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说得这么直白了，”张羽振走到商陆身旁，“傻小子要是再听不懂，还要什么自行车。”

“小孩嘛，很正常。”商陆笑着摇摇头，刚想去拿外套穿上，就被人拉住手臂带到怀里。

可触碰到张羽振胸膛的那一刻，商陆却立马侧开了身。他对张羽振眼神里流露出的不解早有预判，用眼神指向了门口。

“卷帘门还没拉下来，外面看得到。”他拍了拍张羽振的后背，接着拿过外套边穿边说：“回去吧，回去以后家里就只有我们两个。”

话音一落，张羽振清晰地看到商陆用一种他没见过的眼神望向自己——他的视线自下往上，眼神如湖底般清澈纯净，再往深了看，却潜藏着幽黑的深意，仿佛真的湖泊一般，蓝宝石似的湖面底下往往暗藏深不见底的未知。

张羽振露出一个被挑逗成功的笑容，刚想说点什么，就被商陆把外套塞在怀里：“想什么呢！赶紧快回去干活，明天必须收尾，快点快点。”

两人锁好店门便往家的方向去。虽然张羽振非常确定以及肯定自己今天接收到了商陆想要“快点回家”的暗示，但确实不知道他究竟谋划着要和自己在家里做些什么，总觉得背后藏着什么小九九。

然而今天又特别不巧，附近别说共享电瓶车，两人都走到了大路，连共享单车都没个影。

“走回去吧，刚才吃了一肚子奶油，就当消消食，反正也不远。”

张羽振欣然接受了商陆的提议，说实话，走上大路以后，小区建筑就在眼前了，他们家离店里实在很近。

妈蛋，早知道今天就开车出来了，张羽振心想。

不过他也发现，和商陆呆的时间越长，到了现在，他的情绪不要稳定太多。若是以前，虽然眼前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自己一定会焦躁以及不耐烦。

现在：和老婆一起散步，真好！

路边的便利店在外放天气预报，温润的播报员女声口播传来：

今天夜间到明天白天，多云转小雨，北风二到三级，最低气温2摄氏度，最高气温6摄氏度，空气质量：优，紫外线指数：中等。预计今夜，受北方冷空气南下影响，气温将骤降8-10摄氏度。请您提前做好防寒保暖工作，谨防不稳定气温为您的出行和身体带来不便！

风力比起以往明显变大不少，路旁的树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行人都少了许多。两人迎着风向前，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前面推阻他们的前行，走得有些吃力。

“来。”张羽振给商陆戴上帽子，给他把松紧系好，这样就不容易被风吹掉。又给自己也戴好帽子，接着一把挽住商陆的手臂，两人紧紧靠在一起向前走去。

商陆说了一句什么，张羽振没听清，便大声问了一句。

“风可真大！已经感觉到要降温了！”

听到这句话，张羽振心头突然没来由地一震，他下意识地望向商陆，可商陆仍然低着脑袋闷头前行，没看到他目光里短瞬间爆发出的巨大惊愕。

“……”

张羽振没法解释这种无缘无故的不安，他试图用将手伸进商陆口袋，与他十指交握的方式来安抚自己的内心，然而收效甚微。

而这边的商陆只以为张羽振此举是因为冷，于是更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同时再与他贴紧了些。

只是他没多久也发现，张羽振的脚步越来越快，快到他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这样的步速完全不同寻常，仿佛两人正在被身后什么不知名的猛兽追捕着，当下能做的只有先逃离此地，回到自己安全的巢穴再说。

商陆刚开始以为张羽振在和他玩闹，然而他偏过头，看到的却是一张无比严肃而紧张的面孔。

“……”

他想问，嘴唇翕动着，最终却还是什么也没说，只跟着张羽振的脚步往家里跑。

而他们身后的那辆被全黑包裹的豪车中，车内的人眼见着两人步伐越来越快，油门一踩，便在停在了还有不到二十米就要进入小区大门的两人身侧。

“二少爷！”

