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比我想的更无情一些。”对于简霂脱口而出的话，陆楠竹的言语中不知不觉带出来了些难以言喻的困惑，性格里的谨慎让他没有多说什么，笑眯眯地开口，“如您所愿。”

“这与你无关。”简霂简单地丢了这句话。

毫不迟疑，她顺着韩露离开的方向前进。

走过村庄的小路，道路边缘是野蛮生长的野草，有的部分太茂盛，枝叶缓慢地垂到了路边，因为刚刚的异动不停地摇晃，好半天都没没停下。蚂蚁群刚刚退去，空气中氤氲着一股奇怪的土腥味，含了酸，逼得人身不由己地产生呕吐的欲望，简霂加快了速度，快步向前。

摇摇欲坠的房子出现在眼里。

她不在这儿，简霂皱了皱眉，继续往前走。

和她们两个房子完全相同的房屋。

她也不在这儿。

空荡荡村庄的风声如野兽濒死发出的嚎叫，深不见底的黑色中谁也不知道潜藏了怎样的危险，简霂放缓了呼吸的频率，一步步向着既定的目的地走去。

李染住在哪，韩露就有可能待在哪，简霂非常明确这件事。

道路尽头，屋檐所能覆盖的台阶上，正躺着一个女人的尸体，她无力地仰着头，露出了脆弱的脖颈，无异于引颈受戮，靠近了看，女人表情痛苦，姿态扭曲，流淌出来的鲜血已接近干涸，不知死前经受了怎样的痛苦。简霂脸色微变，三下五除二就跨了上去，微微半蹲下来，把手指放在这女人的鼻子下。

死了，一点呼吸都没有。她缓了缓，才偏头看向女人的脸，不是韩露，是李染。

先是毫无罪恶感的庆幸，紧接着，微妙的疑惑轻轻掠过心头。

李染死了，尸体旁放着一把刀，周围全是青白色的液体，丧尸的血液？她的肚子被挖开，死因肯定不是刀伤，尸体有啃咬的痕迹，和之前被丧尸啃咬的人伤口一模一样，孩子呢，韩露呢。

露露做了什么？简霂咬住自己的食指，每次不安她都会下意识做这种举动，依靠细碎的疼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不会是她吃掉了李染，如果是她的话，没人能阻止，李染应该只剩了个骨架子才对。时间很短，如果她因为某种原因离开可以很快找到，或者随便什么事，怕只怕她不是“离开”，而是出了意外。

难道液体就是这样出来的，她受伤了？简霂心头一紧，浓郁的担忧涌了出来。

谁能把露露怎样，该死，早知道就把那个男人拖过来了，好好问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现在回去估计也来不及。

一种本能地恐怖击中了简霂，她站起身，眯着眼睛环顾四周，一切如常，脚下的尸体显示出了特别的狰狞与恐怖。

“愿你安息。”简霂低头看了李染一眼，轻声道。

真是她做了什么，那我代她向你道歉。

可是显然，比起你，我更在乎她。

正如简霂所想，韩露那边确实出了意外。

那婴儿慢慢从李染的腹部爬出来，带出了她腹中的肠子与其他内脏，依恋地爬在韩露的身侧，全然不知自己刚刚亲手谋杀了亲生母亲。已经在韩露的影响下成为异种的孩子面目狰狞如一块青蓝色的土豆，对冰凉的体温接受良好，第一次接触到空气，它的嗓子里挤出了哭声，像发情野猫每夜发出的嚎叫，小小的身体因为过大的利爪与萎缩的四肢显得格外恐怖。

过了一会，感受到了明显的饥肠辘辘，它流出口水，快速地爬到正在离开的蚂蚁群中间，两手握住其中一个，嘎巴嘎巴吃了起来。韩露这才注意到，在这短短一段时间，它的牙齿不知何时长了出来，爪子更加锐利，眼白发黑，和外面被感染的丧尸没有任何区别。

好像到了这一刻，韩露才有思考的能力。

“你是什么东西？”韩露低声问，她的本能正确认这份联系，她手造了一个悲剧，她间接害死了李染，让李染的孩子还未诞生就死去，灵魂换成了眼前这个茫然的丧尸，李染是他的母亲，韩露也是他的“母亲”。这份联系让韩露感到反胃，许久没有进食的胃部咕噜噜作响，她死死盯着眼前的婴儿：“你是怎么出来的？”

