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震天来看过我。

这时的他早已换回自己原本的机体，行动比原先用着大黄蜂的机体时要自如得多。即使已经瞧不见了，我也仍然能感受到他身上带着的那种压迫感，身上的每一条线路都绷紧了。

那是尸山血海里走出的杀气。

也许他不是什么被普神意志所选定的领袖，但他凭自己的本事打出了破坏大帝的名头，这称号名副其实，将永远跟随着他。

虽然我不觉得我的表现有什么值得他这样的人物一见的，但他来不来也的确不是我一个囚犯说了算的。

算了，就当作是他比较闲吧，反正地球这破地方也确实没什么他可干的。挖矿也好，开船也好，甚至飞船上的人员管理也好，它们统统劳动不到他的大驾，他应该憋得挺无聊的。

不过如果他真想见我的话，现在过来的这时间可比我预计的要晚得多了。

毕竟，我在这里已经待了有一阵子了。

我看向了声波。

他跟着威震天一同到来，此刻正站在威震天身侧，表现得淡定又平静。

所以果然只是他自己想把我抓来的吧。一直拖到现在才告诉威震天，不是瞒不住就是现在的情况让他觉得有必要让威震天知道我的存在了。

唔，威震天不至于主动问起我的下落，所以应该是后者，不是因为红蜘蛛就是因为天火，但更大的可能是因为他们两个人。

真是的，这家伙，他把我当什么了？

“静电，”威震天很快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用一种颇为屈尊纡贵的语气向我说，“我最近在很多地方听到你的名字，所以我会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加入霸天虎，或者死。”

哎哟，这可真是，这么说的话我不就根本没办法拒绝了吗。

“我非常乐意加入霸天虎，这实在是我未曾奢望过能落到我身上的荣幸，”我带着笑地一字一句慢慢对他说道，“拜托了，我的大人，请告诉我，有什么是我能为您做的？”

威震天看着我，很快又嗤笑一声。

“告诉我，静电，我之前为什么能在汽车人的基地见到你？你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受伤了，大人，我只能寻求任何我能寻求到的援助，”我对他说，“我实在不愿死去，对此您应该能够理解。”

“汽车人救了你，而你现在却说要加入霸天虎，你不觉得这算是一种背叛行为吗？”

“……背叛的前提是保持过忠诚，”我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对汽车人有的最多不过些许感激罢了，分量还是比不过我自己的性命的。”

“巧言令色。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

“…………我不确定您的意思呢，您是想说您更希望我芯向汽车人，对您誓死不屈吗？”

“小芯你的话，”他沉默了一会，而后盯着我威胁道，“口无遮拦是会带来后果的。”

还搁这口无遮拦呢，我都回他话回得烦了——威震天原来是话这么多的人吗？他是来故意找茬的是吧?

“如果您只是想杀了我的话，想必我说什么都不能让您满意，”我抬起头，也盯着他说道，“真是那样的话，还请您直接动手吧，也无非是我一死罢了，倒是省了您的时间。”

他不说话了，转头看了眼声波，又把视线瞟向我，语气不明地来了句“你倒硬气”。

呵呵。差不多得了。

“您过奖了，”我没接下他的评价，“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他冷哼一声，终于没再继续下去，转而问起了别的。

“你跟红蜘蛛和天火到底是什么关系？”

啊，来了，人际关系，过往履历，生活变动……虽然肯定会通过我的名字展开背景调查——大概率还是声波负责的，但我就知道肯定还是会找我本人问一遍。

是想看我会不会撒谎，还是想看我会拜哪个山头？

哈，拜山头。

这个词放在霸天虎这个内耗严重、且显而易见的将要持续内耗下去的阵营里真的很好笑。

威震天明知道红蜘蛛有二芯，却偏还留着他，红蜘蛛明明已经被威震天打压得惶惶不可终日，却偏还要留在威震天身边伺机夺权，说实话，我也挺看不懂这俩人的，他们这么做，又是想要从对方那里得到什么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要等我真正加入霸天虎近距离观察才能找到，至于眼下，我该做的是回答威震天的问题。

“我和他们已经什么关系也没有了。”我对威震天说道。

“聪明的回答，”他说，“但我需要知道更多的内容。”

好吧，透个底也是应该的。

“我和红蜘蛛确实没什么关系，但天火，他是我的老师。”

“有趣，说下去。”

“您应该清楚他们都曾经工作于神思新城科学技术研究院，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天火收下的，红蜘蛛一直不喜欢我，特别是在我的老师出事之后，他那时试图杀我但没能成功，然后他离开了。这就是我们间全部的过往了。”

