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莺楼是燕子关内青楼。

在燕子关内这种秦楼楚馆很多，春莺楼算不上好，顶多只能算中流偏上。

班故出门前没带长披风遮身，这一路走来受了不少骚扰，好在他七尺男儿的身高摆在这儿，那些人也没脸太招惹他，一般只是冲上来打量一圈，说几句下流话指点“这女人太高没人要”。

他这才理解怪不得方才那女子明明生的貌美如花却说“不想大人喜欢奴这样的”，感情都是爹娘赐的身躯，除他这种没伦理，一早断了袖子的，那些浪丛男子的心眼都是一般小。

班故理了理鬓边的头发，自嘲自己有生之年居然还会替人感到不平。

但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别人家高矮胖瘦的关他什么事？况那女子若非身形和他很像，他私心想着日后还能抓来给他做替个身，说不准方才抹脖子那致命一刀就砍下去了，断不会留她性命。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班故不再顾虑别的。

此刻的他面朝风尘四垣、锦绣沉香的春莺楼，裙摆飘动，望见里面的女子鸾翔凤舞，娇嗔妩媚，蓦然想他这堂堂大丈夫马上也要装成这讨好样的蠢态混进去，面色不禁有些僵。

但下一秒，他在鱼目混珠乱七八糟的人群中看到了刀麻子魁梧的身形。

他于是入戏极快，变戏法似的瞬间就变了脸，一双美如清泓般的桃花眸由洞若深渊变得清澈动人，瞳仁如同墨色晕染，口如含丹，微微勾起唇角露出皓齿，上面隐约还粘着太子殿下的血。

他步态轻盈，风姿卓越，仪态万方，毫无破绽地款款迈开步子。

豁出去了。

刀麻子一开始也没料到这个身穿西域风尘服饰的“女人”就是他家主君，只是觉得轮廓很像才多看了两眼，谁想这“女人”竟径直朝他走来，人都懵了。

班故看得懂他手下的心思，故意当众围着他乱转，边转还边适应着周围的氛围，很快就掌握了精髓，直逗地手下脸红，差点扭头就走，才将一把眼刀突然捅上去——刀麻子这才认他出来。

“……主君？”

“上楼，”班故趁没人注意把太子给他的钱袋子扔给刀麻子，媚眼如丝说：“开房。”

“……”刀麻子。

刀麻子大手一挥叫来老鸨，举出银袋子，一下把春莺楼最好的房间，连带边上的两间上房都给包了。

老鸨说那三间房早有一位姓“林”的客人订下，按规矩不能给别人住。

刀麻子闻言二话不说拎起他杀气腾腾的大刀夹着风往桌子上一戳——桌子碎了，地板被砸出一个大坑。

老鸨顿时也就不敢再说什么，只疑惑地看了眼在楼梯上翘首等候的“花娘”班故，心说怎么素来因为身高不招人的花娘怎么突然就开了张了？

便带他们上楼。

这间房名叫“轻菏雪”，果真是上好的房间。他二人一进门便见窗外江景，如诗如画，游船画舫，晚风习习，关上窗有琴棋书画各类风雅之物，往内室去还有应有尽有无数珍物趣物可供把玩，屏风之后更是奇思妙想地设了汤池，不需炭火加热就能保持着适宜的水温。

另外两间房刀麻子叫老鸨带人封死了不准人进，老鸨知道这位大刀英雄是嫌人偷听，连连应允，便退开了。

房门关上，待外面人走远时，室内一片寂静。刀麻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紧忙对班故磕头，道：“主君赎罪。”

那边正双手撑在窗边，惬意欣赏风景月色的班故闭眼深吸一口气，睁眼时神色又恢复了平常的冷漠：

“你也知道你有罪。”

可这并不是对人对物毫无兴趣的冷漠，而是一种能瞬间将所有情感过往、身份体面等世俗干扰一下子全部抛诸脑后的控制力，只留下极端的冷静。

班故其实早就想明白了。

他转过身直截了当地问跪在地上的刀麻子：“你几时为太子做事的？”

“并非为太子做事，”刀麻子磕头：“属下只想帮主君脱罪，救主君出狱。”

“是么……”若非太子这些日对他的行踪太过了如指掌，班故是段然不会怀疑到刀麻子头上的。毕竟这刀麻子曾是他阿爹的护卫之一，也是他受封永安侯世子后，阿爹亲自挑选给他的贴身护卫，他阿爹是不会看错人的。

只是班故也知道阿爹对下属们的要求从来都不是“唯君令不从”，而是可以“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也就是说，若主人性命堪忧无法下达命令，则自行想法子营救，这是无可厚非的。

从这个角度看，刀麻子确实做的没错。班故于是压了压骂人的话头，换了个平和的语气道：“长话短说。”

“是。”

班故转过身去，眺望江岸。

刀麻子还是没敢站起来，垂头跪在地上，好好一个武艺高强的大块头糙汉一时间竟局促地像只犯错的小狗。

他颤颤巍巍说：“属下本找了几个替罪羊顶罪，但那日少宇找到属下，带属下去见了太子……太子他什么都知道，不仅这次的事，以前的，甚至帝丘时的见不得光的事，他都一清二楚。”

“太子说他想要咱们的命太简单，都不用自己动手，”刀麻子停顿了一下，“只要撤走平日围在主君身边的眼线和护卫，那些记恨班家的仇人自会找上门来，而咱们势单力薄，又没有堂叔家的庇佑，根本挡不住。”

班故喉咙一紧，胆颤心惊。

他虽知道太子在他身边安插人手，但是……这么多吗？！

那些是谁的人？

他居然不知不觉间……被太子玩弄操控这么久还不自知？！

“属下不敢犯险，主君。”

所以只能答应太子，把他引到春莺楼，然后做什么其他事。

班故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呢？我已按他的安排来了这‘轻菏雪’……”

刀麻子头更低了。

“起来说话。”

刀麻子站起来：“太子说主君在牢房几日没有净身，让你在这间房的汤池好好地沐浴，待一个时辰后他……太子会亲自来跟你解释。”

“……”班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