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奏自己一个人能哭得很伤心，有人安慰能哭得更伤心。

但只要哭的时候旁边有人笑，她的眼泪就咻地一下憋回去了，气得暴躁怒吼：“姜钟仪！”

“不好，意思，”姜钟仪捂着肚子，劫后余生笑得猖狂，“哈哈哈，我忍，忍不住。”

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是虚惊一场。

姜钟仪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细细一想，又觉得怎么可能嘛？那可是闻人奏啊，爱她爱得至死不渝的奏啊！

闻人奏为了维护自己所剩无几的面子，露出一脸凶相，龇牙咧嘴做咆哮状：“姜钟仪！你笑个什么劲！很好笑吗？！”

她没有妈妈爱，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吗？

她妈妈没有认出她，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吗？

姜钟仪到底爱不爱她？这么痛苦的事，为什么笑得那么欢？

闻人奏瞪着一双赤红的眼，偷偷十指交叉，掌心虚拢留出空间放在水面，双掌一压，一道细却有力的水柱便嗞在了姜钟仪脸上。

“别玩手水枪了，”姜钟仪脸上挂着水珠，难得没生她的气，只是揉揉她凌乱的蓝毛，逗小孩一般笑道，“我给你黄色橡胶小鸭子玩，好不好？”

“去你的，别把我当小孩逗，”闻人奏板着脸，斜着眼瞪她，“你还没说你为什么笑。”

哼！姜钟仪要是不说出一个恰当的理由，她就再也不要……不对，她就不理姜钟仪三十分钟。

说来奇怪，姜钟仪笑过之后，她本来很伤心的，现在也没那么伤心了，注意力全从“妈妈不仅没有认出自己，还误把自己当成一.夜.情对象”这件事，转移到了“姜钟仪为什么嘲笑她”这件事上。

不过，姜钟仪可不打算让闻人奏知道，自己误会了她和别的女人一.夜.情，更不能让闻人奏知道自己那一番丢脸的心理活动。

于是她采取了惯用的，引开闻人奏注意力的方式——解开自己的衬衫扣子。

“给你洗着我热了，让让，我也进来。”

闻人奏的眼神瞬间鬼精鬼精的，抿着嘴迫不及待地让开了地方。

姜钟仪心里偷笑，手上慢条斯理地解着衣服，衬衫脱下，露出黑色内衣，再是裤子，配套的黑色蕾丝内裤映入闻人奏眼帘。

闻人奏默默咽了口唾沫，眼睛一眨不眨。

直到姜钟仪身上一.丝.不.挂，闻人奏朝她张开双臂，她才坐到了闻人奏大腿上。

浴缸是单人的规格，两个人都进去总免不了肌肤相亲，与其挤在一起，不如挑一个她和闻人奏都满意的姿势。

姜钟仪感受着身后的柔软，舒心地阖上眼眸。

闻人奏的手鬼鬼祟祟摸到了身上人的腰。

“你刚刚说你妈妈没有认出你，怎么一回事？”姜钟仪突然问道。

此言一出，闻人奏脑子里的绮念瞬间被扔到了九霄云外，气鼓鼓地以手拍水，宣泄道：“昨晚她助理说她在希尔顿办晚宴喝醉了，问我要不要过去见她，我当然说好。可是早上醒来，她一见我，居然没认出我！”

闻人奏越说越激动，手拍水花越溅越高：“虽然我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六年前我的生日！但是，我又没整容！你知道的，我从小到大都是等比例长大，怎么可以认不出我！”

呃……

被溅了一脸水的姜钟仪眯着眼，瞥了瞥闻人奏显眼的蓝毛，心想如果第一眼看见的是蓝毛，确实有可能认不出。

毕竟闻人奏换发色比换什么都勤快，上一周见面是三色渐变彩毛，这一周见面又是海洋蓝，鬼知道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颜色。

不过这也反映出来，这对母女有些过分不熟了。

早在加州读书的时候，姜钟仪就知道闻人奏和父母关系疏远。三年高中，再加上四年大学，她几乎天天陪在闻人奏身边，可从没见过闻人奏的母亲。

家长会没有出现过，毕业典礼没有出现过，闻人奏的生日也没有出现过，虽然礼物会到，但人从没到过一次。

唯独闻人奏20岁生日，她的长姐叫她回纽约过，刚巧Sylvia女士在纽约谈生意，才留下来陪闻人奏过了一次。

那次闻人奏回来后兴致勃勃地和她说了全过程，说了三遍还意犹未尽。

当时姜钟仪还怀疑自己喜欢上的人是妈宝女，后来想想，其实是闻人奏过于渴求母爱了，所以才会对一点点细枝末节都记忆犹新，受宠若惊。

今天这件事，从她的角度，她替闻人奏觉得委屈，也觉得那位Sylvia女士过分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母亲认不出自己的女儿呢？

