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话筒那头传来杨梦一的声音,里头藏着清晰可辨的疑惑,“罗颂?”
“嗯。”罗颂的耳朵贴着手机,酒意似乎灼热起来,把她的声音烧干了,踌躇着说不出更多话来。
她只是眼睛一转也不转地望着那扇窗户。
杨梦一的声音像羽毛一样,很轻很轻地落下,“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仿佛稍稍高声就会打破这份轻柔,罗颂不自觉放轻语气,低声问道:“你走到窗户边上一下?”
电话里的人像是有些意外,一时无言,再然后,话筒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是哗啦一下,窗帘被扯开了。
随着电话里一声玻璃窗推拉的动静,罗颂的视线里,杨梦一出现了。
她举着电话,也没出声,视线与罗颂直直相撞。
杨梦一的屋子里,是暖黄色的灯光。
她站在窗前,垂眼向下望去,背后映着一片暖色,把窗户衬得像油画框,而她是油画里才会有的人。
罗颂蓦地生出许多雀跃,嘴角高高扬起,笑得眼睛眯眯,对着电话,“你好啊。”
杨梦一看着楼下一脸灿烂的罗颂,也觉得有些好笑,重复道:“怎么了?”
“你经常喝酒吗?”罗颂像是玩真心话大冒险的人。
杨梦一眼里的笑意消失了,但嘴角依然噙笑,声音也不变:“对哦。”
“你经常那么——那么——晚回家吗?”罗颂把词拖得很长。
“对——哦。”杨梦一学着对方说话的样子,却没有玩笑的快乐。
“那以后,走夜路的时候找我,我陪你走吧。”罗颂望着她,眨眨眼,语气明朗。
杨梦一愣住了。
她看着罗颂,后者坦坦荡荡地站在楼下,不管不顾地问着,也不管不顾地笑着。
杨梦一原本的疑惑和防备,突然漏了口,泄个精光。
她长时间没说话,罗颂自然以为对方在想着怎么拒绝自己,心里一急,颠三倒四地开始倒豆子:“我对这边很熟的,我力气还很大,打架应该挺好用的……我也喜欢熬夜,没有那么早睡……我……”
罗颂像一只恨不得蹦跶起来的小狗狗一样,仿佛很急切地想要得到人类的认同。
杨梦一觉得自己被她蛊惑了,“好呀”二字脱口而出,打断了罗颂的喋喋不休。
罗颂更开心了,“真的吗?”
“真的。”她表现得像是这是什么很荣幸的大事似的,杨梦一没忍住,扑哧一笑,“你喝酒了吗?”
“一点点。”罗颂边回答,边用拇指和食指捏出一段小小的距离,朝楼上的人比划。
杨梦一不感意外,语气似哄逗孩子一样,温言道:“快回家吧。”
罗颂很听话,“那我回家了。”
“嗯,回家吧。”杨梦一隔着窗户朝她挥挥手。
翌日一早,从被窝一下翻起身来的罗颂,回想昨晚自己借着那点儿酒劲的大胆发言,后知后觉地咂巴出几分尴尬的味道。
不过,她也不后悔,就这么说开了,下次终于不用再彼此心知肚明地绕圈子了。
就是不晓得,杨梦一会不会只把她的话,当作酒后胡话。
罗颂挠挠头,决定还是先起床洗漱吧。
站在镜子前,她叼着牙刷,用手腕上的橡皮绳,将头发随意地盘起。
听到楼下妈妈进门的声音,她刷着牙下了楼。
见女儿这么早就出来了,宋文丽也有些吃惊,“昨晚那么晚回家,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罗颂嘴巴里都是泡沫,张不开口,只能耸耸肩摊开手,表示自己也不明白。
“要吃什么包子当早餐吗,我先蒸上,你待会儿来吃?”宋文丽说着,将买菜车里的袋子一个个拿出来,有的放冰箱,有的直接放料理台上。
罗颂一嘴的泡沫,只能发出模糊的两个音,宋文丽心领神会,“肉包是吧?”
罗颂竖起大拇指,又转身溜达上楼了。
待她再下来时,热腾腾的包子已经摆在饭桌上了,罗送先倒半杯温水喝完,才拉开椅子坐在餐桌前。
宋文丽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囡囡,你那志愿都报上去了吗?明天就截止了。”
“已经填完了,就等结果吧。”罗颂大声回答,刚抓起一个包子就被烫得一激灵,又给它掷回蒸笼里了,“老爸呢?”
“你舅舅那边有个工程找他帮手,明晚才回。”
罗颂了然,继续对付包子去了。
杨梦一今天睡到十二点多才起,当是为今晚上班提前储备能量吧。
要上班的一天总是这样,没什么特别的:两点多在群里打卡签到,五点多收拾好衣服鞋子化妆包出门,七点前到金玉宫开始兵荒马乱的营业前奏,再往后就都看运气了。
今天是周五,店里生意好,一班也来了很多女孩,杨梦一一边快速准备着,一边在混乱中寻找芯姐的身影。
她一心二用,但很专注,以至于莎莎拍她肩膀时,吓了她好一大跳。
莎莎哈哈大笑,“找我呢吗?”
杨梦一没好气地拨开她的手,“找芯姐呢。你看到她了吗?”
