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月的社团团建选择在学校一公里外的烧烤摊。

李烨大咧咧地岔着腿坐在椅子上，伸手指挥小干事们分发烤好的肉串。

外焦里嫩的牛羊肉串被摆上桌，李烨扭过头，正好见到谈复临随手抽了几张纸巾，叠好后放在江允初手边。

“喂喂喂，你俩现在不搞地下情了？”

江允初听着手一抖，差点被木签尖端刺到嘴唇。

谁搞过地下情了，胡说八道。

“倒不是你天天在我面前显白的时候了。”谈复临咬了口牛肉，斜眼睨视李烨。

李烨总是很容易被他激起情绪，咬牙切齿地说：“我哪有显白？”

谈复临冷呵一声，木签前端在李烨的餐盘上戳了戳，“是谁每天在寝室打电话，夹着嗓子小宝贝、小心肝地乱喊？”

“哎呦，原来社长是走粘人小奶狗路线的，外表生得这么高壮，极限反差萌啊。”田梨贴到张晚霁手臂旁，“正好我们学姐酷飒直爽，配成一对，女A男O。”

“O什么O，老子MAN得很。”李烨拉着脸不服气。

“社长别急着辩解嘛，越描越黑。”田梨龇着大牙调侃他。

李烨说不过她，气呼呼地低声威胁谈复临：“你完蛋了。”

“洗耳恭听。”谈复临平静地继续享用烧烤。

“你——”

谈复临忽然挑起眉尾，指了指手中的那串金针菇，“这个特别好吃，你一定要尝尝。”

他又取过一根嚼了两口，似是才反应过来自己打断了李烨的话，歉疚地想开口，基于教养快速咀嚼完口中的食物，才说：“抱歉，打断你了，你想说什么？”

李烨深吸一口气，怨愤地说：“算了，睚眦必报的蜂窝煤。”

谈复临：“过奖。”

李烨反复呼吸，平复心情。

不得不承认，这个混蛋他也说不过。

没过多久，张晚霁起身去接电话，田梨招手问店主附近的公厕在哪里，店主指了指位置，需要过一条马路，再往南走个三百来米。

田梨探头朝着那个方向眺望，那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她内心一激灵，怎么连盏灯都没有，怪吓人的。

江允初敏感地察觉到她僵硬的脸色，主动说：“我陪你去吧。”

“不用麻烦。”田梨不好意思地拒绝了。

江允初用纸巾擦了擦手，“正好我也想去。”

“那……好吧。”

“熙熙，我陪你一起。”谈复临有些不放心。

“没事，就这么点路。”

江允初拒绝他后，拉着田梨走远，两人一齐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探照前方的石板路。

大学城通常建在郊区，晚上来往的车辆很少，路灯昏黄幽暗，头顶树叶偶尔响动的莎莎声都带有一种阴森恐怖的氛围。

一直走到公厕门口，江允初说：“你进去吧，我就在门口。”

“嗯，那你别走啊。”

江允初见她一步三回头地往里走，笑了笑，打开手机的听歌软件，放了首轻松舒缓的纯音乐。

“我就在门口，有事叫我。”

没过两三分钟，田梨着急忙慌地冲出来，握住她的手，神情紧张地似乎背后真的有鬼在追她。

她喘着粗气：“谢谢你了允初，我真的吓死了。”

“没事，走吧。”

回去的路上，田梨惊恐的情绪缓解下来，开始努力寻找话题：“允初，你和谈学长真的在一起了？”

“还没呢。”她实话实说。

“其实我之前就看出来你俩不对劲了。”田梨走着走着，踢起路边的一颗小石子。石子滚了几圈，落入一旁树丛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哪儿不对劲了？”

“就是上学期，一开学那个月你好像和谈学长走的很近。然后突然！”田梨夸张地吼出“突然”两字，把江允初吓了一跳。

“突然你俩就不说话了，特别避嫌，好像要老死不相往来那样。我这个八卦新闻挖掘小能手的报警器一下就响了，你俩之间肯定有问题。不过，我当时以为你们闹矛盾了，没往深处想。”田梨啧啧摇头，“遗憾呐，我离真相就差那么一点点了。”

“我们当时是有点小矛盾。”

江允初不禁心想，她都被无情拒绝了，总不至于继续笑脸相迎吧。

“我那时候还推测过，肯定是谈学长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惹到你了，所以你不想理他。不过他生得这么好看，一副正人君子的样貌，没想到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所以我当时还感叹人不可貌相呢。”田梨愧疚地低下头，“没想到是我想岔了。”