“Sylvia女士是不是，近视？”姜钟仪尝试找借口安慰闻人奏。

“她视力5.3，空军的眼睛。模特身上衣服有一点线头，她一眼就能瞧出来。”闻人奏忿忿不平道。

“那她有没有可能，有些，脸盲？”

“脸盲她怎么挑模特？”闻人奏攥紧拳头，绷着身子，又开始忍泪，“她就是不爱我。”

“喔哟，别哭别哭，再哭你眼睛真肿啦，”姜钟仪忙侧过身，哄小孩子一样哄闻人奏，“我们奏奏这么可爱，怎么会有人不爱奏奏呢？”

“我是她第二个孩子，”闻人奏忍着抽泣，“她本来就不是那种喜欢生育的人，但是我上面那个姐姐年幼逝世，她受不了才生第二个孩子，想把姐姐再带回人间。可是我和那个姐姐根本不像！”

姜钟仪心里一抽，转身跪在浴缸里，把闻人奏的脑袋抱在怀里安抚。

“不会的，你妈妈那么聪明，她一定不会因为这种愚蠢的理由不爱你。”

闻人奏低着头，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动物在嘟囔：“我的发色和瞳色都随父亲，他们在我三岁就离婚了，我刚开始以为她是讨厌我父亲，所以连带着不想见到我，我虽然伤心，但也可以理解。”

“奏……”姜钟仪心疼地搂紧了她。

她闷闷道：“但其实她根本不讨厌我父亲，他们是和平离婚，没有任何感情上的龃龉，他们甚至能谈笑风生，还能毫无芥蒂地合作生意。”

姜钟仪无言以对，只能在闻人奏脸上印下绵软的吻。

闻人奏把自己埋进姜钟仪怀里，声音压在喉咙里：“她对我最好的时候是我四岁，天天把我带在身边，时装周、杂志拍摄、谈生意都带着我，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逢人就把我举起来夸。”

姜钟仪脸上终于舒缓出一丝笑意，可下一秒，笑意僵住了。

因为闻人奏说：“当时她手上的项目叫‘Baby Angel’，项目做完之后，她就把我送回了纽约。如果不是我对她有利用价值的话，她根本不会看我一眼。”

闻人奏绿眸中晃荡着易碎的涟漪，浅金色的睫毛被泪水打湿成一簇一簇：“就像今天早上，她看见我哭的眼神，和看路边的野狗没有任何区别。”

……

闻人璟洢接到来自纽约的视频通话时，没有任何惊讶，毕竟那人主动找她就只有一个理由。

果不其然，刚一接通，那位向来沉稳冷静的女人一反常态，率先发难：“Sylvia，你把Zoey弄哭了？”

那女人有着和闻人奏如出一辙的光华流转的金色长发，瞳仁则是极其罕见的华贵明艳的紫水晶色，靡颜腻理，荣光照人，整个人有着一种堂皇威严的气度。

如果说闻人奏是人畜无害的小天使，闻人璟洢是女神里的维纳斯，那么这个女人就是女神里的雅典娜。

Sylvia，也就是闻人璟洢心里叹息，面上却摆出一副情非得已的模样：“Elvira,你知道奏奏是我的孩子，我作为母亲，虽然没有作为姐姐的你爱她，但也绝不会把她弄哭。”

Elvira是世界上最爱闻人奏的人。

这是所有认识她们的人的共识。

Elvira大闻人奏10岁，是闻人奏父亲第一任妻子生下的女儿，是闻人奏同父异母的长姐。

无数位家庭教师都称赞过Elvira的智慧和机敏，她长于枪法，精通格斗，她无所不能，她强大到令人忌惮。

她们家族的继承人向来是男性，父亲的第二任妻子生下的儿子只比她小一岁，为了确保儿子的继承权，父亲开始有意控制女儿。

兴许在Elvira幼时，她读到希腊神话的那一刻，命运的种子已悄然种下。

“墨提斯被预言会生下推翻宙斯神权的女儿，宙斯因为畏惧将母女俩吞入腹中，却头痛欲裂，便请求火神劈开他的头颅。火神刚举起斧头，一位全副武装的女神竟冲出父亲宙斯的头颅一跃而出，正是战争与智慧之女神雅典娜。”