难以相信，无法相信，不敢相信是自己做下了这份罪孽，一遍遍地对无知的东西进行询问，好像这样就能改变自己的行为。

婴儿竟然微微仰头，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除了爪子、牙齿，他的每一个行为都与普通的人类婴儿有相似之处，正是因为这样，当他露出微笑时，韩露不由自主地感到了悚然，尤其是，她惊讶地发现，因为这句话，一股暖流从心头流过。

“妈……妈。”

他的嘴一张一合，模拟出人类的发音，双手张开，赫然是要韩露把他抱起来。

这些事发生在刹那之间，韩露的脑子一片空白。

婴儿依恋地爬回她身边，蹭蹭韩露的腿，冰冷的皮肤如同皮革，韩露猛地站起身，“我不是你的妈妈。”她的声音越来越高，近乎是声嘶力竭，“我不是！”

那一瞬间，韩露的脑海中划过了李染的身影，李染死之前绝望到毫无神采的眼睛，李染站在王从之身旁时空落落的神色，李染轻声的遗言，最终全都汇到这个小孩身上。韩露大口喘着气，肩部耸动，胸口剧烈地一起一伏。

或许直到婴儿破开腹部慢慢爬出来的时候，韩露才愕然地发现，哪怕保留意识，自己的潜意识更深处，属于生物本能的那部分，已经完全被丧尸病毒同化了。丧尸的繁衍方式，基因交换、血液交换、啃咬。

除此之外本该别无他法，可是现在韩露借助某种力量同化了一个新生的婴儿，她让它产生了意识，她才是那个从未有过的怪物。

强烈的杀意不断在胸腔内跳动着。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纠正你的错误，不然你怎么对得起为人的自己，怎么对得起临死前这么信任你的李染，杀了他。

这声音在韩露的耳边发出尖锐的叫声。

这其实是个偶尔会在文艺作品里出现的问题，假如你拥有人的意识、人的自我认知，可你偏偏不是人，那么你是什么？韩露面对的问题比这更麻烦一些，因为她曾经是“人”。作为人这个物种的一份子，她的母亲她的朋友她的亲人都是人，而现在，她不得不面临一个更现实的问题。

她甚至不再是自己。

每次战斗都会不由自主地放空自己，选择最血腥的战斗方法来求得战斗的快速胜利，韩露绝对不会那么做。那么她的感情呢，她的友谊她的亲情她的爱，都算什么？婴儿低头大口啃咬着李染尸体的一部分，嘴上沾血，尖锐的牙齿上挂着一块发红的肉，滴答滴答滴着血，韩露控制了自己浓烈的食欲，她蹲到婴儿面前，抬起手，想要抓住对方的脖子。

婴儿翻了个身，躲开了。

他的眼神竟然带出了困惑，看着韩露，不知道为什么目前想要杀死自己，新生的嗓子里下意识地发出了威胁地呼噜呼噜声。

“去死。”韩露低声道，再抬头，双眼赤红，“去死。”

不管是你还是我，去死吧。

我不要作为“非人”活下去。

厌倦的情绪从未如现在一样强烈的影响韩露，这一刻她想不起韩伊、想不起简霂，她的脑子里只有躺在地上的李染，与现在坐在自己几米开外的看似脆弱的小婴儿。韩露毫不怀疑，这个孩子在未来会活活吃掉无数的人。

它似乎同样具有意识。

婴儿的速度很快，它身体有小，任何地方都是可以躲藏的，四肢恰好可以支起全身，察觉到了从母亲身上透露出来的杀意，它发出了一声惨烈的哀嚎，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另一方面，手脚毫不迟疑地扑腾着，几秒钟之内就已经距离韩露几米开外，它翻了几个身，落进稻田与村落后的树林中。

韩露脚下发力，跟了过去。

婴儿爬得快，韩露速度更快，树林的后面是高耸的山峰，所以里面地形复杂，垂落的藤条与岩石随处可见，稍有不慎就会走进无穷无尽的深山。韩露对此毫无感知，她只一门心思跟着前面奔跑的婴儿，倾听对方不时发出野兽般的嚎叫，这声音越来越清晰，伴随着嚎叫，婴儿的长相也越来越恐怖，嘴角裂到脸颊，轻而易举就能把一根树干极粗的树木咬断，它直直向韩露倒了下来。

为什么，妈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了我，它呼喊着，表情满满是委屈。

韩露顿住脚步，随意地抬起手，接住了掉落的树干。

人类不会有这份力量，这是丧尸病毒给予她的力量，除非她死，否则这份力量会如诅咒般始终存在，韩露的头脑从未如此清醒。

于是，她的速度更快了。

简霂就这样看着韩露轻飘飘地落到台阶上，被啃掉了半个脑袋的婴儿被她扔到地上、李染尸体的身边。韩露歪着头，原本干干净净的双手满是鲜血，她舔了一口指尖的血，脸上竟然露出了类似于餍足的神色。

