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六月的太阳比以往更毒辣些。

江允初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冰饮料，手机忽然连着振动起来。

她以为是上级又在工作群里发了新的要求。

戳开来一看。

群名：郁安第一中学2011届毕业生大群

不知道发生什么大事，她的手机已经被一连串搞笑逗趣的表情包刷屏了。

江允初往上翻了翻。

有个猫猫头像的女生发：【听说10级的也要组织同学会。】

下面立即有人回：【那要不我们和10级的一起？】

接着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我支持。】

【我觉得没问题。】

【我也支持。】

【为什么要和他们一起搞同学会？（问号脸）】

【多认识一些大佬嘛。】

【比如？】

【比如上一届的年级第一。】

【谈复临？】

【对对，是他。你记得这么深刻，有猫腻哦。】

【你这不废话。高中三年里，我妈提起他的次数比叫我名字次数还多，我能不印象深刻嘛。】

【呵呵，我爸也是。】

【＋1】

【＋1】

……

【人家现在估计都日进斗金了，哪有空来参加我们这种同学会？】

【是啊，说不定他早在国外定居了。】

【我听说他家是开厂的，应该挺有钱，估计大学毕业就去国外深造了吧。】

【没事没事，请不来谈复临，咱这儿不还有一个大神嘛。（龇牙笑）】

就在江允初思考这句话里的另一个大神是谁的时候，她的昵称被@了出来。

【@初晨】

【这谁？】

【江允初啊，你居然不认识？？】

【噢，你早说咱市的理科状元嘛。】

【哈哈，班长，这么多年昵称还没改呢。@初晨】

【老班长，快冒泡@初晨@初晨@初晨】

于是，江允初的手机疯狂振动。

她缓缓打字。

初晨：【在的。】

【同学聚会你来吗？】

【10届的打算什么时候办？】

【我问到了，下周日！】

【那位谈状元嘞，他参加吗？】

【听说人家压根没在那个群里。（摊手）】

【好吧，高冷的学神和凡人是没有共同语言的。】

【谁说的，我们班长就一点不都高冷，是吧。@初晨】

江允初扶额苦笑。

好好地聊天，为什么要不停提她呢。

【看来谈大神是不来了。】

【允初，你还来吗？】

江允初没有迟疑。

初晨：【我来的。】

她心里暗暗地想，正好那个人不去。

她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在躲着谈复临的。这只不过是成年人之间正常的边界感，除了工作以外，能越少有交集越好。

-

转眼到了同学会的日子。

江允初周六早上回到郁安，在家里休息了一天后，周日一大早乘公交车去了郁安一中。

依旧是原来的车次，经过曾经经过的路。

高中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但当她坐在窗边望出去，好似又回到那个青涩稚嫩的时候。

“郁安第一中学站已经到了，要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

江允初站在郁安一中正门口，墙边的显示屏比之前更大了，上面滚动播放的还是郁安一中优秀学生的成绩。

保安室门前簇拥着一群人，有人转头见她来了，热情地挥手和她打招呼。

“你可算来了，我们还以为你要放我们鸽子呢。”

“你不懂，大神总是在最后出场的。”

“年级第一啊，膜拜一下。”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

江允初仔细辨认他们，自己班里的同学她还能一眼认出来，隔壁班的就不太有印象了。

视线落在最远的角落。

那里站着五个男人。

江允初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他们是谁。

所幸身旁有人及时介绍：“那边几个是我们上一届的。”

江允初点点头。怪不得她完全没印象。

“快进去吧，人都到的差不多了。我们在操场上准备了饮料和小零食。”

“嗯，好。”

经过那五个男人时，江允初听见他们在热烈讨论什么，她也没在意。

保安帮她开了闸道。

走了几步，听见身后传来保安的疑问。

他疑惑地问堵在门口的五人：“你们还不进去？”

“我们等人。”

“进去也能等。”

“没事，我们就在这里站会儿。”那人笑呵呵地补充了句，“很久没联系了。”

-

江允初很快到了操场。

操场上有人提前搭了棚子遮阳，一排的课桌并在一块儿，上面堆了不少零食水果。

她以为自己来的算早了，没想到比她早的大有人在。

她走回去同他们打招呼。

“江允初，这么多年不见了，怎么也没点消息啊？”

“是啊，好多年没联系了，我们还以为你出国发展了呢。”

江允初淡淡一笑：“没有，我在临江市。”

“怪不得，我们几个都留在郁安了。”

