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微瞬间抬头，看向玉欢的方向，对方显然也被勾起了并不久远的记忆，看似平静无波的眼睛下，是惊涛骇浪的震惊。

玉欢当然不是脸盲，肯定能看出来当日他撞见的胆大女子和这位公主并不是同一个人，但公主撞衫青楼舞姬这种小概率事件，也足够让他那颗漂亮的大脑超负荷运转了。

两人心思各异，总之没一个人关注公主的舞到底跳的怎样，只能在如潮水般此起彼伏的掌声中大抵判断出，应当是很惊人的水准。

“所以……这是怎么就突然开始献舞了呀？”一边鼓掌充当气氛组，一边怀着不耻下问的态度，南微向自己身侧的某世子打听，丝毫没掩饰自己刚刚的走神。

时下不同于前朝，并不把女眷当众献艺看的多么惊世骇俗，因此每当宫宴等大场合时，常有才名远扬的官家小姐出来表演，有时也传为风雅之事。

但即便如此，大多也是吹吹笛子画个画，或是吟诗作对，央金为一国公主当众献舞倒也罢了，却穿成这样稍嫌暴露的样子，场上气氛一时间就有些微妙。

那世子也热心，满怀着八卦热情解释道：“刚刚右都御史家的王小姐做了剑舞，得了陛下夸赞，就势还提了和齐王殿下的婚期，谁想到央金公主就突然自顾自的说什么祝贺齐王大婚要献舞什么的，也没个人拦着。”

行，这就竞争上了是吧。看着南行珏魂不守舍的眼，南微也不得不感叹自己之前小觑了这位公主，能把那样一个阅美无数的人渣迷成这样，说是个傻白甜，那也是个有手段的傻白甜。

不过就算南行珏失心疯了真的娶央金，这事儿的决定权也不在他身上，南朗元人到中年不仅神智正常还精明的很，聂赤那边这样做根本讨不了好，难道是还有什么别的依仗能迫使皇帝同意吗？

聂赤使团、或者说央金公主的依仗暂时无人得知，不过眼下热烈而尴尬的气氛却是真的，南微能察觉到的异样皇帝自然是更早就察觉到了，所以他此刻并未如先前一样黑着脸，反而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暗带探究的眼神在央金和龙杰之前飘忽不定，最终落在了龙杰王子身上。

虽说这前因后果尴尬得很，但好歹是一国公主献舞，皇帝也还是硬着头皮夸了两句，还十分端水的给刚刚剑舞的王小姐也发了赏赐。

这时，帐外一个侍卫悄悄绕后到玉欢身边，似乎是在汇报什么。

美艳的年轻宦官微微皱了皱眉，旋即点了点头，又小步行至皇帝身边，俯身低语了几句。

南微本来侧着眼一直关注那边的动静，见南朗元的面色变得阴沉起来，眼中似有风暴酝酿，她端着酒杯的手心也有了一层薄汗。

“围场外有聂赤的使臣求见似有要事，时辰也不早了，王子和公主出去见过后就先歇下吧。”

龙杰自是不敢有什么异议，何况他心里也惦记着外面的消息，行过礼后便拉着自家妹妹退出了大帐。

无关的外人都清走了，南朗元看向剩下的这帮儿子老婆大臣们，微不可查的顿了顿，淡淡道：“嫔妃和诸皇子都留下，其余人便散了吧。”

大臣和勋贵们都面面相觑，一水儿的摸不着头脑，不过想来应当是皇帝家事，所以即便是一个个都好奇的抓心挠肝，此时也不得不恭敬的退下。

“锦衣卫指挥使秦钦有要事来奏，同惠王和贤妃有关，你们都一同留下来听听吧。”说罢便挥了挥手，身边的人便去通传外面候着的人进来。

此话一出，在场坐着的众人神色各异，南行珏瞬间忘了刚刚还恋恋不舍的小公主，同坐在上首的淑妃隐晦地对视了一眼，母子俩的神色都隐隐有些兴奋。

被点了名的贤妃却是一脸的淡然，面对儿子投来的疑惑的目光也是淡淡的不动声色。

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南微默默垂下头，心跳如鼓。

能留在这儿观看事态发展自然是意外之喜，但南朗元此举显然也是不太在意大儿子的面子，这就不免让她喜忧参半了。

帐子掀开，两个看着年岁差不大多的中年男子一前一后入内。

前者面白微须，目光明亮，鬓角隐约可见白色的发丝，身上的朝服边角隐约可见多次浆洗后发白褪色的毛边。

这是礼部尚书孟大人，克己守礼、为人清正的当世大儒，也是她的好大哥的未来岳丈。

后者一看就是个武人，皮肤略黑，唇角生着短而硬的胡茬，看着却不显凶悍，精明的双眼一眯就带出几分憨厚，整个人的气质同他那身飞鱼服相当的不匹配。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圣安。”二人连带着身后瑟缩的两男一女齐齐对着皇帝拜倒。

