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怎么回事？”李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谈复临随声转头。

李烨正打算习惯性地抬手拍在他肩上，被他含有警告意味的一个眼神制止。

“行行行，我不碰，我手也没多脏啊。”李烨拍拍手心的灰尘，“我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让人家小姑娘搬这么多书呢？”

“她怎么就搬不得了？”

李烨当即变了脸色：“谈复临你看看你这说的还是人话吗？我给你们创造了这么好的相处机会，你没好好利用就算了，还……”

谈复临懒得听他在耳边絮絮叨叨，干脆插话道：“你是不是很喜欢当媒婆？”

“啥？”

谈复临眼睑半阖，垂落的睫毛堪堪遮住眼瞳：“不错，确实是个适合你的职业规划。”

“喂，你有没有人性？我是在帮你。”

“用不着。”谈复临扭头就走。

李烨连忙跟上去，皱眉谴责他：“行，就算不是为了抓住机会，在她面前体现你的男友力，那作为一个有点气概的男生，你也不能让她一个柔弱的小姑娘搬这么重的书吧。”

“你觉得她很柔弱吗？”谈复临偷笑了一瞬，回头直视李烨，肯定地说，“你可别小瞧她了，她倔得很，也不需要别人这种刻意的照顾。”

“你……”李烨木讷地结巴着，“你又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她的想法。说不定她现在就在心里偷偷埋怨你呢。”

谈复临傲娇地一扬眉，面上流露出几分得意的神采：“我就是知道。”

“切，吹吧你。”李烨不再劝他，转头忙活自己的事去了。

江允初也不记得自己搬了几趟，总归是搬完了书架上一半的书。完成后，她无力地斜靠在架子边喘着粗气，额角几滴汗水坠下，她抬手用手背胡乱地蹭掉，脸上粘腻的触感很不好受。

“给。”谈复临递来一包纸巾。

她呆了一秒钟，伸手接过：“谢谢。”她抽出一张纸巾，擦拭掉垂至脸颊的汗水，将剩下的还了回去，低头不语。

谈复临将那包纸巾揣进兜里，慢悠悠地把卷至手肘上方的袖口捋下来。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目光停住在她鼻尖。

一秒，两秒，甚至更久。

江允初觉察到了他的视线，并不热切，却也足已使她手足无措。她迷茫地退后一步，正好错开谈复临伸过来的指尖。

修长的手指在距她鼻梁两三厘米处停下来，几不可见地抖了抖，而后缓缓垂下。

语气很轻：“那里。”

江允初显然没听明白：“嗯？”

“擦一擦。”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扭头走了。

她捏着纸巾蹭过自己挺翘的鼻头，是汗。

脑海里不自觉开始回想方才的场景，莫名觉得有些暧昧。

江允初心头一颤，接着猛地摇晃脑袋。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他又不喜欢你。

她烦闷地低下头，等门口的负责人宣布本次志愿者活动结束之后，慢腾腾地往图书馆外走。

忽得，眼前一阵黑影，她仰起头一看，又是谈复临。他直立在玻璃门前，低头看着手机，似是在等人。

应该是在等李烨吧。

她该走上去和他打一声招呼吗？他那样委婉的拒绝已经是给足了她面子，再凑上去估计是要惹人烦了。可装作没见到走开也不大好，显得她很没有礼貌，毕竟是一个社团的成员，以后总归是要见面的。

江允初脑子里两种想法在不断拉扯，还没等她作出决定，谈复临忽然按灭了手机，侧头朝她看过来。

两人的目光碰巧在空中交错。

短暂的对视后，江允初干笑了声：“那个——”

说什么好呢。

灵光一现，她指了指身后：“我刚刚看到李烨学长在和活动的负责人交接工作，应该很快就会出来了。”

谈复临微微沉下眼，蹦出一句：“我没等他。”

“……哦。”

气氛再一次僵持下来，她沉默了会儿，扬起微笑说：“你放心，我不会缠着你的。今天这个志愿活动报名的时候，我不知道你也会参加，不然我就……”

说着说着忽然接不下去，不然她就怎么样？就算知道谈复临也会来又能如何，她只是被拒绝了，又不是犯了什么大错，没必要躲着他。无论今天会不会遇上他，她都会参加这个活动的。

谈复临听到此处，似笑非笑地抿着唇：“不然你就怎么样，不来了？”

“啊？”一抬眼与那双浅色的眼眸相对视，她的思绪莫名断了线，嘴巴的张合比脑子转动得更快。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嘴里已经先有了回答。

“嗯。”

谈复临眨了眨眼睛，来回舔着干涩的下唇，最后深深凝视了她一眼，正要转身离开。

“等一下。”

他脚下一顿，余光绕回了她身上，好似在期待什么。

江允初指向身后从图书馆里大步奔出来的那道身影：“李烨学长出来了。”

“来了来了。”李烨举起手臂朝着抬阶前的谈复临晃了晃，飞奔过去，嘴里一个劲地大喊着，“我就搬个书，他们最后清点的时候缺了一本书也要赖在我身上。简直笑话，我还会偷拿一本书不成。结果你猜怎么着？是他们自己理书的时候放错位置了，害我留下来配着他们一起找这么久。”

