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一直在响，时不时伴随着樊野棠几句低声怒骂，隔着水声听不清楚，但黎辞故大概也能想象的到，他嘴里在嘟囔什么。

其实樊野棠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十六岁的樊野棠还在读高中，樊家老爷子不喜欢西式教育，更怕樊野棠那个无法无天的性子到了国外，没人管之下更加放纵，于是一直将樊野棠收拢到身边教导着。

他仗着自己聪明，总是逃课打架，但在校园里却有着大把的追求者。少年时期，谁能不爱那样一样俊美到仿佛天光都聚集在他一个人身上的少年呢？

尽管他总是对所有的求爱都不屑一顾，眼角下颌常常贴着创可贴，校服领子歪歪斜斜，单肩挎着包，包里装着的永远不是书。可你只要一眼望进他那双深邃的仿佛宇宙的暗紫色眼眸，你就觉得连呼吸都仿若要滞住。

有些人仿佛一辈子都不用懂得该如何去爱，因为他生来就是要被宠爱的。

爱他的人大把大把，他本可以在青春时候浪的天翻地覆，可是没人想到，这样一个家室优渥，样貌宛如天赐般的人，竟然纯洁的连女孩的手都没牵过。

他热爱追求刺激，总爱追寻各种高危运动，樊野棠在图书馆里啃书，他在距离地面三千米的高空跳伞。然后等傍晚黎辞故回了家，他又带着一身清爽来敲门蹭饭。

原本他也只会些清粥小菜，愣是在樊野棠的嘴皮子底下无奈的练出了一身手艺。樊野棠明明嫌弃的咽不下去，却还是强迫自己吞下去，然后可怜巴巴的抬眼看他：“黎哥，你看书的空档能不能看两眼菜谱啊？”

大概在他那样的天才少年眼里，读书并不是一件需要花费多大功夫的事儿。可黎辞故不同，他天资普通，多半靠着勤奋。

可就因为樊野棠的那一句话，他百忙之中的考研生涯中，愣是挤出了点研究菜谱的时间。

好像从来没想过值与不值，在樊野棠的嘟嘟囔囔往嘴里塞饭的时候，这一切都被赋予了意义。做饭变成了一件能带给他快乐的事情，而十六岁的樊野棠，也在这断断续续的蹭饭生涯中，上了大学。

那年夏天极热，热的像是要将人融化。

黎辞故研一，每天忙的晕头转向，脚不沾地，却还是抽了个空去参加他的毕业典礼。

状元郎穿着一身定制的意式西装，年轻俊美的容貌，再加上他修长俊挺的身形，随便穿什么都显得像个橱窗柜里的模特儿。少年洋洋洒洒的脱稿演讲了一场，时不时还夹杂着几句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底下的学生们疯狂的叫着他的名字，却又在他发言的时候不约而同的噤了声，目光热忱又崇拜的看着台上王子一样的少年。台前的领导们满脸笑意的鼓着掌，面对镜头时候分外得意，恨不能直接把“这是我校的学生”，这几个大字刻在脸上。

如果黎辞故这一路走来是学生们眼里崇敬又爱慕的对象，那么樊野棠就是高不可攀的太阳，连靠近都怕要被他的炽烈所灼伤。

樊野棠嘴里说着话，眼神却不着痕迹的往下搜寻，可惜人太多，黎辞故又站在角落里，饶是他看了一圈又一圈，愣是没看到那个被人群淹没的人。

下了台的樊野棠脸色立马挂不住了，拿起手机就准备打电话，却听见身后传来黎辞故温柔而熟悉的声音：“小棠，毕业快乐。”

他猛地转身，眉却仍然是皱着的。

他抱怨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看见我在台上？”发光发热四个字被他强行咽了下去，总觉得说出口显得有点羞耻，像是孔雀刻意开屏，就为了在他面前炫耀。

“抱歉，有点事耽搁了。”他揉了揉樊野棠的头发，声音轻柔的解释道：“不过你刚上台，我就到了。你很棒小棠，唔……你让我觉得，这真的是那个吃完饭不刷碗，只知道耍赖的少年吗？”

樊野棠冷哼一声，不过神情明显和缓。正欲说话，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野棠？”

黎辞故顺着声音望过去，就见一个比他大几岁的男人，穿着一身材质颇为高级的西装，正一脸犹疑的看着他们。

此时樊野棠也转过头去，冷眼瞧男人一眼，漫不经心的叫了声：“哥。”

樊清寒“嗯”了一声，眼神却一直盯着黎辞故。黎辞故被这满是探究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正想打个招呼，樊野棠就挡在了二人中间，遮住了樊清寒的视线。

樊野棠对待樊清寒还算客气，挡住他窥视黎辞故的眼神之后，又问了一句：“你怎么过来了？不是很忙吗？”