“我也是。一开始，我大学毕业也打算留在临江的，但是那里房价太高，租房的话我大半工资都得上交给房东，几乎是在给房东打工，后来想了想就回郁安了。”

“你们几个是不是有毛病？江允初诶，人家是什么水平？你的工资估计也就人家的一个零头。怎么比？”

气氛短暂凝滞了一瞬。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她。

那些眼神里有崇拜，有羡慕，还有些极力掩饰的不屑与嫉妒。

“没有那么夸张。”

江允初的语气平淡。

接着，周围人不约而同地将话题重心聚焦在她身上。

她面色如常地一一回答。

问的多了，他们见套不出什么新鲜的事，对她的关注也渐渐小了。

江允初扭头看向身后的操场。

草坪似乎是翻新过，最外侧的矮墙也重新刷了漆。闭上眼，隐约还能回忆起许多年前操场上的人声鼎沸。

这里本该是最富有青春气息的地方。

然而，周围的人只是简单聊了几句高中回忆，就开始回到现实生活。

“慧丽，我的天，我现在才看到你手上的钻戒，你已经结婚啦！”

钟慧丽捏了捏已经酸麻的手腕，才若无其事地将举了半天的手放下来，装作害羞地捂着嘴：“我和我老公是大学同学，我们一毕业就领证了。”

“天呐，你们感情真好。你手上这枚戒指一看就价值不菲。”

“其实还好啦，只是我老公人比较随意，也不怎么懂浪漫，就只会买买花，买买戒指项链，偶尔带我去国外旅行。”钟慧丽拨开肩上的长发，恰好露出胸前的一条精致复古的玛瑙项链。

有人用惊羡的语气说：“我去，慧丽，今时不同往日，你现在成富太太了。”

钟慧丽得意地挑眉，嘴上却说着：“没有没有，他一年才赚个一两百万。”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她的炫富，泼冷水道：“逆天改命自然有逆天改命的本事，我们这种普通老百姓是学不来的。我们只知道兢兢业业上班，勤勤恳恳工作，靠自己的能力，而不是……”她上下扫视着钟慧丽，轻蔑地吐出两个字。

“美色。”

钟慧丽脸上一僵，冷哼了声后回怼过去。

“我看你也戴了戒指，不过是圈素戒，也太低调了点。你反应这么激烈，是我说的话刺激到你了？你老公不会连花都不给你送吧。”

两人的争锋就此开始。

江允初喝了口橙汁，忍不住叹出一口气。

她开始后悔同意来参加这场同学会了。

原来所谓的同学会只是成年人互相攀比的一种方式。

两人争得久了，也没分出上下，钟慧丽气不过，忽然又将目光转移向她。

“允初，我看你手上没有戒指，不会连男朋友都没找到吧？”

江允初皱起眉，不理解为什么要将炮火转移向她。

“你不是一向异性缘很好嘛。”钟慧丽接着说。

江允初终于察觉到钟慧丽的刻意针对。

倒不是因为她麻木迟钝，而是她属实没想到，十多年没见，刚一来同学会就有人咄咄逼人地询问她的感情状况。

她和钟慧丽之间应该没什么陈年纠葛才对。

坐在江允初左边的那个女生悄悄歪过身子，附在她耳边说：“她以前暗恋我们班体育委员。”

江允初眨巴眨巴眼睛：“……哦。”

所以和她有什么关系？

“我们班体委喜欢你啊。”

那人轻轻“啧”了一声，一定要让人把话说这么明白吗？

“……啊？”江允初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说实话，体委长什么样子她都记不清了。

“你不知道？”

江允初摇摇头。

“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他每天找你问问题诶。”

江允初根据这条提示思索许久，终于想起来班里确实有个男生经常来问她问题。但她当时是班长，考试也是次次第一，同学有不会的问题来请教她，她认为这是件很自然的事情，从来没有往其他方面想过。

“还没想起来？”

“想起来了。”江允初没什么反应，依旧淡淡地说，“那个坐在后门旁边的男生。”

钟慧丽似乎被她这种平淡的语气激怒了。

“想起来又怎么样，现在凯辉已经被选到国家队去了，你就算后悔追过去，他也不会吃回头草。”