听到这个称呼，张羽振高大的身躯一震，顿时停下了脚步。

商陆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从副驾驶座上下来一个黑衣男人，刚才那声称呼大概就是他喊的。

接着，驾驶座上又下来一位同样装扮的男人，从雄壮的体魄和高大的身材来看，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保镖。

张羽振站在原地，好长时间都一动不动。其他三人的目光全部投向他，就等着他一个人发出回应，然而并没有人催促。

良久，他发出了一声似笑非笑的气音，更像是为了嘲笑什么。然后，慢慢地转过身去，朝着保镖缓慢地开口问：“就你们？”

这简单的三个字，张羽振的声音却像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幽冥，阴沉，晦暗，甚至有一丝不难察觉的狠厉。

“是，老爷让我们来接您回家。”保镖的回答专业得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对于眼前这位明显在抗拒他们到来的二少爷，完全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

“这里就是我的家，还要我回哪儿去？那个房子属于他们一家三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你们就将我的原话转告给他吧。”

说完，张羽振拉着商陆就往小区里走。刚走两步，又停下来补充一句：“以后别来烦我。”

接着，便是头也不回。

明明是已经数不清走过多少次的路，可商陆却感觉这条路好长好长，怎么样都走不回家。

……可是，那真的是他的家吗？

他一直只在电视里见过的豪车+黑衣保镖配置，没想到就在刚才，出现在自己眼前。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商陆确实在现实生活里也见过一次，有且仅有的一次。是前两年他和朋友去逛商场，某奢侈护肤品牌请来一位知名女明星，他站在三楼，从人头攒动的缝隙之中远远瞧了一眼，女明星的身边就是一圈这样的专业保镖。

这种事情跟他们普通人是没什么关系的，然而，和身边这个正牵着自己的手埋头疾步的人，有关系。

如同行了跋山涉水一般的久，两人终于走到单元楼下，商陆却突然一把拽停了张羽振。

想到一会儿他打开家门之后会见到的场景，商陆的内心不由得揪紧了半分，一股酸涩在他的心脏内部氤氲开来。

“怎么了？！”

其实商陆没用太大力，但张羽振几乎是立刻就停下了脚步，同时向他问话，没有半分犹疑。

商陆明白，那是因为此刻张羽振的脑子里所有的神经都如同琴弦那般绷紧，但凡外界一点风吹草动，他都会立刻下意识做出反应。

“羽振，他们——”

“走！”

这样简短的一句话，张羽振都没给商陆说完的机会，几乎是刚开了个头就被打断了。

商陆用力挣了挣，停在原地没有动，他反手握住张羽振的手腕，用试图保持平缓但还是掩盖不住着急的语调问道：“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先告诉我，好吗？”

“你刚才不是听到了！我爸让我回家，我不想回！”张羽振十分罕见地表现出不耐烦，但借着路灯的光线商陆看得出他躲闪的视线。

爸爸让孩子回家一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家事。可今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只要稍稍想一想就会发现很多奇怪的地方，比如为什么张羽振走着走着就焦急地加快脚步；为什么面对家里的二少爷，保镖一声招呼不打直接开车别停他们，用这样的方式请张羽振上车。

最重要的是，张父为何没有像以往那样，直接打电话给张羽振让他回，而是要用这样突兀的，堪称“绑架”的方式呢？

必然是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而如果真有什么大事发生，就是张羽翔也会给张羽振打电话，断不会像今夜这样，给他们两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说不通的地方太多了，既然张羽振早早就发现了不对，那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直接开口问他。

“你是不是在回来的路上就发现了他们？”

“嗯。”张羽振没有否认，“给你戴帽子的时候注意到的，是家里保镖的车。”

“那……”商陆想了想，还是决定直截了当一些：“那我们这一路上的亲密，他们都看到了吧。”