“再忙也不会错过你的毕业典礼啊。”见樊野棠不愿让他看到黎辞故，樊清寒便也识趣的收回视线，权当这个人不存在。伸手递给樊野棠一张空白支票，道：“毕业礼物，喜欢什么自己买一点。”

樊野棠嗤笑一声，却也没有出言嘲讽，接过支票之后随意跟他哥聊了几句，就想把人打发走。

“我待会还要上台领奖，你也见过我了，可以走了。”

樊清寒无奈一笑，抬手想摸樊野棠的头发，却被他一侧身避开，不满道：“哥你干嘛！哪学的毛病摸人头！”

樊清寒手一僵，又瞥了一眼刚还笑盈盈的摸过樊野棠脑袋的人，倒也没再说什么，道：“好，你去吧，正好我也该回公司了。”

兄弟两个本就不是话多能聊的性子，樊清寒抽空来了一趟，人也见到了，礼物也送了，告别之后就又上了车。

车上他本来正在看合同，看着看着却走了神，问自己身边的特助，道：“野棠身边的那个男人是谁？”

特助轻“嘶”一声，仔细回想了半天，才道：“好像是小少爷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平日里也多数在他那里，老爷早找人查过，家室清白，便放任了。”

见樊老爷子知道，樊清寒便也不再多问，这事就在他这里被彻底揭过，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是二十岁的樊野棠掷地有声的在全家人的面前放话道：“我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了，就你们知道的那个，黎辞故。我要告诉你们的第二件事，那就是，无论谁，都不可以动他！”

先不论那之后鸡飞狗跳的一大堆事，当时的樊清寒压根没多留意这个人。

樊清寒走了之后，樊野棠的心情倒没什么变化，他正要拉着黎辞故去逛校园，就围上了一群告白者。

女孩子们害羞的围了过来，羞涩的眼神和泛红的脸颊，无一不充斥着浪漫和纯洁。少女们的爱意青涩又美好，黎辞故不自觉的就为这些小女孩儿们让开了路。

他望着被女孩们簇拥的少年，心下有了微微的失落和释怀。

也对，这才是他们各自该走的路。

娶妻生子，阖家团圆。

他不该为了心头那股止不住的喜爱妄图去将另一个人拉上一条他本不该走的路，黎辞故本来打算在少年成年时告白，可眼前的一幕却突然敲醒了他。

少年人的性向本就模糊，一切喜欢和爱慕都是青涩而懵懂，成长路上遇到的一切冲动都有可能使他们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

他喜欢他，就该远远的看着他发光，而不是将他拉到另一条他本不会走的路上。

黎辞故退开几步，看着樊野棠的眼神依旧温柔，却清醒了许多。

他们之间隔着八九个妙龄少女，少女妙曼的身姿和漆黑的秀发，在他们之间清晰的划开一道线。

樊野棠却反手几下扒开那些女孩子，不耐烦的道：“让开！让开！谁啊你们，我又不认识你，你送我东西干嘛？”他从人群中脱身，就往樊野棠的方向走。

一个女孩手里捧着一本日记匆匆追了上来，小圆脸上有着明显的紧张，她像是鼓足了全身的勇气，挡在了他们面前，然后举起那本素色的笔记本，磕磕巴巴的说：“樊……樊野棠，我知道我们毕业之后也许就不会再见面了，可我还是希望你能收下它，它是我关于你所有的心事，我希望……”

“你希望什么管我什么事？这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人围上来就‘我希望我希望’，你们有没有搞错，你希望什么跟我有关吗？”他被一群人围的心头起了火，一见黎辞故被这群陌生人远远隔开，更是愤怒。

他抬手打掉了女孩手里的日记本，瞪了她一眼，而后朝着身后的人大吼道：“说你希望之前能不能搞明白我希望什么啊！我他/妈希望你们理我远点啊！莫名其妙！”

吼罢，他就转身一手拉过黎辞故想要带他走。

可黎辞故却挣开了他的手，走到那个女孩身前，将地上的笔记本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递给了那个失魂落魄，面色发白的短发少女，轻声道：“少女的心事，不该沾上灰尘。”

女孩怔住，被他目光中的温柔与关切深深触动，顷刻间强忍的泪水就涌了出来，她泪眼模糊的看着眼前俊如修竹般的男人。

一句道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眼睁睁看着他被樊野棠伸手拉走。

还能听见樊野棠低声的抱怨：“你理她们做什么？就会哭哭啼啼装可怜！”

那个男人笑了笑，对他说：“别这样说女孩子，不好，要对她们温柔一些，记住了吗？”

樊野棠似是极不情愿的应了声好。

他们走的远了，再也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可是对那个女孩而言，她将永远记得，是这个男人将她狼狈的青春捡了起来，赋予了它可供被回忆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