有的母亲创造孩子，就是为了吃掉它们。

“露露。”简霂听见了自己干涩的声音，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试探着发出询问，“你还好吗。”

事实与她所想的有偏差，简霂确定。

仿佛到了这一刻，韩露才真正注意到简霂的存在，她的眼神空落落地落到简霂身上，发了会怔，心头掠过无数个复杂的画面。有关过去、有关暗恋、有关为人时的自己。到了这一刻，她反而无法确信自己的爱究竟是对过去自己的机械模仿，还是真的喜欢了。

两人对视了好久，韩露突然反应过来，想要逃离。

至少，肯定不能继续呆在简姐姐身边，谁也不知道她是否还有怎样的能力，会不会在某一刻把简姐姐也变成怪物，到那一天，她要如何自处？

“停下。”千钧一发之际，简霂捡起了地上的刀，她盯着韩露试图离去的背影，语气是严厉甚至带着命令意味的，“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现在，停下。”

短短的几秒内简霂理顺了情况，李染肚子里的婴儿不知为何变成了丧尸，韩露抓住了它，但体内的本能被激发，啃掉了婴儿的半个脑袋，但还是把她带了回来。她抿着唇，绝对不能让韩露就这么走了，现在走了，之后再找，那就难找回来了。

简霂一向非常坚决地认为，只要人还在，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可是选择逃避，事情会越来越严重。

正因如此，为了阻止韩露的逃跑行为，她右手用力，让刀狠狠地切了下去。

好吧，不管你是出于心疼或者饥饿，你必须回来。

在简霂简单的设想里，韩露总归是会冲过来的，这段时间的观察让她知道韩露的速度非常快。但不管是出于攻击还是进食，只要冲过来自己就有机会控制住她。她举起鲜血淋漓的手，紧紧地关注着韩露的动向，等待韩露的动作。

在对面的女孩发怔的时候，简霂肌肉紧绷，严阵以待。

韩露动了。

她五指张开，浑身带着血腥味，俨然是从地狱到来的死神，仿佛会杀死每一个注视过她的人。简霂看着自己熟悉的女孩换上了恐怖的神色，直直地向自己冲过来，竟然不退也不避，只是定定地凝视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闪闪发光。

过来吧，她默念，你只是需要冷静下来，

从蚂蚁群泛滥开始，已经过了整整一夜，远处天空上的太阳缓慢地升起，黎明之前，太阳如同一个淡金色的光团，无声无息地照射在这两个人身上，格外温暖。

韩露的身影快到几乎看不清，每一步都激起飞扬的尘土。太多的怀疑、太多的茫然，让她总是做出超乎自己预料的事。现在要去杀简姐姐吗，杀了李染、杀了李染的孩子、杀了简姐姐，是不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好疲惫啊。

“露露。”简霂说，“我相信你。”

如久旱逢甘霖，如夜色飞来萤火虫，卖火柴的小女孩深夜点燃火柴，沉浸在幻境中，灵魂随着外婆离去了，直升天堂，她总是有那么几个小时是幸福的。熟悉的水意从韩露的眼眶滋生，她似乎在一瞬间掌控了自己的身体，在最后一刻收了力。简霂微微一怔，脑海中所有糟糕的想法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随风而逝，只有韩露柔软的身体，轻飘飘地落入怀中。

两个人一起摔到了柔软的土地上。

落入简霂耳中的，是韩露含混不清的声音，带着泣音：“简姐姐……”

“嗯。”

“我害死了她……”

我还杀死了那个孩子，我吃掉了它，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做了，无可挽回，无法辩解。

“不是你的错。”简霂低声道，“对于你生活中遇到的每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只能接受，然后向前。”

韩露没有说话。

“继续跟我走吧。”简霂说，“承诺还作数，陪我去东部基地，只要你还是你，我就不会放弃你。”

韩露紧紧抱住她，低低地啜泣起来。

这是她变成丧尸以后，第一次拥有落泪的能力。

这篇感觉写的乱糟糟的…之后应该要修修，不过part1的剧情就结束了下面进入基地篇！开始萌萌恋爱拉扯日常（喂）这两天应该会修一下part1的一些措辞，修文狂魔袭来。好喜欢最后一段的设计虽然没写出感觉来2333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泪水