“他们大概早就知道我每天的行程了，换句话说，应该已经跟了我一段时间。不然正常来说肯定会在小区门口等，不会特地选择从店里出来那个路口。”

那么张父如此突然将张羽振召回的原因就不难理解了——他必然是发现了两人的关系，当然也包括二儿子辞去体面工作，跑来和男朋友一起经营小餐饮店的事情。至于他是如何得知的，恐怕就要等张羽振回家之后才能知晓了。

两人一时间都没说话。许久，商陆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里是妥协与无奈：“如果是这样，你先回家吧。”

“为什么？！”张羽振仿佛一下被这句话点着了引线，他的反问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特别突兀，可他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大喊大叫着说：

“你刚才没有听到吗？！这里才是我家，我和你，我们两个人的家！我只有这个家可以回！那个房子属于我爸和他现任老婆还有三儿子，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还没那么大的脸，偶尔去作个客就把别人家当成自己家了！”

要不是被商陆一把捂住了嘴，张羽振还要往下“慷慨陈词”。他被商陆半抱着，这个怀抱里有下意识的安抚，也有招架不住的慌乱。

“你小点声。”商陆快速地向四周环视一圈，还好现在时间不早，附近没人。他用气音小声说道：“你误会我了，羽振，你爸爸找你肯定是有事，你不过去，万一误事了怎么办？”

张羽振一把拍开商陆的手，但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就着被抱住的姿势，倾身向前，直勾勾地望进商陆的眼睛里。这个眼神压迫感十足，却未有以往的占有欲，而是狼虎般的凶狠与阴骘，在四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阴险可怖。

“你……”你是谁？

商陆几乎是双眼圆睁，张羽振的上半身一压过来与他对视，他就感觉自己的视线都无法对焦。也有可能是身体在本能地保护自己，模糊处理了对方狠厉的视线。

可强大的气场无法忽视，压迫之下，商陆几乎要无法动弹。

“你非但不留我下来，反而还要推开我，让我去那个……那个地方？”

但商陆却被这短短半小时内发生的一切逗得团团转——突然出现的黑衣保镖，与以往表现天差地别的恋人。

他看着张羽振怒极反笑，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虎牙，仿佛在表达对自己的不满。

还没等他反应，张羽振转身走进单元大门，把无措的商陆留在原地。

商陆的嘴唇翕动却一言未发，快步跟了上去。

电梯就在一楼，两人直接进入电梯轿厢。向上行进的过程中，张羽振没看商陆，自言自语似的问：“刚才在店里，你是在暗示我家里有什么，我没想错吧？”

商陆垂眸。

张羽振从电梯门背后的镜子里看到了他的表情。

楼层很快就到了，两人一言不发，一前一后走出电梯，大步往家走。指纹识别成功之后，张羽振大动作拉开家门，拍开客厅大灯。

大宝一如既往在门口迎门，他仰着头看向张羽振，嘴角都要扬到天上去，尾巴飞快地摆动着。

客厅顶上飘着几个气球，不多，作为点缀而已。而沙发背后的墙壁上是一串银色反光面的英文字母：

“HAPPY 27 th BIRTHDAY！”

商陆进门时轻轻将家门带上，他蹲下身，温柔地轻声对大宝说：“真乖，中午跟你说的要保护好这些装饰，你做到啦~”

一边说一边揉着大宝的脑袋：“一会儿给你开罐头。不过你要先祝爸爸生日快乐。”

大宝上前两步，踩着张羽振的鞋，再扒着他的身体站了起来，用鼻子去蹭他的下巴。

此时的张羽振已经完全不复刚才的狠戾，虽然面色依旧有些沉重，但看着像是平静了许多。

他伸手抱住大宝，轻轻拍了拍它的背：“好孩子，谢谢你。”