“刚刚还看到她的,”莎莎四处张望,“没事,待会肯定能碰上的。”
阿文吆喝着让大伙准备的时候,芯姐从厕所出来,莎莎注意到后,拉拉杨梦一的衣服,指着说,“芯姐在那呢!”。
杨梦一忙喊了她一声,见对方没有反应,以为是自己音量太小,于是又从队列中快步走向她。
芯姐看到她,扯出笑容,“是依依啊。”
等凑近芯姐时,杨梦一又被吓了一跳,只因对方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这种变化,不是容貌上的改变,而是一个人的精气神。
从前的芯姐,是温柔有力的,哪怕干的只是陪酒的活,也很意气风发。
可眼前的人,干瘦许多,眼神也有些飘忽不定,像被抽干了水分的枯花败草。
莎莎也跟在杨梦一身后过来了,听到门口阿文在催促,对两人说:“下班大家攒个宵夜局聊聊天吧。”
杨梦一不知说什么,于是先询问:“芯姐,今晚打算上几个班?”
芯姐说能上两个就两个,对于这个答案,她俩都不感到奇怪,芯姐一向是勤快拼命的。
杨梦一和莎莎对视一眼,便说自己也尽可能上两个,大家凑凑时间。
之后的一整个晚上,杨梦一的心里总装着这事儿,玩游戏的时候输了好几回,一晚上喝了不少酒。
一班结束后,杨梦一已经有些喝多了,在休息室里的沙发上半躺着,手搭在眼睛上放松。
芯姐在旁边坐着刷手机,她上房两个小时就出来了,后来就一直没轮上,大约也是状态不佳,心不在焉。
见状,莎莎提议大家干脆直接去吃宵夜算了,今天都偷偷懒。
莎莎对上班一直有种可有可无的玩乐心态,毕竟上一天班的钱就够用几天了。
这也是这里大多数女孩子的想法,因为来钱快,所以更随意。
闻言,杨梦一移开手,看了看芯姐。
芯姐收起手机说:“走吧。”
略收拾收拾,跟阿文打声招呼,三人就去附近的一家大排档了。
她们到店的时候已经快一点了。
大排档主要做宵夜生意,这个点算是店里头的用餐高峰期,店里的位置已经没有了,只能坐在外摆区里。
外摆区没有空调,四个角落都摆着工业电风扇,马力全开。
外摆区也近乎满座,酒杯碰撞声、划拳猜酒声、嬉笑怒骂声,为了让自己的声音被对方听到,每个人都放开音量地讲话,有流浪猫狗在桌子底下穿来跑去讨东西吃。
她们仨人坐到了靠近电扇的桌子,算是相对安静的位子了。
点了几个常吃的菜,芯姐让店里伙计送几瓶啤酒来。
“不是吧姐,下班了还要喝啊,这不就是加班吗!”莎莎做出夸张的苦瓜脸。
芯姐从包里摸出烟,抽了一根出来点着,“我喝,你们喝不喝随意。”然后将烟盒递给杨梦一,“依依?”
杨梦一接过,也抽了根出来,放在手里把玩,看向一旁吞云吐雾的芯姐。
但莎莎到底性子活泼,脸蛋纠结成一团,没忍住率先开口问道:“姐,你究竟怎么了?不是结婚去了吗?”
芯姐将酒瓶口卡在桌沿,向下一抵,开了瓶啤酒,喝了一口,“结婚?”她自嘲地扯扯嘴角,“证都没领,结的什么婚?”
说完,她又发愣地盯着火舌舔过烟头,喃喃道:“没领证也好,不然现在还得操心离婚的事儿。”
杨梦一和莎莎的目光对上,两人面上皆是不解。
此时,莎莎莫名生出几分说错话的愧疚,“姐……我不是故意的……”
芯姐摆摆手,神色寡淡:“总要说的,不跟你们说一说,我也没地说了。”
杨梦一点燃香烟,沉默地吞吐烟雾,她知道芯姐的话还远没有说完。
砂锅粥、卤水拼盘、炒猪肝、炒田螺、挨个上桌,上菜的服务员急匆匆地来,又急匆匆地走,丝毫没有注意到这桌上的三人间沉闷的氛围。
芯姐先动筷,吃了一口冒着热气的爽滑的猪肝。这一口落肚,她身体里才终于有了暖意。
杨梦一也拆开筷勺,盛了碗粥。
“别光顾着看我,你也吃,凉了就不好吃了。”芯姐在莎莎方向的桌面上敲了敲,“要聊天,也得吃饱。”
话虽如此,但她看起来也没什么食欲,没吃多少,又点着了第二根烟。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芯姐叙述里的那个男人,她们大约是知道的。
那是芯姐的常客,从第一次来金玉宫,他的同伴凑巧给他点了芯姐开始,他便常常来找她。
最初,芯姐待他与其他客人也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乱花从中里的人罢了。
无论在酒场上还是私底下,芯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拒绝了他许多回,但烈女怕缠郎。
最后在一堆人的打趣中,他们在一起了。
再后来,便是芯姐上岸了,满是憧憬地说自己要结婚了。
这就是杨梦一和莎莎最后听到的,关于他俩的事。
以前上学的时候特别喜欢端午节,端午节就意味着要放暑假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酒后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