路过江允初时，李烨朝她招招手：“我看你刚刚也搬了挺多书的，今天辛苦了。”

江允初：“没有没有，不辛苦的。就是谈复临他在门口等了你很久。”

抬眼望去，不知什么时候，谈复临已经下了阶梯，走远了。

他的背影挺拔颀长，双手插在兜里，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我走了，拜拜。”和江允初简单道别后，李烨朝着渐渐走远那人高声大喊，“哎，你等等我。你这个没良心的，不就是让你多等了会儿，至于给我甩脸子吗？喂——”

“学长拜拜。”身后江允初的声音被李烨的大嗓门完全覆盖住了。

-

之后大半个学期，江允初再也没主动去找过谈复临，提前收来的那本二手马原课本被塞进了书架最里侧。

他们的见面仅限于部门聚会的时候微微一个点头，而后像是陌生人一般坐到教室里相隔最远的两个角落。

她很少再和室友们提起这个名字，偶尔刷手机的时候看到他又被挂上了表白墙，她就偷偷点开照片。照片通常很模糊，大多时候是他的侧脸，干净清爽，与高中时的模样没有丝毫分别。

直到某一个平静的下午，她又一次在表白墙上见到了他的照片，底下有人在求联系方式。

一个头像搞怪的账号回复：【别想了，有主。】

江允初的瞳仁猛地一震，手机差一点滑落。

他谈恋爱了？

视线落在最左侧那个头像上，很熟悉。她暗自想了会儿，戳进头像里，屏幕上弹出了这个账号的信息。最顶上是两个大字“李烨”。

缓了会儿，江允初又回到表白墙下的那条评论里，反反复复将那五个字看了很久。

【别想了，有主。】

应该是没有理解错的，就是那个意思。

他真的谈恋爱了。

窗外的夕阳格外柔和，暖暖地铺洒在身上，落了一地金黄的余晖。但是她仍觉得有些冷，于是偷偷蜷缩在教室角落里，思绪开始无限发散。

他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大概是和他一样优秀，一样温柔，一样坚定的女孩子吧。

眼眶渐渐湿润起来，她侧头掩着面颊，偷偷蹭掉眼角流出来的泪水。

她没有丝毫的恶意，真的。

他谈恋爱了，她必定是诚心祝福的。只是，在满心满眼的祝福里，有那么一个小小的角落盛着说不出口的刺痛与压抑。

她发誓，只有小小的那么一点点而已。

窗户外飞鸟归巢，树叶飘摇，江允初失神地看了很久。

她必须承认自己仍然喜欢他，从高二开始就一直喜欢的人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手指颤抖地点开评论下的回复。

天苍苍：【啊，这不是医学院那个谈复临吗？】

吃饭最重要：【我去，你认识？】

天苍苍：【长成这样，不认识都难吧。】

吃饭最重要：【他竟然有女朋友了？劲爆啊！】

劝人学医，天打雷劈：【我认识他，隔壁班的。大一开始就有人追他，有对象也不奇怪吧。】

天苍苍：【可我记得他大一没谈过啊，那时候我一朋友还说要拿下这位高岭之花呢，结果直接被无视了。】

吃饭最重要：【哈哈哈，我有一个“朋友”。】

天苍苍：【真的是我一个朋友！】

江允初逐字逐句地理解过去，最后反手将手机盖在桌面上。

手肘被林愿从旁戳了两下，她缓缓抬头。

“你眼睛怎么红了？”林愿问。

江允初不自然地眨眨眼：“没事，就是眼睛有点酸了。”

“回去记得滴眼药水，缓解一下用眼疲劳。”

“嗯。”

林愿这才想起来自己要说的话，托着手机移到江允初眼前：“我刚刚看到表白墙最新发的那条说说了。”

江允初哽咽着移开视线不愿看：“我已经看过了。”

“这么快？我看是一分钟前刚发的。”

“一分钟前？”她顿时意识到不对，林愿说的和她指的应该不是同一件事，毕竟李烨那条评论下面有那么多回复，怎么都不可能是一分钟前发出的。她揉揉眼睛，问：“表白墙又发什么了？”

林愿一掌拍在她肩上，神情严肃，但眼底的笑意怎么也掩饰不住：“恭喜你，又上表白墙了。”

江允初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两眼，虽然仅仅是个模糊的背影，但照片里那个人确实是她。

“这套衣服不就是你昨天穿的嘛，还有半丸子头也是，你昨天就是梳的这个发型。”林愿絮絮叨叨着，“让我来数数，一，二，三，四，从这学期开学开始，你已经被挂上去五次了！”