大宝开心地回到四脚着地的姿势，原地蹦跶着转了两圈，把两个人都逗笑了。

商陆换了鞋，带着大宝去阳台给他开了个罐头。一转身，发现张羽振也换上棉拖，站在不远看着他们。

他俩的鞋是情侣款，说是这样说，其实就是颜色不同，张羽振的是蓝色，商陆的是粉红色。

因为张羽振从网上看了，说自古红蓝出CP。

这个家里，方方面面，里里外外，都是两个人一起生活的痕迹，算一算，“同居”已有一年了。

想到这里，商陆内心一阵说不上来的滋味。他走上前去，站定在张羽振身前，只是一想到不久前对方的眼神，对视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就有些困难。

“对不起。”张羽振看出了恋人的纠结，果断开口道歉：“对不起，刚才吓着你了。”

说完，他连忙补充：“不是因为看到你为我做了这些才道歉的，刚才在电梯里，我就已经想说对不起了。本来想进了家门再……没想到……”

他伸手指了指身后这些装饰：“这都是你中午一个人在家做的吗？所以你今天午觉都没睡。”

闻言，商陆笑了：“不是我一个人，难道大宝会给气球充气？”

张羽振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可这么笑容没有持续多久，就像一朵保质期极端的玫瑰花，迅速衰败下去。张羽振伸手抱住商陆的脖子，在他的耳边不停呢喃：“谢谢……谢谢你，商陆，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些……所有，一切……”

“也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支持和帮助我，如果没有你，我不会坚持到现在。”商陆知道张羽振此时情绪低落，于是缓慢地抚摩着他的背，一边说：

“羽振，我不是要推开你或者怎么样，只是现在问题已经到了我们面前，我们就要去解决它。不管你和你父母的关系平时有多疏远，既然他们主动来问，我们作为子女，更作为成年人，给出一个回答是必须的。”

“他一定不会接受的。”张羽振的声音闷闷地从商陆的肩膀处传来。

“那你也应该回去这一趟，当面将你的想法告诉他。把事情讲清楚是你的义务，那之后他要怎么想，怎么做，就是他的事情了。”

商陆从张羽振的怀抱里退出来，现在他终于敢和张羽振对视了，甚至还开了个玩笑：“我还以为你又掉金豆豆了。”

张羽振揉了揉眼睛，把落泪的冲动硬生生又给揉回去了。

“商陆。”他轻轻唤了一声。

“嗯？”

张羽振捧着商陆的双颊，恳切而焦虑地说：“任何时候你都不要推开我，待在我身边，好不好？我不能没有你。我今天可以跟他们回家，去跟我爸谈，但是你要等我，好不好？不要离开我……”

说着，他又紧紧抱住商陆，只是这一次力气大得几乎要硬生生把肋骨勒断一样，商陆不可抑制地抽了一口冷气，拍了拍张羽振的肩：“我当然会等你回来，你还有大宝呢，我们都在家等着你。你先……你轻一点，抱得我好疼啊。”

环抱的力度迅速减轻，可耳边还在神经质般地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张羽振今夜的表现着实有些反常了，商陆的内心止不住地开始担心，他甚至打算收回自己刚才说的话，就让张羽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吧，哪怕明天给他放一天假也可以。

可正在这时，张羽振的手机铃声响起，他依然保持着拥抱商陆的姿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接通电话，只简短地说了几句“嗯，好。”，很快便挂断了。

“是我大哥。”张羽振说。

商陆明白了。

不管他们二人的意愿如何，这趟家，张羽振是不得不回了。

商陆牵着大宝送张羽振到小区门口，送他上车。保镖必然对两人的关系早已知晓，看到商陆来了，客气地对他点了点头。

他站在原地目送着汽车开走，直到它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视线尽头。

“大宝，爸爸很快就回来了。”

“我们也走吧。”过了一会儿，商陆又说。大宝闻声朝着小区门内开心地跑去，像是比商陆自己还要更相信前面那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张羽振回家之后要面临什么，总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快回来吧！老婆和儿子都在家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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