江允初听完这段离谱中还带有那么一丁点逻辑的猜测，觉得既无奈又好笑，没想到谈复临也会被人这样误解。

江允初纠正：“不过那时候不只是我不理他，他也没理我。”

他们那时关系疏离，田梨怎么就能看出来是谈复临做了坏事？

江允初摸摸鼻尖，莫非是因为她长得更亲和，更像个好人？

她努力憋住朝上勾起的嘴角，看来就算长成谈复临那样温润的面孔也没有用，还不如她呢。

田梨惊讶极了，瞪大眼睛看她，“啊？他哪有不理你？我记得有一回社团全员开会，你到的还挺早的，我是第二个来的，你当时就坐在教室右后方。然后我坐下没多久，学长就来了。”

“他明明是从前门进来的，偏偏要绕道往教室后面走，于是就经过了你旁边。当时还挺奇怪的，他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从你旁边绕过了两次你都没有反应。接着他就坐到教室左前方的那个角落去了。”

田梨描述着当时看到的情形。

江允初惊愕地停下步子：“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

在江允初印象中，那段时间她和谈复临之间一点交流都没有，属于仅仅知道对方名字的陌生人了。

田梨猜想了下，“你可能是太专注，没注意到他特意走到你旁边去了吧。”

“那我当时在干什么？”

“这个——我想起来了，你好像在看书。”田梨两掌一合，“没想到谈学长那种程度的外表摆在你面前你都可以不为所动，我直接一个大震惊，并且决定我要像你学习。唉，我这个人就是容易分心，做什么都毛毛躁躁的，允初，我要是有你看书时候的一半专注度就好了。”

江允初还没从方才的惊讶中回过神来。田梨都发现异样了，她自己却什么都没有觉察到，难道那时候真的是她单方面地在回避谈复临吗？

黑夜沉寂，路灯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望着远处一整排看不到尽头的参天绿树，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谈复临也曾靠近过她。

烧烤摊前的一长排桌子上堆着杂乱的木签，李烨翘着腿懒散地靠在椅背上，仰头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和谈复临说起闲话。

“给你一个坦白的机会，你俩现在发展到哪一步了？”

谈复临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在追她。”

“呦，蜂窝煤还有需要主动追人的时候，苍天真是开了眼了。”

“不过你这段时间天天去练球，还有时间陪她吗？你当初指导我的时候说得头头是道的，轮到自己身上怎么就变了？兄弟可劝诫你，追女孩子不能是你这个追法。”

“你在我身上装监控了，知道我没去陪她？”谈复临朝着江允初离开的方向频频张望，心里估摸着时间。

李烨无聊地将话题扯开去：“说起网球，你大一暑假的时候不是退出网球社，说不想再打球了吗？怎么这次又报了校内网球赛，不怕你家里那尊大佛生气？我上次去临江的时候见到叔叔，无意间说起你在打球的事情，他当时那个表情一下就变了。”

李烨模仿着谈丰年那时的神情，眉头紧皱，眼睛微微眯起，射出两道犀利的视线似是要把人刺穿。当时他被吓得后背一凉，立即住嘴不敢说话了。

那个场景至今回忆起来都觉得胆寒。

“我看他不太喜欢你打球。”

“嗯。”谈复临垂下眼，神色掩藏在头顶白炽灯的光影中。

何止不太喜欢，分明是极度反对。

“你也别太在意，他又没有千里眼，你不说我不说，你就是天天打网球他也不会知道。”

“不，我想让他知道。”

谈复临的声音很轻，一字一句却说得极为坚定。那晚夜的清风裹挟着他的话飘向云端，不知能否带给远方那人。

李烨察觉出他压抑的情绪，用干净的那只手拍拍他的肩膀，“虽然我不知道叔叔为什么反对你打球，但我肯定是挺你的。”

“谢了。”

“不止我，还有小晚，江允初，还有网球社那帮人，我们都挺你。”李烨一个个地数着人数，忽然他想起一人，猛地拍了下脑门，激动地补充，“还有还有，在天上的阿姨肯定也会尊重你的意愿。”

谈复临当即愣住了，背脊一动不动地僵直许久，嗤笑道：“是吗？”

“相信我。我上次去你家见到阿姨的照片，一看就是温柔至极的人。”李烨掐了掐手指，神秘兮兮地说，“我掐指一算，什么都能知道。”

谈复临抬起眼眸，浅色的瞳仁在黑夜在尤为透亮，他默默凝视李烨嬉皮笑脸的模样，倏然咧嘴笑出来：“少来，拿这套去哄你女朋友吧。”

