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哒哒的软体倏的划过脸颊，留下粘腻的口水和浓重的腥臭味。

姜啟浑身颤栗。

“救——”

然而，掐在脖颈上的力道越来越大，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拼命挣扎。

四周黢黑一片，他眼睛里看不见，耳畔却清晰地响起无数“嗡嗡嗡”的声音。

一层叠着一层地嗡鸣直往人耳朵里钻去，又轰然在脑海里炸开，如雷声翕动，直震得人脑筋炸裂。

“啾吁——”

隔着层层轰鸣，一道尖细又黏糊的声音响起。

“一介凡人居然还妄想‘天精’。”

大脑逐渐缺氧，他的反应越来越迟钝，只断续听见那声音仍在兀自呢喃。

“我找了那么久……一个不察就……”。

姜啟这才醒悟过来，这妖魔口中的“天精”应就是他之前误食的红果。

现在再明白已是晚了，但明知是徒劳，他仍努力伸手，想去掰开掐住自己的“铁钳”。

“啧——，蚂蚁撼树。”

颈间瞬间又被掐紧了几分，高度缺氧令他愈发迟钝，只有指腹上传来的冷硬触感提醒着他勉励维持一丝清明。

“也好，既然…这么着急，就连……一起……也算……成全……。”

他已反应不过来对方在说什么，极度的缺氧让人好像产生了幻觉。

他仿佛又回到了数日前的那一夜。

村庄里焦黑一片、断壁残垣，四处散落着残肢断臂和斑斑血迹。他一个人茫然地走着，却记不起自己是要去哪，要做什么。

朦胧中，只见半塌断壁旁的一堆黑灰里，一位美貌妇人正坐在那儿温柔地向他招手。

“阿娘——，我好想你。”

他狂奔着不顾一切地向前张手，却怎么都够不着。

阿娘只一直笑着朝他招手，嘴唇翕动着，像是在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他的乳名。可不知是不是因为距离太远，他完全听不清娘亲的话，只能用尽全力往前奔跑、奔跑。

他好累，好累……不知如何才能回到那一方小院，亦不知何时才能找到一条明路……

群山之间、陡崖之下，各种植株密密匝匝、盘根错节。

幽暗黑夜、树影婆娑，偌大的山谷犹如一团黑影在暗夜中蛰伏待机。

不过，这只是谷内一侧的样貌，与之相对的是另一侧。

依旧是密密匝匝的树林，而大部分树木却是光秃秃的，只有各种枝杈扭曲交结在暗夜里，投射出诡异阴影。

它们半包围着有一株古木，参天古木树叶飘零殆尽，却依旧遒劲昂然。

古木下，一团飘离地面的巨大黑影正在不断聚散变幻。

在其聚散之间，依稀可见内里一道瘦小人影。

他手脚软绵绵地垂在身侧，脖颈弯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不知死活。

一众闯入的昆仑弟子们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几人一时有些茫然。

数日前，苍梧派突袭围攻青云门，而昆仑又正与青云商议联手一事，因此便派出一队弟子，由门派长老领着前来探查情况。

他们本是值夜警戒的小队之一，原是在既定路线上巡查待一切无恙便可返回驻地。

不曾想，他们正打算折返时，手中法宝忽感应到一股魔气，四人一路寻踪至此便看到了这样一副诡异场景。

“果真有魔！救？还是不救？”

“天知道我这只是第二回出山门，怎么就遇上了这种事儿……”

“未知情况，不宜贸然出手……”

几人各有心思、面面相觑。

一轮短暂的眼神交流后，他们皆一致望向了为首之人。

此人身材颀长、宽肩窄腰，手握三尺长剑，正拧眉看着不远处的那一幕。

一行人之中就属他修为最高、仙法最强，不论他们先时各自作何想法，此时皆默然以其为首。

“师兄……”

其中，一名脸型圆润饱满、犹带三分稚气的少年欲言又止地看向这名剑修。

身着劲装的剑修默然回头，心中对这师弟颇有些无奈，只冷静传音道：“不可贸然出声，敌明我暗，此时不宜惊动对方。”

“哦……我知道了，陆师兄”，圆润少年仍有些纠结茫然，“但是……”

他话音未落即被打断。

“还在等什么，难道我们要见死不救？”

一旁的方脸青年见两人没动静，也不管他们在打什么眉眼官司，只想着赶紧上去救人，也好让这两位金尊玉贵的内门嫡传弟子瞧瞧自己的身手。

“情况未明，小心有诈。”

