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姜啟和陆贤被蚕神从境中境里抛出来后就直接落在了一处湖边，因着夜间不便赶路，因此二人决定先原地休整，待天亮后再动身寻找出路。

这么些年过去，在外闯荡惯了的两人皆早已习惯了于荒郊野岭中夜宿，分配好各自的守夜时段又布好防护结界后便抓紧时间休息恢复体力。

因而，对于姜啟来说，除了最开始的那点莫名的尴尬气氛之外，这一夜过得尚算宁静安全。

只不过在即将黎明破晓时，尚在浅眠的姜啟却被陆贤突然唤醒了。

“唔——”，姜啟揉着眼睛道，“何事,师兄？”

“有些不太对。”

陆贤声线微绷，边说边转头看向结界外。

“嗯？”

姜啟听出不对，立马睁眼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结界周围笼罩着层层薄雾，在这破晓前最深暗的夜色中，一切皆是迷迷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

“这是——”，姜啟心中一惊，看向陆贤，“发生了何事？”

陆贤无声摇头：“半刻钟前起的雾，我已用神识探过，暂未发现端倪。只不过——”

他眉头微蹙着又回头看了一眼外面，似是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

姜啟看他表情有些古怪，心下奇怪，遂也放出了神识小心向外探去。

这一探之下，他才知道那一丝古怪从何而来。

结界外虽雾气弥漫，可也只是山林里常会有的夜雾，无毒亦无害，但那层层叠叠的薄雾所环绕的景物却是与之前大不相同。

原先在他们身前不远处的月夜明湖，不知何时已变成了一片望不到边的茫茫水域，由侧后方将结界半包围起来，而结界后方乃是一片密密望不到头的丛林，而丛林深处有着大片浓重的黑影似是一座高耸的雪色山峦。

及至姜啟以神识仔细的再在四周环视一圈，这才发现，他们像是落在了某一处四面环水的孤岛上，只不过这岛的面积颇大，四周的水域又太广，才会让人一时辨不清自身究竟是在陆上还是水上。

“我们……”，姜啟顿了顿，迷惑地看向陆贤，“这是何处？”

“我也不知，只不过这周遭景貌，”，陆贤摇了摇头续上了前面的话，“有些似曾相识。”

“似曾相识？”

“嗯，让我联想……”，陆贤点头想了想道，“像是在哪本书上读到过。”

听他这么说，姜啟脑海里忽地冒出了一个猜测。

“是何书？”他面上带着一丝探究问道，“写的什么？”

“唔——”

然而，陆贤敛眉仔细回想了一番，想要倒回刚才脑海里忽然闪过的那张画面，却是怎么都抓不那一闪即逝的念头。

片刻后，他也只得暗叹一声，苦笑地看着姜啟：“一时想不起来了。”

“无妨。”

姜啟倒是不着急了。

这么会儿功夫，他心中已将刚才那个猜测琢磨的七七八八了，只需等天色大亮后出去探一探便知。

这么想着，他反倒安慰起陆贤来：“师兄莫急，现下暂且无虞，不如等天亮后仔细探查一番再说。”

“也好。”

陆贤点头，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多加小心”，遂即便与姜啟一起在结界内谨慎自守地等待着。

好在，其时本就已近破晓，二人透过层缕雾气觑着东方启明星的那点微茫没有多久，天色便已渐渐由浓转淡，清透了起来。

随着朦胧逐渐散去，周遭雾气也相继消融，待到第一缕金芒穿透云层洒降下来，二人终于彻底看清了身处之地的景象。

此处确是一座孤岛，身前身侧的湖水连绵不绝，既不知它有何而来，也不知它流向何处，只茫茫一眼望不到对岸和尽头。

而他们正处在岛的南岸，身后北方是成片密林，亦是遥遥觑不出边际。

但以上这些在常人眼中已算是奇观的景象却没能让姜啟和陆贤多瞧上两眼，只因在郁郁丛林深处伫立着的奇景已吸引了他们所有的目光——二人眼中原先深夜里看去似是高耸入天的雪峰已被一株通体莹白的树木所取代。

准确来说，那本就不是一座山，而是一株几乎与山体等宽、直入云端的苍天巨木！

“这是……”

陆贤尚在喃喃思索，姜啟却已确认了心中的那个猜测——这是北梯，也正是之前刚被阵法吸入传至此地时，在他眼前一晃而过的那穹隆白木！

姜啟心弦一瞬波动，颇有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感觉。

待他按捺住激动再细细以神识观察一番便发现这巨木不止极度高大，且样貌既似柳树又像榕树，琼瑶般的华盖隐没在层层云端，而由其中垂下的“丝绦”正覆盖住了整座孤岛。

这些枝叶经由层云根根垂入大地，又沿着地面再蔓生出无数分支，与地上随处可见的凸起根系纠缠在一起，因此，当他们在暗夜中初看时，会误以为身后是丛丛树木环绕山峦而成的一片密林。

姜啟本就是为寻北梯而入的北域，既已找到倒也不用再急于那一时三刻，因而，他定了定心，转而唤了声“师兄”。

怎知，半晌后，一旁却是毫无反应。

姜啟侧头一看，却见陆贤仍是怔怔望着那处喃喃自语：“……生于河边。竦枝千里。上干云天。垂阴四极……”