“嗯。”江允初神色恹恹，她并不关心这些事情。

“诶，我没记错的话，那个蠢猪头也被挂了五次。”林愿轻声说。

江允初一怔，蠢猪头应该是指谈复临。自从谈复临拒绝了她的告白之后，林愿就与他彻底结下了仇怨，总是找各种难听的绰号来代指他。

她掀开手机偷偷看了眼，李烨那条评论底下的回复数还在增长。林愿说错了，加上这一次，她一共在表白墙上看到过谈复临六次。

每一次她都会肆无忌惮地直视照片很久，毕竟那是仅有的，可以见到他却不会惹他生厌的方式。

可现如今，他有了女朋友，她这样的行为也成了一种冒犯。

下课铃响起，江允初最后看了一眼照片里的谈复临，退出界面。

学校笔直的绿荫道旁，林愿骑着单车靠到江允初左侧，随口问：“今天晚上吃什么？”

“不知道，都可以。”其实她早没了食欲。

神思恍惚间，前面转角口冲出来个人，她当下一个急刹车，刺耳的刹车音钻入耳朵，单车前轮停在距离那人一臂的位置。

再抬头时，橙黄的夕阳落在那人脸上，依旧是平静且温柔的模样。他的双眼直直盯着她，眼神闪烁间全是意外，那颗泪痣坠在眼角，熟悉又陌生。

江允初惊诧地呆滞了一瞬，她万万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撞见他，谈复临。

她的心头五味陈杂，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仅仅是见到他的模样，方才在教室里努力收敛的所有情绪一下子开了闸，她被一股完全控制不住的，铺天盖地的悲伤淹没。

她低头吸了下鼻子，双手握着车把手往反方向转动，右脚在踏板上一蹬，绕开他骑走了。

此刻，无论她如何勉强自己，都做不到装作无事发生地朝他点头打声招呼。

那么，就当做陌生人吧。

她很早就知道，总会有那么一天，他们之间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成，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迎面而来的风很温柔，替她拭去眼角的泪花。

在无人发现的角落，她还是哭了。

李烨立在原地，望着骑远的江允初，疑惑地问：“她没看到我俩吗？”

谈复临没回答，眼神随着那抹身影飘远，直到再看不见。

“哎，算了，不管这个。”李烨吊儿郎当地笑着，“你是不是该感谢我？”

“谢你什么？”

“是你自己说的，不知道哪个混蛋把你的联系方式曝出去了，导致最近收到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信息。”李烨得意地仰起头，“我看你烦得很，就想了个法子，替你解决了这些麻烦。”

谈复临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语调一下子沉下来：“你做了什么？”

李烨亮出了手机，向他展示自己的“杰作”。

谈复临在屏幕上匆匆一扫。

【别想了，有主。】

“你是不是有病？”他眉头紧蹙，厉声道。

“反正你这人也不谈恋爱，整日里除了学习什么也不剩。”李烨撇撇嘴，“我看你以后是要出家做和尚的。”

“别人都说做好事不留名，我没那么高尚，还是要留下大名的。别太感谢我啊！”他敏捷地朝旁边一个闪身，躲开谈复临挥来的拳头。

谈复临恼火地掏出手机，无视得意洋洋的李烨，翻出表白墙账号，想要寻找这条说说。刚戳进去，眼神被最新那条说说的照片吸引。

照片很模糊，夜里的路灯射出一条刺目的白光割裂了整张图片。正中央的女生穿着一袭长裙，裙摆被风吹起轻柔的弧度，柔顺的黑发披肩，发尾微卷，白皙的手里提着只帆布包。

说不出特别的理由，但他一眼便认出来了，是她。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点开了这条说说的评论区，三两个账号在求联系方式。

烦躁的怒火堵在心头，不上不下地梗着。

李烨见他脸色不对：“怎么了？”

方才明明是一脸急切地打开手机，没一会儿又咬着牙将它塞回口袋了。

反常，非常反常！

“有什么急事？”李烨又补充了一句。

谈复临表情一怔，他能有什么急事。

刚刚急着掏出手机是想要做什么来着？哦，他想起来了，原本是想在李烨那条评论下面解释清楚的。

他自嘲地勾起嘴角，很快又压下去。

无聊。

-

结束焦虑痛苦的期末周后，大学的第一个学期便算是正式结束了。江允初收拾好行李，和室友道别后，拉着行李箱走出园区。

郁安和临江隔得不远，坐高铁也仅需四五十分钟。

她拒绝了江徐行提出的开车来接她回家这一提议，早早买好了回家的高铁票。

打的到地铁站，经过十多站后便到了临江高铁站。

“G7362，6车，7排B座。”江允初最后确认了一遍手机上的座位信息，在黄线外有序排队。

身后响起行李箱万向轮滚过地面的声音，自远而近，最终停在她身后。

她扫过身前笔直的长队，想到之前林愿的调侃，大学生最擅长的除了在群里回复‘收到’，就是乖乖排队了。

等要在临江站下车的乘客全部走完，上车的乘客依次排队上车。

江允初拉着行李箱很快找到了她的座位。她收拢拉杆，仰头目测了下行李架的高度，正要提起行李箱往上摆。

“我来吧。”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清润，温和，却激得她心神震荡。

她僵着身子扭头回看。

谈复临微微弯下腰凑近，放大的面庞闯入她视线中央，她一时之间局促地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他。

该是惊喜意外还是慌张闪躲？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