小队最后，一名长脸壮汉瓮声瓮气地说道，“那人已不知生死，不能贸然上前，万一是个圈套……”

他话音未落，前方情况就骤变。

只见，刚才还一窝蜂盘踞在古木下的黑影霎时变幻，抛下那瘦小身影直奔几人而来。

被称作陆师兄的剑修心知，定是刚才几人言语惊动了对方。

当下，他也顾不得多做解释，直接安排道：“烦请伍师兄与我前去会一会那东西，还请王师兄左右策应、相机行事。”

“好。”

“明白。”

见二人点头答应，他这才又转向圆润少年郑重道：“偃无闷，你负责殿后。”

“可是……”

名叫偃无闷的少年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那两位外门师兄已迅速往两侧掠去。

他又瞥见自家师兄那抿成一线、略微绷紧的嘴角，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莫要多言，后退十丈，迅速转移方位。”

还未待他重重点头，诚恳表明自己已明了对方的一番良苦用心，他家陆师兄早在话音未落之时，便已提气前掠轻盈而去。

偃无闷只得心中暗叹一声，遂即一边照其指令变换后退，一边警戒四周、留意战况。

只见，陆师兄已如一只鸦翎羽箭般射向那一团黑影，眼看就要直戳对方中心。

他不禁屏住了呼吸。

然而，尚未等他将心中那一口气全部提起，就见师兄一个急刹，陡然悬停在对方面前。

两方相距不过三尺左右的距离。

从他的角度看去，那团黑影正在张牙舞爪地变幻膨胀，相较之下，对面的师兄就像是沧海之于一粟，却自有一番渊渟岳峙之态。

同一时刻，另一侧也有一道身影风驰电掣地直向庞然巨物袭去，却是无任何停顿，一如利箭直戳红心。

还在膨胀的黑影如同被一颗石子搅乱的平静湖面，霎时跌宕起伏，又在下一刻瞬间变幻、一分为二。

黑影变幻的同时，又一个身影顺势加入了战斗，正是那左右策应的王师兄。

那黑影见三人成掎角之势，立时又要变二为三。

正是这一刻，一直稳稳悬停的陆师兄动了。

却是直直往下坠去。

偃无闷不禁再次屏住了呼吸，紧张的都快要忘记自己的警戒之责了，只一气儿地希望师兄不要有事才好。

其实，他多少有些杞人忧天了。

若他能再冷静些，便会发现陆师兄并不是坠下去而是兜头向下，直往林中一漆黑茂密处扎去的。

此时，上空黑影重又合而为一，却是直接罩在王、伍二人头上。

同时，又如同章鱼一般分散出数条触手不断袭扰四方。看那架势，它应是想要先黏住敌手，再往下包裹吞吃。

这边厢王、伍二人疲于与那些“触手”纠缠，那边地上密林里，陡然爆发出一片刺眼强光与阵阵金铁之声。

偃无闷回头，见陆师兄正手持利刃与一近妖似魔的怪物缠斗。

这怪物鸱目蛇尾、鼠头兔耳，嘴尖有喙、身负骨甲，锋利边缘泛着幽暗利光，并随着动作吸张而散发出沉沉魔气。

只见陆师兄右手持剑，以身为柄直直刺出，见怪物以利爪格挡，也不与其力拼，而是转身回抽，平剑反扫。

怪物五指坚硬锋利似能削铁如泥，与剑刃擦出噌噌火花。

如此纵横往复、呼吸往来间，双方已迅速交手上百回合，却不分上下，成胶着对垒之势。

与此同时，空中那章鱼般的黑影在不断噏张间，又延伸出数条触手袭向王、伍二人。

可这俩也不是吃素的。

面对变化多端的庞然巨物，两人不在各自为营，改为肩背相抵、合力御敌。

那伍师兄手持长剑，不断击刺格挑、快如飞花，同时格挡住数条触手。

其背后的王师兄正一边横刀抵挡剩下的触手，一边抛出件法器来，似是想要借法器吸纳对方。

可他们终究是双拳难敌数手，虽使劲浑身解数拼命斩杀触手，仍旧抵不过头顶遮罩的扩张程度。

二人也越战越吃力。

这下天上地下的战况尽皆僵持，偃无闷心中也越发焦灼。

天上两人、地上一人，地上的那位还是与自己同一个师尊的亲师兄，怎么看都是陆师兄更难一些。

“那可是你嫡嫡亲的亲师兄，你难道不去？”