江允初瞟了她一眼，心里暗暗觉得她精神有问题。

“我们风光无限的理科状元，现在连个追求者都没有，以后估计也只能倒贴了吧？”钟慧丽的话愈发尖酸刻薄。

江允初拨了拨耳朵旁的长发，冷笑着压抑自己的怒气。转念一想，以后也不会再见了，何必给她留面子，自己身心舒畅才是最重要的。

她翘起腿，微微向后靠着椅背，下巴稍抬，将谈复临那种上位者的姿态学了十成十。

“首先，我有没有追求者和你没有半毛钱关系，从我到这里开始你一直在试探我的隐私，证明你是个修养极低的人。”

“不过，你的话也不是完全错了。你说我风光，我确实风光。从小学开始，到初中、高中、大学，现在工作了，我还是这么风光。你要是觉得不爽，那只能请你多容忍一下，毕竟我以后会更风光。”

她轻佻地挑起眉，用指尖敲击两下桌面。

“最后，当一个人茶余饭后的话题只剩下‘追求者’的时候，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你说什么，你敢骂我！”钟慧丽气急败坏地站起身，撸起袖子冲过来。

一旁看戏的人连忙上前劝架。

“我这个人向来很礼貌的，能被我骂，今天该是你最‘风光’的一天。”江允初说完后慢条斯理地又喝了口橙汁。

钟慧丽居然将她当做柔弱可欺的小白兔，任她捏扁搓圆。

江允初慢悠悠站起来，她也没想到自己轻飘飘几句话就能将钟慧丽气得发抖。

原来她这么有本事。

又发现自己一个优点的江允初心情更加愉悦，走上前替钟慧丽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她嘴唇微微一抿，“你这条项链，我见另一个人戴过，不过那个人告诉我国内只有一条。所以……我建议你去珠宝店检验一下。”

钟慧丽被她气的语无伦次：“你胡说八道，你骗人，这是我老公送我的定情信物，怎么可能是假的！你自己感情不顺就要来拆散别人的婚姻吗？”

两三个朋友看不过去，上前安抚她。她阴狠的眼神直勾勾盯着江允初，忽然大笑起来：“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那种人高中的时候就知道倒贴，结果别人压根看不上你。”

“我看你是神志不清了。”江允初彻底冷下脸。

旁边人也劝说：“慧丽，别说了。”

“我没有乱说，我亲眼看见的。她高中的时候喜欢上一届的谈复临，一天到晚跑到高三那幢教学楼去，我亲眼看见的！”钟慧丽指着她大喊。

话音刚落，现场立马炸开锅。

“江允初居然喜欢谈复临！”

“她还追过谈复临啊。”

“可谈复临高中没有谈过恋爱，估计是拒绝她了。”

“那她还去高三教学楼，是想死缠烂打吗？”

“我靠，两届状元的感情纠葛，还好我今天来了，没错过这个大瓜。”

上一届的学生坐得稍远一些，听到这个消息也围过来看。

江允初被人围着指指点点，瞬间感到局促又气愤。

钟慧丽得意地仰起头：“你的那点小心思被我说破，很难堪吧。倒追谈复临却被拒绝，啧啧啧，我都替你害臊。”

江允初紧紧攥着拳头。

她是暗恋过谈复临，这又不犯法，也不违背道德，凭什么他们要用这种戏谑的表情看她。

“我是喜欢——”

“大家，让一下。”

一道磁性的嗓音自后方传来，震得江允初心头一颤。

她木愣愣地站在原地没动，听见旁边人窸窸窣窣的声音。

“谈复临！”

“真的是谈复临，他居然来同学会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两个学神都回来了。”

他高大的身影停在江允初身前，正好挡住钟慧丽投向江允初的目光。

钟慧丽：“谈、谈复临——”

谈复临像是没见到她，直接和她身后的几个同学打招呼，聊完了才将视线移回她身上。

“你……”

钟慧丽尴尬地蹭蹭发汗的手掌，伸出手想同他握手。

“我叫钟——”

谈复临当即打断她的话，语调低沉：“我不需要知道你是谁。只是你刚刚的话我听着刺耳。”

“什么话？”

谈复临环视一周，说：“怕大家误会，我郑重解释一下。”

听到又有新瓜，好几个人伸长脖子凝神听。

江允初心里不禁一疙瘩。

他想解释什么？是说她确实追求过他，把两个人过去的事情摆在明面上说给所有人听吗？还是干脆地否认她没有喜欢过他？

江允初想，她宁可是后者。

“我和允初……”谈复临刻意放慢了语速。

熟稔的“允初”二字一出，大家立马明白过来他们之间确实不一般。

钟慧丽勾起嘴角，一副胜券在握的深情。

谈复临转过身，压低眼睫，目光沉沉地看向江允初。

“现在没有在交往。”

