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拼过命后，佟濂霈才真切的感受到——大旻绝非他想象中的柔弱，这是一个不屈的民族！战场上的将士即便处于敌众我寡的劣势也绝不退却，肉搏场上即便是身体矮小单薄的大旻少年也丝毫不逊于身强力壮的大荆壮士，他们甚至更加勇敢，一次次面对面的冷酷搏杀，倒下，再从血泊中站起，再倒下，再站起……直到流干最后一滴血也绝不屈膝下跪。乡野村镇中偶尔碰到的手无寸铁的庶民百姓都会毫无惧色地怒视着甲胄齐整的荆兵！针对大荆将官的暗杀活动更是从未停止过！

大旻初立之时，朝廷曾分封褚姓王族藩镇各地，但后来藩镇势力愈渐壮大，竟到了君令不出皇城的地步，朝廷下决心削藩，为此还爆发了大规模的“靖难之役”，此役之后，大部分褚姓藩王或获罪或去藩，硕果仅存的几个藩王虽还留有少许封地，但封地其实已彻底沦为了“采邑”——也就是只享用封地租赋和不足两百人的额定王府护卫，既没有制权，更失去了军权。

后来，大旻朝廷为了减少军费开支，驻守各地的旻军采取了屯兵制，也就是平时为农夫，战时为军士。

大都统佟世英率部的进攻的首战对象是江南历史名城——淮扬。

自尚福帝殉国，镇守江南的屯军大多都被福王褚由松仓促建立的华光小朝廷征召去守长江和南都金陵了。

淮扬一带只有不足三千人的守城兵将和临时招募的七千乡勇，而佟世英率领攻城的部众却有两万五千人，其中骑兵就占了一万五千。

大荆治平三年元月，惨烈的江南攻坚战拉开了序幕。大旻不足一万未经实战的散兵游勇面对着两万五千汹汹而来的的大荆劲兵，胜负几乎毫无悬念，惨烈的战事持续了三个多月，淮扬守军据城死守，大荆围城力攻。

大旻守军先是用机弩排箭据守，弓矢耗尽，又改用滚木礌石，最后家家户户将炒菜、点灯用的菜油、豆油都贡献出来，士兵们将蘸了油的木棒扔向敌阵……硬是将大荆铁骑阻在淮扬城外整整三个月无法入城。

对于长途奔袭而来的大荆兵，战争处于胶着状态令他们焦躁不堪，之前骄横的士气更是一日日被消磨殆尽。

更令大荆将士惧怕的是：孤立无援的大旻将士的身后有佟濂霈等荆军曾经鄙视的万千淮扬百姓，而大荆军将却更像是孤军奋战。那些原本卑微如蝼蚁的百姓，在国难面前表现出了空前地团结，一层层将士倒下，一个个老少妇孺顶上来，城里十二岁以上的男童拿着菜刀、锄头都尽数站在了城墙上！“城在我在，城破我亡！”成了每一个淮扬人心中的信念！，女人娃儿，自己饿着，却把仅剩的一口粮食送给作战的士兵，耄耋老人在寒风凛冽的雨雪中把还留有体温的棉衣脱下来披在守城战士身上。

原来传说中“不和亲、不纳贡、不割地、不求和，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大旻宣言真有其事！这真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啊！

淮扬久攻不下，京都又接连传来三份摄政王督战的军令，镇南大都督铎儿呼急的嘴上都激起了一溜水泡，他连夜召集麾下大将集会商讨，争论了半天一夜后，铎儿呼悍然下达了屠城令！

原先大荆军队还只是想通过战争使民众屈服，屠城令一下，大荆军队就开始无所不用其极地想出一些恶毒的法子来。

通过传播瘟疫就是他们想出的最恶毒龌龊的法子。

淮扬城内虽有多处湖池河流，但水源却在城外。荆军将流入城中的河水中扔了许多死老鼠，当飘着这些腌臜东西的水流入城中后，就切断了流进流出城中的所有水源，城中湖、河、池中之水，顿时变成了死水。江南不像北方缺水地区，在北方家家户户都会在院子里打水井，而江南水乡，只有一些大户人家院子才有水井，大多数居民都是在附近的湖池中取水吃的。

很快，居民中有人开始出现了发烧、腹泻、头痛、打寒战、全身乏力等症状，短短七八天时间，城中感染此症者达到了四分之一，又过了三四天感染者中竟有十之三四出现了死亡，一个多月后，青壮死亡达一半左右，一些守城士兵站着站着就一头歪倒在地上，再也没睁开眼睛。

大荆士兵就在此时发起了总攻，一天一夜激战，荆兵终于攻破了城门。

随着戴着黑布面罩蜂拥而至的大军中的佟濂霈登上了城墙，只见城墙上堆满了衣衫褴褛、瘦骨伶仃的死尸，他们怒目圆睁、身体扭曲，似乎前一分钟还在奋力搏杀，这些不屈的战士，似乎在用他们的身体加固着这残破的城墙！佟濂霈瞬间泪目，他抱拳弯腰深深地向城墙上的遗体致敬。

又是几天的巷战后，大街小巷不再出现小股抵抗者，也不再冒出突然举着菜刀砍向大荆兵的偷袭者，只有一队队面目骄狂举着大刀片子的大荆兵在街上肆意晃着，他们将一具具尸体随意踢开，扫出一条条血路，偶尔见到一个瑟缩在街角还喘着气的活人就一刀砍去，还把那冒着鲜血的人头踢得咕噜噜转，见到店铺中的财货就抢，见到大姑娘、小媳妇就扑上去拖着就走，随便找个幽暗的巷子或屋子就淫邪地“哈哈”笑着白日宣淫。

一幕幕暴虐、残忍而又肮脏的画面生疼地撞进了佟濂霈血红的双眼，他再也看不下去了，狂奔至自己的父亲佟世英面前就跪了下去：“大统领！请您下令停止屠杀吧！淮扬已经成了人间地狱了！父亲！收手吧！”

佟世英暴怒：“收手？你没见这该死的旻人有多么顽强、顽固吗？他们杀了我们多少勇士？我的两万五千勇士，现在只有一万不到了！”

“可旻人伤亡已达六十万人！除了那一万军人……剩下的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其中大部分还是女人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