“可是师兄叮嘱过……”

偃无闷纠结不已，想要前去帮忙但又碍于师兄先前的叮嘱。

“师兄是担心他们万一不敌，好让我报信回援。”

“不能辜负师兄一片良苦用心……”

“呆子！等你跑回去报信再回来，他们还有没有命都难说。他那是为了保住你一条小命！”

“天上那俩虽然是外门的，但是也是我昆仑子弟，不帮也不好吧。”

“可万一我帮不上忙，还拖累……”

不等他这边天人交战完，密林中陡然传来“突突突”的闷响。

树木倒伏、断枝残叶漫天飞舞，带起好大一片尘土。

偃无闷当即不再犹疑，飞身即往树林疾驰。

待到近处，却因尘土太大、魔气弥漫，他找了半天也不见师兄身影。

“喀——，师兄……”

他一不留神，张口便吸进去不少尘土与魔气。

“咳咳……你在哪？”

“屏息凝神、莫要出声，此物善遁地，留意脚下。”

师兄密语传音、语速飞快，想是担心怪物循声偷袭，可刚才动静太大他着实是不放心，非得得到师兄答复才行。

“师兄，你怎么样？”

“尚可。”

以偃无闷的经验，陆师兄平时说话皆留三分余地，若师兄说尚可，那说明情况恐怕不容乐观。

他不禁又焦躁几分，还想再传音询问，就听见对方冷然道，“凝神！你刚吸入了魔气，可不是闹着玩的。”

偃无闷这才反应过来，随即不再多言，边遵照师门法决屏息凝神、抱元守一，边仔细留意四周。

林中尘土已散去不少，仅留些许尘埃与淡淡黑雾状的魔气在萦绕盘旋。

侧耳倾听，依稀能听见些许挖土声，时近时远的，令他不能立即辨出其方位，只得再仔细分辨一二。

却见斜前方一道银光闪过，紧随之后的是“铛铛、铛”的几声闷响，但也仅是溅起了些土渣与灰尘，之后便又无声无息了。

偃无闷还在暗自琢磨怎么才能像师兄那样，迅速听声辨位并准确无误地下手攻击，就忽觉身周魔气大胜。

“不好！”

他心中警铃大作、本能地横跨而出、持剑格挡，但反应终究慢了一步。

脚下泥土瞬间耸动凹陷，令他立时无法平衡，只觉有如金属般的硬器与剑尖擦过，擦出令人牙酸的“刺啦”声，紧接着那冰凉硬器便直直地往他面门而来。

值此危急时刻，一人一把攥住他的手臂，一拉一带令他险险与之错过。

正是陆师兄。

但偃无闷的衣衫还是被“撕拉——”一下划破，袖子也断了一只。

“好险，好险……”

也不知是因为衣衫划破令周遭冷气灌入，还是因为后怕导致的，总之，他是冷汗淋漓地打了好几个颤。

“唔——”

一声闷哼传来。

偃无闷回转身，便见扯住他的师兄正一手捂着左肋，鲜血混着丝丝魔气从其指缝渐渐渗出。

他瞬间便红了眼眶，心知定是师兄替他挡下了那要命一击。

“师兄……”

“无妨。”

偃无闷此时哽咽难言，为自己的冲动而后悔，也因自己修为不够而内疚。

但怪物可不管那许多，只听“突突突”的声音由远及近再度袭来。

同一时刻，天空上亦传来巨响，几声炸裂紧跟着闷雷般的轰鸣，隆隆震动天地。

“火……”

“什么？”

偃无闷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陆师兄边递给他一个法宝边快速交待。

“用火攻，此魔妖本体乃是犰狳，常有螽蝗为伴。”

“螽蝗怕火。”

他立时反应过来。

“可师兄你一人……”

“我尚能支撑一二。你携上此物、速去支援。否则，为时晚矣。”

见师兄一边解释，一边还不忘快速细致地将运用此宝的法诀印入自己脑海，偃无闷立时定了决心。

心意既定，他也不多废话，重重点头后便携宝而去。

解释一下关于姜啟吃的果子，在这篇文中被称为”天精“，其实就是枸杞。就是“荆芑”的“芑”。

古代传说中认为吃枸杞可以长生不老……呃……

枸杞其实全身是宝，李时珍在《本草纲目》有记载：“春采枸杞叶，名天精草；夏采花，名长生草；秋采子，名枸杞子；冬采根，名地骨皮”。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姜啟遇险昆仑相救（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