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旁挂着一盏小小的昏黄的灯，灯光一晃一晃，金属制成的灯罩在大风中迷失方向，不停撞上一旁的屋檐，在稀里哗啦的暴雨声里，时而发出“砰砰”的闷响。

暴雨带来微凉的空气，洗刷着肉眼可见的所有物品，泥土的香气弥漫。

听着头顶，屋檐与暴雨相撞传出的声响，符铃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

被雨浇透，好在跟着梁婉离找到了风雨飘摇中的一个小小屋檐，但微风袭过，还是让她感到有些冷。

“那个……”

“你……”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太奇怪了，有种在暴雨中相依为命的既视感，按照影视情节，她们两个应该相拥而泣，在不安感中像两头小兽互相舔舐，但偏偏从梁婉离“捡”到符铃开始，就没人再多说一句话。

没想到这时候，她们居然不约而同试图打破这份沉默。

符铃侧眸看了梁婉离一眼，“你先说吧。”

“嗯。”梁婉离应下，声音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温柔，有几个字眼的语气语调甚至让符铃有种她在笑的感觉，“我没什么事，就是想问你是不是受伤了。”

“腿好像擦破了一点。”符铃闻言低头看自己的腿，然而灯光不太充足，腿上一片模糊，看不太清。

梁婉离也顺着她的动作，看了眼她的腿，“先忍忍吧，回去再处理，现在没有什么干净的东西能包扎。”

“嗯。”符铃应了一声。

屋檐下又恢复了寂静。

被雨淋湿，手电坏掉，腿受了伤，哭过一场，又因为迷路害怕了很久，符铃感觉自己心力憔悴，梁婉离又一直沉默，莫名给她增添了不少心理压力。

“那个……”

“你刚刚想说什么？”

符铃和梁婉离的声音再次同步响起。

这次实在憋不住了，两个人都被逗笑，清朗的笑声在雨声中晃荡。

梁婉离说：“你说吧，你刚刚要说什么？”

“我想说，谢谢你！”符铃眉眼弯弯，“要不是你，我感觉我要死在那里了。”

“什么话。”梁婉离语气沉了下来，“我刚好在附近，听到你的叫声了。”

“啊，居然听到了！”符铃瞪大了眼睛，捂住嘴巴，声音闷闷的：“我当时一回头什么房屋都没有了，还以为已经彻底没人了。”

符铃放松下来，感到腿隐隐作痛，“你好像挺了解这里的？居然可以找到这样偏僻的小屋檐。”

梁婉离沉默了，符铃没等到回答，好奇地偏过头看她，目光带着疑问。

于是梁婉离回答：“运气好，来找你的时候碰到的。”

“奥，这样啊。”符铃点点头，许久后说：“你其实挺好的，一直以来都很好。”

除了一些莫名其妙的雌竞。

“是吗？”梁婉离的声音闷闷的，“……那你喜欢我吗？”

“啊？”符铃看她，然后笑了，“怎么问这种话？这是什么问题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梁婉离低头看她，回答得不假思索。

符铃的心头忽然一颤，她情不自禁错开视线，也错开了话题：“……上学的时候有很多人都喜欢你。”

“也有很多人喜欢你。”

“但是！”符铃连忙接话，梁婉离安静下来后，她又偃旗息鼓：“她们最后都会喜欢你。”

符铃心里砰砰直跳，紧张得攥紧了手指，她想试探关于梁婉离雌竞方面的问题很久了，这算是第一次，比较直接地问。

她话说的没错，上学的时候一直是这样，符铃长得好看，性格也不错，被人喜欢很正常，但奇怪的是，有的她知道的爱慕者，没一段时间就放弃了，大部分都又喜欢梁婉离了，还有一些她还来不及知道的爱慕者，等她知道的时候已经喜欢梁婉离了。

所以上学的时候，梁婉离身边围着的男男女女都很多，也是个受欢迎的。

符铃不在意这些人喜不喜欢她，但好几年一直反反复复的事情，让她感到非常疑惑，很难不去往梁婉离的身上想。

梁婉离做这些事的目的是什么？体现自己的迷人吗？符铃觉得不太可能，被人喜欢又不是什么特长，但她想了很久，实在想不到别的理由。

听到符铃这么说，梁婉离忽然笑了，她的笑声闷闷的，很轻，在瓢泼的大雨里，差点让符铃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可她扭头试探去看的时候，在昏黄的不断摇晃的灯光下，看到了梁婉离勾起的唇角。

那一瞬间，符铃心里五味杂陈，她收回视线，陷入了沉默。

这个笑是什么意思？计谋得逞，以做骄傲的示威？

看吧，对啊，我就是这么受欢迎？

符铃说不出话了。

然而，符铃也不完全猜错。

梁婉离的忍俊不禁，确实是在骄傲自己的计谋得逞。

看吧，对啊，我就是这么受欢迎。

符铃你不要也多看看我吗？

大雨滂沱，她在混乱的声音中回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真的是除了学习，就在努力吸引符铃的注意力。