江允初心慌地躲开他灼热的视线。

她低下头，他的身躯恰好遮挡住阳光，她踩着他的身影。

那人似乎笑了，愉悦的笑声传入耳，伴着他温柔的语调。

“不是她在追我，是我在追求她。”

恍若平地一声惊雷，江允初听着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恨不得就地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过了会儿，还有人起哄要他们在一起。

江允初局促不安地抿了抿唇，而后低声道：“我拒绝。”

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

吃瓜群众发现这个瓜越吃越大，已经快震惊得合不拢嘴。

江允初抬起头才发现他还在笑。

她不是已经说了拒绝他，这样当中下了他的面子，他还在笑什么？

“我不喜欢你。”

他点点头：“嗯，我知道。”

谈复临看着她灵动的小表情，正想伸手捏捏她的脸，手臂抬到半空又顿住，转而用指腹蹭蹭鼻尖。

“刚刚我听到有人说死缠烂打。”

他一抬眼，眼尾挑起一道凌厉上扬的弧线。

人群里那个说江允初对谈复临死缠烂打的人吓了一跳，缩着脖子生怕被发现。

谈复临一本正经地继续说：“确实是我死缠烂打，惹她心烦了。”

语音刚落，江允初无力地闭上眼，身体也僵直得不会动。

她不用看都知道周围人脸上是什么表情。

“这位……”谈复临斜睨向钟慧丽，眼里暗含警告，“你该道歉。”

“凭什么？”钟慧丽脸色苍白。

“我说，”谈复临的嘴角渐渐放下来，整张脸更显阴郁，“你该道歉。”

钟慧丽完全被吓到了。谈复临压根不是在建议她或者和她商量，这分明是命令的语气。

“我……对……对不起。”钟慧丽磕磕巴巴地说。

江允初没有回话，转身挤出人群。

谈复临的目光追着她的背影，顺道问了一句：“你丈夫是？”

钟慧丽发现谈复临在问自己，于是傲气地说：“我老公可是步恒化工的老总。”

“李、严？”谈复临碾着这个名字。

“没错，就是我老公。”

谈复临讥讽地咧嘴笑：“很好。”说完，转头向江允初追去。

-

江允初独自走在银杏大道上，走着走着，到了食堂门口的小卖部外。今天是周末，小卖部的门紧锁着。

身后响起细微的动静。

江允初知道是他。

“你别再跟着我。”

“我没跟着你，我只是回来看看母校。”

江允初冷眼扫过他，丢下一句：“随便你。”

走到教学楼后面的停车棚，身后那人依旧不远不近地与她隔着三米距离。

江允初有些恼怒，早知道谈复临会来，她是绝不会答应参加这场同学会的。

“你还说没跟着我。”

“看来是我们心有灵犀，连逛校园的路线都是一致的。”

面对睁眼说瞎话的谈复临，她也不知如何是好。毕竟这人不要脸起来，谁都拿他没办法。

江允初扭头进了教学楼，走到曾经的教室门口，她透过玻璃窗向教室里张望。

课桌椅都换了新的，讲台上的投影设备也比以前的更先进。连桌上摆着的课本都不是她当初念的那一版。

谈复临斜倚着墙，静静看她。

江允初忽然开口：“看够了吗？”

他回：“没有。”

“……”

“你过来点，那里太阳大。”他指了指自己的方向。

“我喜欢晒太阳。”

“好。”谈复临三两步走到他身旁，同她一起沐浴在阳光下。

头顶的骄阳刺眼，江允初眯着眼要伸手去遮太阳，谈复临先她一步举起手。

她没好气地说：“你过来干什么，这里太阳大。”

谈复临平淡地回了句：“我喜欢。”

江允初以为他是想说他也喜欢晒太阳，不禁冷哼一声。

“你确实该多晒太阳，晒黑了就真成李烨嘴里的‘蜂窝煤’了。”

“以前是喜欢晒太阳的，后来不喜欢了。”谈复临微眯起眼，透过指缝，一缕阳光正好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

江允初觉得自己脑子有问题才一直跟他说话。刚刚还说喜欢晒太阳的，转眼就不喜欢了，真是反复无常。

她说：“那我跟你完全不一样，我一直都喜欢晒太阳。”

“嗯，不一样。我以前喜欢你，现在依旧喜欢你。我们确实不一样。”

江允初不自然地眨了眨眼。

她听懂了谈复临的话外音。

他们不一样，他还是喜欢她，而她却不喜欢了。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同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