Elvira韬光养晦，在26岁羽翼丰满之时，举起利剑，将父亲和弟弟从王座上赶下。

从此，家族和财团主人易名，闻人奏也从首富之女变成了首富之妹。

按理，姐妹俩的关系应该越发亲密才是，毕竟那场夺权之战中，闻人奏可是把全副身家压在了姐姐身上。

但Elvira坐上了那个位子，就再难下来，像以前一样，用平等的姿态对待妹妹。

Elvira独裁，霸权，专制主义，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野心勃勃独断专行，她推翻了自己的父亲，放逐了自己的兄弟，唯独宠爱自己的妹妹Zoey，即使妹妹现在抗拒她的宠爱。

闻人璟洢心想自己这个孩子怕是给Elvira生的，不过也好，有着奏奏这层关系，她和Elvira谈起生意来顺利多了。

Elvira沉默了几秒，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扶手：“今年计算拨给Queendom的资金，我会多做考虑。”

Queendom是闻人璟洢的时尚品牌，也可以说是凝结了她毕生心血的孩子。

闻言，闻人璟洢呼吸一滞，被拿捏了命脉，只得认错道：“是，我错了，我不该认不出奏奏。”

她大概是宿醉喝糊涂了，以Elvira对奏奏的在意程度，怎么可能不在奏奏身边安插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奏奏的一举一动？

Elvira面色沉凝，嗓音低沉：“今天之内，哄好Zoey，一切条件不变。”

一天？都不舍得让宝贝妹妹多伤心会儿。

闻人璟洢正腹诽着，突然想到了那个来接奏奏的女人，道：“其实奏奏的女朋友来接她，应该会哄……”

“不要说不存在的东西！”一直以来神色淡漠的Elvira突兀地紧皱眉头，提高嗓音呵斥她。

闻人璟洢：“……”

怎么就不存在了？

这么见不得奏奏的女朋友吗？

不是，好歹她也算Elvira的长辈，这么吼她好吗？

Elvira几乎是有些失态了，她匆匆扔下一句“有礼物给你，记得挂到天天能看见的地方”，便直接挂断了视频。

徒留闻人璟洢对着漆黑的屏幕干瞪眼。

天天能看见的地方，那不就是她的办公室，她的艺术之宫吗？

一分钟后，助理敲响房门：“Boss，有您的快递。”

时间掐得真准。

闻人璟洢咬牙道：“拆开，拿过来。”

助理听她的吩咐拆包裹，打开一看，脸上的表情顿时精彩起来。

“Boss，就是这些了。”助理吃力道。

闻人璟洢呆滞地看着桌子上26个金底镶钻的奢华画框。

一张张，一幅幅，分别是闻人奏从1岁到26岁每年的油画画像，纤毫毕现，栩栩如生，连在一起看简直就是小天使的成长史。

Elvira说的礼物，是，是这个？

不是很想挂怎么办？

虽然奏奏长得很可爱，但是，这和她对艺术之宫的设想完全不一样啊！

闻人璟洢打了个寒噤，暗下决心绝不能随了Elvira的意。

“Boss，包裹里还有一张字条。”助理递给她。

闻人璟洢接过一看。

字条简简单单写着两个字：“招财。”

她沉默了。

三秒钟后，闻人璟洢吩咐助理：“把这些画挂我办公室，从今以后，画在我在，画亡我亡。天涯海角，都要带着这些画。”

她是艺术家，但更是商人。

……

Elvira关掉视频，过于宽阔的办公室说话都有回音。

不过她不在乎，这么宽的房间，刚好可以放得下妹妹的画像。

Elvira惬意靠进猩红色软座里，抬起头欣赏着环挂在办公室三面，与她送给闻人璟洢的26幅画一模一样的，亲爱的妹妹的成长记录巨幅肖像。

真可爱。

不愧是她妹妹。

向来不苟言笑的人嘴角忍不住逶迤出一抹上扬的弧度。

又在想到女朋友这种生物时急速拉下。

Zoey本来就是她的。

生下来就是她的！

任何人都抢不走！

闻人奏的家庭：缺位的爸，记性不好的妈，强致爱的姐姐，破碎又爱哭的她；

姜钟仪的家庭：同样未出场的爸，勉强正常的妈，超雄的哥哥，过肩摔哥哥的她。

奏奏的姐姐Elvira（爱尔薇拉），奏奏毒唯，记不清的话就记E姐吧。

奏奏的妈妈Sylvia（西尔维娅），以后就叫中文名闻人璟洢，毕竟英文名我也觉得很难记（狗头）。

全文需要清楚的英文名，就两个，奏奏的Zoey，姐姐的E姐。

[1]雅典娜的故事是希腊神话，维纳斯属于罗马神话，对应在希腊神话是阿佛洛狄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