灯走到屋里，走到夏油身后，看他把袋子里的东西分门别类放在冰箱里，等夏油收拾完我定睛一看，除却冰箱里减少的肉，那些都是夏油在晚餐时间收起来的，小惠送来的慰问品。

“夏油先生，你是打算把这些还给小惠吗？”

夏油顺着我的视线在我所指代的那些物品前画了个圈，向我投来疑惑的目光，我点了点头，夏油才继续说道。

“是，因为理大人看上去对这些并没有兴趣，所以我原本打算换个袋子还给藤原先生，但好像因为刷碗太过入迷了就忘记了时间，抱歉，理大人。”

“我才是，晚饭是夏油先生做的，还要麻烦你来刷碗，真的麻烦你了，夏油先生。”

我朝夏油鞠了一躬，但是我并没有弯下腰，因为他上前一步扶着我的肩膀，不让我进一步俯下身子。

哎？

“理大人，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我抬起头，站直了身子，夏油的手则是停滞在扶着我肩膀的位置，似乎是不打算让我完成这个鞠躬。

“是，夏油先生，请讲。”

我看到夏油一副纠结的样子，又是眨眼又是挠脸，与他四目相对时他扭过头去，能明显看出来他通红的耳垂，半晌后，他似乎鼓足了勇气，转过头来，结果张了几次嘴，还是没有说出来。

不知为何，我非常理解此时他的心情，于我而言想要随意说出什么真的太难了，需要顾虑的事情太多，我在整理开口的语句时也会陷入这种沉默，没事的夏油先生，我懂，我都懂。

我还是很有耐心的，因为看着夏油先生这样，实在和那个高大健壮，拿着菜刀的形象联系不到一起，我甚至产生了一丝怀疑，夏油先生真的会杀死我吗？

“我希望理大人能对我说‘谢谢’，而不是一味地对我说‘抱歉’或是‘麻烦’，这样可以吗？”

什么啊。

“是，那我改一下说辞，刚才我应该说，谢谢你，夏油先生，谢谢你的晚饭，很好吃。”

我下意识地鞠躬还是撞在了他的手掌上。

“所以说不要鞠躬啊……”

我没有说话，因为这份习惯，还有夏油的束缚，让我无法开口说“抱歉夏油先生，我已经习惯鞠躬了”。

下周很快就到来了，我在7月23日，也就是上周五20号所说的下周一这天，我向椎名高梨当面道歉。椎名表示她根本没放在心上，并且兴冲冲地同我商量着下一次坑小惠到哪里吃饭，高梨对于吃饭没什么表示，而是询问着我的身体情况。

听着青井和往常一样抱怨着工作，小惠和往常一样吓唬椎名被锤，我和往常一样被老板关心后布置了更多的工作，总之，是度过了一个，和往常一样的工作日，和往常一样的周一。

晚上和往常一样失眠了，我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

夜晚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负面情绪会受到夜晚的降临从而不受控制地涌出大脑，腐蚀着脆弱的精神与疲惫的□□，变得更加亢奋从而爆发灵感，亦或是变得更加自我厌恶，无法入眠。

我属于后者。

我不知道我翻了多少次身，我不知道我掀了几次被子，我不知道我是第几次睁开眼睛，望着这熟悉到令人作呕的漆黑天花板，我的床单早已被汗水浸湿，犹如浸泡在岩浆里，躺在炙热的大理石上。

为什么我还没有死去。

我为什么还没能死去。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脚步声。

除了夏油，没有别人了。

脚步愈发近了，夏油走得近了，我能感觉到他走到我的床边。

我闭上眼睛，心想着，夏油果然还是我出手了，我听到闹钟移动的声音，我听到按下mp3按键的声音，他摆弄着床头桌，却独独没有对我下手。

「编织起的话语们，退色而干枯的伫立着」?

夏油颤抖着拿着耳机线，他终于在mp3里听到了与以往不同的歌词。

新歌词，是代表结束了吗？

理大人没有死，理大人的同事也没有死，他们活下来了，他们都活下来了，她已经没有去死的理由了，没有了，已经没有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他俯下身子，或许是觉得还不够，他跪在我的床边，小心翼翼地伸手探着我的鼻息。

我总不能告诉夏油我在装睡，于是索性陪他演下去了。

“保护，理大人说保护是种自大的想法，是不平等的关系，可是，我听到的的确是，保护。”

「那，你可要保护好我的安全哦，索」

“我该怎么做，理大人，我该怎么做才能……”

才能告诉你，关于你的确切死法。

2018年7月20日「江户川区■■公园■■烧烤店恶性酒后闹事案」——结束。

案件状态：未知案件卷宗。

警方相关人员：■■■、■■■■

犯罪嫌疑人：■■■、■■■

上层批注：派遣相关部门前往处理，不予追究

1 歌词选自《ぼくのりりっくのぼうよみ - 僕はもういない》，发行时间2018-09-19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