和她现在的人设和给别人的感觉不同，梁婉离其实是一个完全不会和别人相处的“怪”人，在和符铃分到一个班以后，没过多长时间她就注意到了符铃。

符铃漂亮，光鲜亮丽，鲜活，梁婉离以前很孤僻，每天都会躲在角落里，默默看符铃和班里的人打交道。

所以她会很好奇，符铃究竟是怎么做到，可以学习好、还能和班级里的人相处得这么好？

对自己不说谎言，梁婉离承认，她一开始是有些嫉妒的。

然而情绪易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想法从“符铃凭什么这么受欢迎”，变成了“符铃凭什么看所有人，唯独不看我？”

她开始不由自主想让符铃注意到自己，然后某天她撞到了和符铃表白的男同学。

符铃对待表白的态度大方得体，拒绝的话也不会让人听上去不舒服，即使从一个追求者的角度，梁婉离也没道理难过甚至生气。

但她清楚记得当时的感觉，她感觉自己的胸腔即将炸开，急促的呼吸把她自己吓了一跳，她惊惶回到家里，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然后她了解到了同性恋这个概念。

那个时候的同性恋不是什么开放的话题，她怕得要死，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再敢关注符铃，但没有用。

没有用。

她还是会被符铃的声音吸引，不由自主地投去视线，再被符铃的笑容吸引。

爱大概是痛的，不太让人高兴的吧。

梁婉离痛苦了很久，甚至成绩一落千丈。

然后某天，她看到一篇帖子，是两个女生相识相爱，最后因为疾病而天人两隔的故事。

热评第一说，为什么要让相爱的人分开呢。

她想通了。

她不要做在幕后暗自痛苦的悲情角色，她要主动去争取自己想要的。

即使最后没得到，起码可以说“争取过”。

她不想在失去一切后，说“如果”，说“后悔”。

那太可怕了。

梁婉离像是从蛹壳里破茧而出的蝴蝶，一夜之间变了。

班级里的人这才注意到，天啊，原来还有梁婉离这号人，原来她这么优秀，还这么好看。

第一次站在讲台上分享自己的高分作文前，梁婉离从来没想过自己站在台子上发言会那么落落大方。

她一字一句念出那些文字时，脑子里没有怯意，而是在想：

符铃，你看到我了吧？

其实有那么多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但梁婉离只感觉得到符铃的，只有她的目光是炙热的。

梁婉离……很开心。

她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后来，她听过看过许多女孩子之间的故事，发现她们大多数都是因为被漂亮的对方吸引，才渐渐走到一起，于是梁婉离开始每天早起，化很淡很淡的妆去学校，寄希望符铃能看到。

喜欢符铃的人，梁婉离暗戳戳赶走了她们，不喜欢符铃的人，也被梁婉离故意吸引，不给她们一点喜欢符铃的机会。

后来梁婉离在学校出名了，加上是学表演的，更加引人注目。

她每次经过符铃身边，都在想，看啊，符铃，对啊，有这么多人喜欢我，我很值得喜欢的，你不要喜欢我试试吗？

但她却没有一次敢去和符铃直说自己的感情。

而符铃……也与她渐行渐远。

后来……后来就是现在了。

梁婉离成长了，比以前要更加勇敢了。

她按捺急速跳动的内心，玩笑一样问出那个问题：“你喜欢我吗？”

不论符铃怎么回答，她都回答：“我喜欢你。”

一直到现在。

“哎，她在湖里！她是一只水鬼！我要去捞她！”、

忽然，一个陌生的、年迈的女人声音晃晃悠悠，冲破层层雨幕，到达这片暂时寂静的屋檐下，闯进梁婉离和符铃的耳朵里。

梁婉离这才回神，抬眸看向声音的来源。

“……什么声音？”符铃被吓了一跳，感觉自己更冷了，也顾不上其他，她扭头看梁婉离，“……你也听到了吧？”

“冷吗？”梁婉离答非所问。

“嗯？”符铃被跳跃的话题恍了一下，“哦，有点。”

“先套上我的外套。”

梁婉离脱掉套在裙子外面的外套，漏出光洁的手臂。

符铃愣了愣，接过衣服，“你不冷吗？”

“我没怎么淋雨，现在还好。”梁婉离说着，打起伞往外面看了眼，扭身回来说：“好像是个老太太，可能就是失踪的那个，和我一起去看看？”

话音一落，梁婉离感到自己身后出现了什么，一扭头，老太太出现在昏黄的灯光下，她没打伞，好符铃一样是个落汤鸡，满面的皱纹下，她哭丧着脸，五官在暴雨里模糊。

突然出现的身影吓了梁婉离和符铃一跳，梁婉离连忙往后退了一步，确定是活人以后内心才平静下来。

老太太冲她们哭道：“她就在河里——我要去见她！”

符铃打了个颤，感觉这里比之前要更加凉飕飕。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12 学人精（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