“秦钦，有何要事禀报，便在此一一道来吧。”

“是。”秦钦起身回话道：“其实是前些日子臣手下一个同知在上值的路上，被这对夫妻当街拦下，说是自家的女儿被京中大官掳走，四处求告无门之下，只能当街拦截官员车架，意图求一个公道。”

一边说着，他一边指了指身后，那对夫妻抖了抖，抬头便露出两张惊恐的面容。

“这样的案子本不在锦衣卫职责之内吧？难道这抢夺民女一事竟与大皇兄和孟大人有关么？”南行珏强压下眼底的幸灾乐祸之意，一脸关切。

南行瑾可能是场上信息量最少的一个人，闻言皱了皱眉，一脸的不赞同：“二弟慎言，事情尚未说清，岂可凭空坏了孟大人清誉。”

不是哥，你倒是注意一下他把你也带进去了。无语扶额，南微心头顿时涌上浓浓的无力感。

“惠王殿下谨慎。”秦钦不咸不淡地恭维了一句：“那同知一开始也这样想，也怕是刁民胡乱攀咬，于是便浅查了一番，若确有此事，再移交大理寺也不迟，谁知这一查就查出一桩事关皇家的大事。”

话说到这，秦钦又一脸为难的顿了顿，拱了拱手单膝跪地到。

“回禀陛下，此乃尚书大人家事，只因着涉及到惠王殿下的婚约，因此才上报给陛下，既然尚书大人在此，臣也不便越俎代庖。”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秦钦却状似为难的卖了个关子，不想得罪礼部尚书，皇帝显然是已经知晓了事情大概的经过，对这点小心思也不以为意，于是点头默许。

于是年纪一把但仍旧相当耿直的孟大人，“扑通”就一声跪下了，痛心疾首道：“臣治家不严，以至于毒妇弄计，竟出了李代桃僵的丑事，不仅辜负了明懿太后的苦心，还坏了皇家声誉，臣罪该万死！”

未来岳丈加敬爱的师长直接跪了，直把还在状态外的南行瑾惊得直起身，愕然道：“孟大人何出此言？这村夫村妇又如何同皇祖母扯上关系了？”

这里的皇祖母指的自然不是那几乎快成为南朗元心理阴影的江太后，而是他的生母，先帝的明昭仪，先帝走后因还有江太后这尊大佛，于是只被被尊为明太妃。

明太妃缠绵病榻身子不好，曾在一次离宫祈福的途中意外遇险，幸而被那时刚刚成婚去寺庙求子的孟夫人所救，因此许下承诺，只要是孟夫人的孩子，男子则为驸马，女子当为皇妃。

那时南朗元还艰难的在江太后手底下讨生活，也没空管这所谓的婚约，直到后来南行瑾长成后，他又不知怎么想起了这回事，大手一挥赐了婚，打了满心盘算的贤妃一个措手不及。

寄予厚望的儿子却得了这样一个有清名无实权，甚至也不党争的岳丈，就为了那所谓的先太妃遗命，硬生生少了一个挑选助益的机会，直恨得贤妃险些维持不住那副贤良淑德的面孔。

当时中宫无子，她的儿子既贤且长，又即将离宫建府，朝中自然有零星的“立太子”的言论传出。贤妃虽然无宠多年，却十二分的了解皇上，见皇帝将那些出声的人一一找理由贬斥，又给皇儿赐了这样一门亲，敲打之意不能更明显。

而后又有二皇子和国公府的婚事做对比，又见儿子因为崇敬他的孟老师，整个人也变得越来越迂，每日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的天真模样，就更令贤妃郁结于心

所以当时纵使心中有百般不满也只能往肚里吞的贤妃，直到今日才终于等到这个名正言顺的机会，来摆脱这门令她如鲠在喉的婚事。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