“红蜘蛛的本事我清楚，如果他真想杀你的话，凭你现在这副样子是活不下来的。”威震天原本不置可否的脸上多了些兴味，“你是怎么做到的？又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前一个问题由我来回答并不合适，您其实应该问他。至于我为什么会来到这儿，我能说是个意外，事实上，这地方对我来说一点吸引力也没有。”

“包括被你救出来的你的老师？”

他提到天火的话让我简直想笑。

“您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了：我的光学镜瞎了，我看不见，弱小无助又可怜。可即便如此，在我发现天火——我亲爱的老师——的踪迹后仍然费尽力气把他从冰层下挖了出来，然而在听到红蜘蛛的声音后他当场抛下我离开了，没对我说上一句完整的话，甚至连仔细看我一眼都没有。所以对您的问题，我的回答只会是‘是的，包括我的老师。’”

“你知道他从那以后一直在找你吗？”

“我知道，当然知道，”我点点头，然后问他，“所以呢，那又怎么了？”

“不怎么。”他很愉快地笑了两声，朝一直安静待在他身边的声波一转头，说道，“给她打上霸天虎的标志。别让红蜘蛛和天火知道他在这里。”

声波对他点了点头。

我看着威震天离去的背影，知道我的霸天虎入职面试就此结束了。

他会怎么安排我？我都这样了，应当不至于让我上战场吧……

房门打开的声音让我猛地回神。

是了，还有事没完成呢。

机械运转间门扉大开，声音颇为悠长。

声波无声地踏过那扇已经打开的门，安静地站在在我面前，像是某种无声的催促。

我抬头看他，又看看他机翼上的所谓霸天虎的标记，又看看他，发自内芯地疑惑了。

“威震天为什么要拿你的脸当作象征霸天虎的标志？”

他没说话，但周身散发的催促意味中多了几分极为明显的不快。

“这种问题也会让你生气吗？”我很好笑地看向他，问道，“你是不是有点太敏感了？”

他朝我逼近了一步。

“行行行，我不说了。你想干什么就干吧。”

不打肯定是不可能了，多做纠缠也没什么必要。

他指着充电床让我躺上去。

我看着他，又忍不住笑了。

“我是没怎么和人打过交道，但想人上充电床的话似乎不该是这样吧？”

他仍旧不说话，但头缓缓地朝我转过来，无声地死盯着我看。

催什么催，真是的。

我没再多说什么，直接躺了上去。

虽然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也知道这事避无可避，但在看到他坐在我身侧、摸出根电烙笔伸向我的胸甲时，我还是一个没忍住，反射性地握拳朝他面罩上砸了过去。

我果然还是无法忍受别人对我做这种事。

他身体朝后一避，很轻巧地躲开了，瞧不出生气的样子，但紧接着从他机体两侧就有触手伸出来，它们舞动着把我给绑了起来。

触手。

还是不止一只触手。

怎么这么改装的。怪欸。

这东西不仅怪异，力量也实在不容忽视，在我身上绕了两圈而已，就成功让我动弹不得。

我试着挣扎，但我也好，触手也好，都仍纹丝不动。

真讨厌。

反抗无望，我也只能接受这一切。

“也许绑着我是会好些，”我看着充电床上方的天花板，没什么情绪地对他说道，“这样的开端确实更能吻合我此后的命运。”

培养皿上会有编号，因为试验样品需要被区分，仪器设备会标明型号，因为这样方便人们使用管理，甚至大到星座纪元，也不过是根据不同的计量方式被合并归类，以方便人类研究罢了，这算不得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可是人呢？人被打上标志又是为了什么？为彰显自己的立场？但什么样的人才会被打上标志？

从属的。被管理的。不自由的。隶属于他人的。

声波歪了歪头看我，有些不明所以的样子。

“你的标志又是谁为你打下的？”

他没说话。

我一看他那样就觉得没劲。真是懒得理他。

“……后腰。非要打的话，我想我的标记被打在那儿。”

起码那里的装甲是我身上最厚的。起码我看不到那儿。

他没什么表示。但很快操纵着触手给我翻了个身。

这其实是个很快的过程。

先是一只细长的手，它落在了我的侧腰，然后是一阵热刺的痛，它降临在我腰椎上方的装甲。这痛算不上剧烈，但于此刻而言无比鲜明。它在我机体上缓慢延伸，连带着我的注意也随之移动。而在这一切的最后，形成的是一个边缘尖锐的图案。

霸天虎。我成了一个霸天虎。

我这时才对发生的一切有了实感：我确乎被扯入了战争中的一方，再不能置身事外了。

霸天虎。我成了一个霸天虎。

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我是邪恶阵营的一方了吗？但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声波的触手早已松开，我缓缓支起上半身，侧过头朝他看了过去。

他迎着我的视线看了回来。

哈。看什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