“师兄？”

姜啟有些不明所以。

“嗯？”陆贤这才反应过来，“哦，无事。”

他有些尴尬地看向姜啟，后知后觉道，“我想起来了，这是寻木。”

姜啟貌似有些困惑地蹙着眉：“寻木？”

“唔。”陆贤定定点头，转而问道，“还记得你我曾去藏经阁查找线索一事吗？”

姜啟肯定点头：“当然记得。”

当时，他们是为了查找姜啟灵根特异的依据才去的藏经阁，然而二人找了许久却一无所得。也就是在那时，姜啟第一次看到了有关绝地天通和东梯的相关记载。

莫非……

思及此，姜啟心中忽而生出一个猜测。

正当此，就听陆贤续道：“那时虽是没找到可证明你灵根与众不同的依据，但我却在无意中看到了一些关于此处的一些记载。”

“所以”，姜啟立刻接道，“师兄之前才会说‘似曾相识’？”

他虽是用的问句，面上却是极为肯定的样子。

“正是。” 果然，陆贤点了点头，转而再度望向那巨木，“‘环水而生，耸入千里穹窿，枝叶繁茂，垂髫四极，可谓上通天际，下达幽冥’，正与此地样貌相符。”

姜啟也转回头看向那北梯寻木若有所思。

“上通天际，下达幽冥”么……

玄冥……幽冥……

他想：如此……可不是么。

只不知，师兄是否已推测出这便是北梯呢？

这般想着，他也自然而然地又转回头望着陆贤。

“怎么了？”

察觉到旁侧的视线，陆贤收起目光，低头询问道。

“呃……”

姜啟默然张了张嘴，又定心速思虑一番，只觉需要说明和解释的东西太多，一时实在难以尽言，更何况现下也不是可相坐长谈的时机，遂立时打消了刚才那一刹想要坦白的念头，转而低头摸了摸鼻子掩饰，“无事。”

看到这令人熟悉的小动作，陆贤心中了然：阿啟可能是有些话不知要如何出口。

但他也不催逼，只待对方想通了自会吐露。

而就在二人各有所思之时，一阵忽闪的灵光打破了他们之间略显尴尬的沉默。

“嗯？”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姜啟。

他低头看向自己贴身收着的御兽牌，正是小白在内不停呼唤。

“要出来？”他诧异道，“你伤养好了？”

“嗷呜——”，小白以神识与其沟通，“早好了。”

姜啟挑眉：“又待不住了？”

“这里面实在太闷了！”

小白舔了舔爪子，又在原地打了滚，满是百无聊赖的口吻。

姜啟心下叹息，或是因为驺吾天生喜爱风驰电掣地奔跑，自从小白成年后就越来越不愿意在御兽牌里长留，此地目前看似安全，然而根据先前在东梯的经验，他也不知后面的路程还会否有何意外发生，因此，他实是不放心放他出来乱跑。

这边厢，一人一兽主仆二人用神识沟通较劲，一旁的陆贤看着姜啟脸上不断变幻地丰富表情，再想到以前与这只小驺吾初遇时的场景，不自觉莞尔轻笑。

这一声难得的轻笑，立时打断了主仆二人的争吵，姜啟诧异转头，只见师兄面上犹如春风化雪，菡萏初开，一时竟是看得呆住了。

“嚯——”

脑海中，响起小白的呼声，还带着一波三折的气音，也不知他是要嘲笑还是在惊讶。

热意哄然窜上姜啟的脸庞，连着耳廓都微感发烫。

而陆贤看见姜啟这般反应，倒是不由觉得有趣又可爱，但他怕姜啟面薄，只按捺下心中那一点悸动，体贴地转了话题。

“神兽乃天地自然孕育，需得多加吸取日月之精华，方便进化修炼”，他以拳递抵唇虚咳了一声，转而探问道，“不如先让它出来透口气再说？”

“唔……”

面对陆贤姜啟总是难以拒绝，想了想，又觉得师兄说得也有道理，这才点头同意了。

“好吧。”

遂即，他伸指一抹御兽牌，末了，又担忧地补充了一句“不许乱跑”。

继而白光一闪，“嗷呜——”一声，一只猫样大小的白团子便蹿了出来。

姜啟眼疾手快，那白光尚未完全脱出，就已上前一抓，将小白稳稳的攥在了手里。

“好好趴着”，他边道边将尤自不甘“呜呜”着动来动去的小白按在怀里威胁道，“不然就给我回去”。

小白一听，这才立刻不挣扎了，只见好就收地哼唧两声便安稳的趴在了姜啟怀中。

一旁陆贤始终微带笑意地看着这一对主仆的互动，直到一切停当方才开口提议：“我们本也要寻找出路，既如此”，他转身看向远处巨木，“不如先去一探究竟？”

姜啟听了遂按下方才那一点不好意思，点头道：“也好。”

话落，陆贤也不再多说，只当先半步向前方树林里走去。

“渺渺寻木，生于河边。竦枝千里。上干云天。垂阴四极，下盖虞渊。”——晋 郭璞 《山海经图赞·海外北经》

作者有话说

第108章 迷雾重重渺渺寻木（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