“唉呦，你不信是吧。”李烨佯装恼怒，一把环住谈复临的脖子，“老子今天非得教训教训你，否则我李烨这名字就倒过来写，我——”

李烨的话卡在喉咙口，余光瞥见身后走上来一人。徐斯程低头推了把架在鼻骨上的金丝眼镜，若无其事地走远，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行了。”谈复临推开他，揉了揉方才被他扼住的脖颈。

“我听说前几天，徐斯程和网球社那帮人吵架了，甚至差点打起来，起因在你。”李烨坐回位置上，翘着腿。

“你倒是消息灵通。”

“他说你什么了？”李烨不满地拧起眉。

谈复临淡淡地说：“不知道，反正不是好话。”

但他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我还听说江允初帮你出头了。”李烨调笑着，“你小子就美着吧。”

话刚说完，江允初和田梨手牵手走回餐桌。

江允初刚一落座就见到自己手边的纸巾已经换过新的了。她侧头与谈复临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一齐移开视线。

聚餐结束，众人步行回寝室楼。

江允初和谈复临走在队伍最末尾，田梨正想回头找江允初说话，被李烨一把揪走了。

“没想到你不怕黑。”谈复临先寻到话题。

“其实还是怕的。”江允初老实地说，“但是我比较好面子，不好在田梨面前表现出来。而且刚刚她也很害怕，我要是表现得再紧张一点她就更害怕了。”

谈复临挑眉看她：“所以你就装的很淡定？”

“是不是完全看不出来，我演的超级好对不对？”江允初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旁。

谈复临忽然眼神一沉，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右手边，下一秒飞驰的电驴从他左侧驶过，嘈杂尖锐的喇叭声几乎要刺破鼓膜。

谈复临恼怒地瞪向忽闪的尾灯。

江允初抬头盯着他的侧脸，又垂下脑袋看他紧握自己手腕的那只右手。手指纤细但又骨骼分明，极具力量感，指甲剪的很齐，隐约可见露出的浅白月牙。

而后，他的手腕轻轻转动，下移，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牵着她继续朝前走。

“熙熙。”

“嗯？”

江允初屏住呼吸，不敢大声说话。

谈复临主动牵着她的手！

“下周末我的网球赛，你一定要来。”他目视前方，配合她将步子放缓。

“好。”

江允初迟疑了下，又说：“你——”

“怎么了？”他停下脚步，低头看过来。

江允初使出全身力气憋住笑，摇摇头，“没事。”

余光从谈复临耳廓上匆匆瞟过，即使街边的路灯昏黄，她也能明显看清，从握住她的手开始，谈复临的耳朵渐渐晕出一片红。

原来，此刻他也一样。

一样欢喜，一样害羞。

春末难得燥热的一天，烈阳高悬，万里无云。

球场边的喧嚣声一阵压过一阵，江允初拉着室友一齐跑到球场边，寻了第一排的位置落座。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运动员入场。

“今天这场是医学院和哪个学院比赛？”林愿随口问。

江允初说：“和金融学院。”

话音刚落，入场口走进来一排人，最先打头的是几名手持文件夹的裁判和计分员。

后头跟着一个头戴鸭舌帽的男人，刚一入场，他仰头环视四周，而后潇洒地摘下帽子甩了甩头，左手习惯性地做出托眼镜的动作。

江允初一愣，金融学院的参赛选手也不少，没料到谈复临真的抽到和徐斯程对打。

视线移向队伍最末尾，披着墨蓝外套的谈复临映入眼帘。

他并未将外套的拉链拉上，行走间带起的风将外套吹得鼓起，向后一扬。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出他的名字，谈复临背着球拍包，坦然自如地仰头朝场边望过去，一眼便找到最前排冲他兴奋招手的江允初。

谈复临浅浅一笑，步履从容地迈入球场，将球拍包摆在球场边的长椅上。

“谈复临！”江允初对着他大喊。

人声鼎沸的球场中，谈复临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声音，再度扭头与她对望。

“加油！”江允初扯着嗓子，激动到近乎要蹦起来。

忽然，谈复临直起身子，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江允初愣怔了一秒，说：“我不是叫你走过来，只是想给你加油。”

“我知道。”谈复临脱下外套一抛，外套轻飘飘落到江允初怀中。

她拥着带有一丝体温的外衣，指尖在丝滑的布料上摩挲。

“看着我。”谈复临开口。

在江允初困惑的视线里，他低垂下眼，微微抿唇思索，似乎太高调了，但也没什么不好。

片刻后，他稍稍抬起下巴，上扬且勾人的眼里是极度的自信嚣张，含着从未有过的气势，他字字铿锵有力：“看着我赢。”

短暂的平静后，坐在江允初周边的观众里爆发出一阵惊叹。

“我去，这也太拽了。”

“他们是情侣吧。”

“那个男生我认识，我记得他没有女朋友的。”

“他现在明显有女朋友了啊。”

……

谈复临微微一笑，扭头回到长椅前，取出自己的球拍上场。

旁边的一个陌生女生轻拍两下江允初的肩膀，“你是他女朋友吧？”

还没等江允初开口，她又接着说：“你们看着就挺配的。”

江允初支支吾吾半天，只答出“谢谢”两个字。

她将怀中谈复临的外衣展开，认真地叠好，摆在大腿上，神思恍惚地开始发起呆来。某一个瞬间，好似回到最初遇见谈复临那天，她也是这样盯着他的外衣发呆。

“谈复临，你要是输了，就等着老子修理吧！”李烨站在远处，人太多了他怎么也挤不过来，干脆站在原地撕心裂肺地冲谈复临的方向大喊。

接着是一阵哄堂大笑。

张晚霁也踮起脚，在场边大喊谈复临的名字。

江允初侧头望过去，社团里的许多成员都到了。

李烨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张横幅，一头自己拽着，一头强塞进张晚霁手里。

“这……真的要拉开来吗？”张晚霁犹豫地说。

“当然了，我连夜下单，昨天才送到货，就是为了能在场上拉出最瞩目的横幅。”李烨催促着。

“确实瞩目。”张晚霁不情不愿地将横幅举起。

两人向反方向扯开横幅，鲜红的背景布上印着白色的宋体字：

谈复临，一定赢，天王老子都绕行。

张晚霁叹息：“土到家了。”

李烨：“这叫押韵。”

“学长加油！”一旁的几个社团成员一齐大喊。

田梨喊完问张晚霁：“诶，学长的对手是徐斯程，我们不给徐斯程加油吗？”

张晚霁：“那就一起喊，给他们两个都加油。”

对着远处撕扯嗓音呐喊的那帮人，徐斯程咬牙嗤笑一声，握着球拍转身直指球网对面的谈复临：“你输定了，到时候别难过的哭鼻子。”

“拭目以待。”谈复临无视他的挑衅，转身走到底线前。

第一局，谈复临发球。

江允初紧张地攥紧拳头，眼看谈复临如往常一般将网球高高抛起，蹬腿甩臂击球，网球似炮弹一般发射出去，落地时压准对角发球线区的单打边线，而后飞速弹起。

“好球！”观众席里有人大喊。

这确实是个完成度极高的发球，然而下一刻，令全场震惊到无声的事发生。

只见徐斯程右脚一踮，凌空大力抽球，网球被极速击回，从谈复临左脚边滑过。

球速快到几乎看不清落地点。

李烨焦急地探头：“压线了吗？是不是出界了？”

边线裁判举旗大喊：“Line（压线）！”

“0-15！”

“好快的球！”

“天哪，我根本看不到球落在哪里。”

江允初的心霎时间被揪起来。

可场上的谈复临仍淡定平和地握着网球，朝地上掷了两下，再度抛起发球。

眨眼之间。

“碰！”一声，网球重重蹭过地面，回弹起。

“0-30！”

“啊！”不少观众连连惊呼。

林愿皱着眉头喃喃：“没想到这个对手这么厉害。”

江允初谁都没看，只直直盯着谈复临，他依旧是冷静至极的模样，忽的眼睑一颤，高抛起球，发到对面。

“0-40！”

“这完全就是碾压啊。”

“对啊，已经没有悬念了。”

“那个金融学院的太厉害了。”

周围人三言两语地交谈着，江允初沉默不言，直视立在底线的谈复临。

他缓缓垂下头，江允初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在心中默念，谈复临，不要听他们的话，不要着急慌张，我信你。

谈复临低头盯着自己左脚边，白色的底线上留有网球极速蹭过的痕迹。他微微勾起唇，舌尖舔过上扬的嘴角。

不错，有点意思。

球网对面的徐斯程微屈起膝盖做好，接球准备，他分外幼态的脸上是极度的狠厉与狂傲，这种极端的反差令谈复临微一愣神。

徐斯程其实有他有些像，但又不完全像。

他们都是极为自信傲气的人，只是他习惯于隐藏这种凌厉的气质，可徐斯程会直截了当地表现出来。

谈复临冷下脸，再度发球。

“嘣——”

球再次落地。

裁判高喊：“第一局徐斯程得分，0比1。”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